此番攻击金塘岛,190团的起渡点是在右翼镇海的太平桥,登陆点是金塘岛南线大、小泥湾,是这次渡海作战中,离金塘岛登陆点最远,海上航程最长的一个团。周志诚受领作战任务后,第一件事就是教育部队,不要被大榭岛的胜利冲昏头脑,要针对金塘岛的新特点,新情况,重新学习,继续练兵,决不能有丝毫轻敌思想。
刘林森这些日子,正带领部队总结金塘岛战斗和大榭岛战斗会有什么不同?以便“对症下药”。张秀龙听说刘林森搞这么个总结,感兴趣,便问刘林森:“你搞的金塘岛和大榭岛战斗有什么不同的总结,搞得怎么样了?说来听听。”刘林森一听首长问起此事,不好意思地说:“弄是弄了,不怎么全面。”孙继先说:“不全面没啥子关系,说说。”刘林森说:“第一个不同是渡海的船不同。打大榭岛时海面宽不足千米,渡海用的是小木船,一人摇橹,众人划桨,一口气就到对岸了。这回打金塘岛,从镇海太平桥到小泥湾,直线距离近万米,渡海要用帆船,帆船靠风力,船使八面风,水手要有本事,这些天陈三老大正带着大伙没日没夜地练使风驾船的功夫。”孙继先听了,笑着说:“还蛮有道理的嘛!你那个陈三还好?这个山东老乡人好,技术好,舟山解放了,要给他记功!”张秀龙对刘林森说:“这就叫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孙继先说:“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我们的仗就越打越好!”“报告!”说话的当儿,二唤子突然冒了出来,着实给了刘林森一个惊喜。“二唤子,你小子回来了!”刘林森兴奋地叫道。“要打金塘岛了,能少我吗?”二唤子也很兴奋。张秀龙本来还想继续问下去,二唤子的出现,一下子打断了话题,他看了看身边这个头上还扎着绑带的战士,说:“你就是那个在药行街救人负伤的陈唤子。”“报告首长,我就是陈唤子,大家都叫我二唤子。”“哦!你的伤还没有好嘛!”张秀龙问二唤子。二唤子负伤的那天,22军正好在开作战会议,参谋长来光祖因为途中遇到蒋介石的飞机轰炸,迟到了几分钟,是他说190团的刘林森在药行街也遭到空袭,有个叫陈唤子的警卫员在抢救百姓时还负伤昏迷,凶吉未卜。张秀龙是在作战会议上听说此事的。二唤子报告说:“首长,里头全好了,外头一点皮伤不碍事。”孙继先指着刘林森说:“你看看,有你这样的营长,就有这样的兵!”刘林森笑笑,什么也没有说。其实,他的疟疾顽固得很,根本没有好,这几天又泻肚子,浑身没有一块地方舒坦。不过这是他的最大机密,他不怕团长周志诚知道,就怕被军长知道。要是让孙继先知道自己还病着,打金塘岛的事,十有八九是没有自己的份了。好在按照事先安排的行程,孙继先还要到张修良的2营去看看,周志诚一看时间不早,就和孙继先说了几句,大概是提醒一下该到2营去了。
孙继先看了看怀表,临走前对刘林森说:“我会派参谋帮你把你们总结的那几个‘不同’写一份材料,推广一下子,各部队都要把渡海作战中可能遇到的问题,事先一个一个想透彻,找到解决的办法,这样子,打起仗来才有把握。”孙继先一走,二唤子立即对刘林森说:“营长,俺找到妹子了!”“什么妹子?”刘林森没有听明白。
“妹子,俺找到俺的亲妹子了。”二唤子继续说。
刘林森说:“你从哪里头钻出个亲妹子来?”
二唤子越说越离奇,又说:“俺还找到俺爹啦!”刘林森带着三分怀疑,说:“是吗?”
二唤子说:“这还能假!”老广听了,在一边打幌子说:“真玄乎,住了两天医疗队,妹子、爹,全有啦!再住些日子,说不准连姥姥、媳妇也有啦!”这事,说起来还真有点玄乎。
那天,二唤子陪刘林森到宁波开会,在宁波药行街上遇到国民党飞机空袭,药行街和灵桥都遭到轰炸,二唤子在抢救受伤的老百姓时,自己被压在倒塌的墙头下,昏了过去。宁波军管会在街上参加抢险和维持秩序的战士,将它送进军医疗队抢救。到了医疗队之后,军医要登记,问送来的两个战士,伤员的姓名。两个战士在街上从废墟堆里头将他救出来时,听到有人喊他二唤子,就说:“他叫二唤子。”军医想想,没有听说过有姓“二”的人,就问两个战士:“他姓什么?”两个战士根本答不出来。军医只好在姓名拦里头写:二唤子。
在医疗队急救病房里,这位姓“二”伤员,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护士们轮流24小时看护。其中有一位小护士,偶然中发现二唤子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她有个哥哥叫二唤子,病房里突然来了个叫二唤子的昏迷伤员,不由她吃了一惊。
几年前一大批国民党的兵到村子里住,还有个当官的住在她爹干活的大院子里头,后来这群国民党兵深更半夜开拔走了,她哥也找不到了。她爹娘急死了,四处打听都没有消息。说是给国民党兵抓了壮丁吧,村子里别的青壮年一个也不少。说是给狼背了吧,也没有狼的痕迹。六七个年头了,音讯全无。
急救病房里头突然冒出一个与她哥小名相同的昏迷伤员,她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急,又是愁。
惊的是世界上真有那么巧的事;喜的是终于找到哥哥了;急的是伤员一直昏迷不知能否苏醒;愁的是伤员苏醒了不是她哥哥,是个同姓同名人。
再说这个小护士,名叫陈小丫,是济南府马骆庄陈二的大闺女,小时候爹娘、哥,都在马骆庄干活,日子还过得去,爹娘就送她去读了几天书,在40年代的农村,女孩子能识几个字是不多的。1948年打淮海战役的时候,她和她爹都报名参加了支前民工队伍,上了前线。
开头的一些日子,陈小丫被分配在担架队里学习救护,后来,因为她识字,手又巧,学什么都快,医疗队又缺人手,部队就动员她参军。陈小丫求之不得,就在火线报名参军入伍,在军医疗队当了护士。
不管是惊、是喜、是急、是愁,陈小丫都没敢对别人讲,她唯一希望是这个二唤子快快醒来;她最大的愿望是这个二唤子真的是她的亲哥哥。为此,她要一步不离的守在这个二唤子身边。
护士值班是三班倒,每人8小时,陈小丫就变着法子和其他护士调班。一连调了二个班了,她还要调,护士长觉得奇怪,心想,这陈小丫是怎么啦?说:“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歇会吧!”
陈小丫哪里肯离开,就说:“护士长,我能行!”护士长是个认真的人,说:“干革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去休息,这是保护革命本钱,懂吗?”
护士长要她换班的态度很坚决,陈小丫看看实在没辙了,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他是我哥!”护士长大吃一惊,说:“什么,他是你哥?”
陈小丫急忙补充说:“他和俺哥同名,俺哥离家好些年了,都没有个音讯。”护士长想了一想说:“不对呀,他姓二,你姓陈,搭得上吗?”
“二唤子是俺哥的小名!俺哥的名叫陈唤子。”陈小丫解释说。没有想到陈小丫那么一说,提醒了护士长一件事,这个二唤子大名叫什么,看看胸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符号不就明白了。
在当时,中国人民解放军每人胸前都有一块布质的符号,正面是红色的“中国人民解放军”7个字,背面写着姓名、部队番号、职务、填发日期、还盖有填发部队主官的印章,是每一个解放军身份的标志。其实二唤子送进来的时候,军医就想到了看一看符号,看看这个战士的身份和是不是姓“二”,只是二唤子的军衣都是泥垢和血,抢救清理伤口、将衣服脱下来时,符号连衣服一起被护理员取走了,一时没有找到,以后也没有再去找。
“你等着!”护士长叫陈小丫等着,自己匆匆忙忙往护理部的储藏室里跑,把几个正在洗涤的护理员都叫来,将堆在储藏室里头的、伤病员换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翻了个遍,想找出那件带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符号的军衣。
功夫不负有心人,护士长找到了那件军衣,上面的符号也还在。她翻开符号一看,姓名:陈唤子。
护士长高兴极了,拿着军衣一口气跑到急救病房,远远地就摇着那件军衣对陈小丫说:“是陈唤子,是陈唤子!”“是吗?”陈小丫没有想到喜讯来得那么快,她接过那件军衣,翻开符号,“陈唤子”三个字跃然眼前。对!他就是俺哥。此时此刻,陈小丫不知是兴奋、激动,还是勾起了往日的万般思念,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护士长也被感染了,眼眶红红的,泪水在里面滚。
第三天的凌晨,二唤子醒了,当他蒙蒙胧胧睁开眼睛时,听到的第一声音是:哥,你醒啦!看到的第一个人影是一个身影模糊,曾似相识,满脸期盼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孩脸蛋。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这个穿白大褂的女孩怎么叫自己“哥”。他只记得跟营长到宁波时,遇上国民党的飞机轰炸,自己看到有老乡受伤,去救了一个,再去救人时有东西把自己压住了,接着就睡着了。开始好像还听到营长在叫他,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些日子,昏迷中的二唤子,能够感觉到周围有动静,好像在深深的睡梦中,他很想让自己醒过来,就是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手脚好像也不是自己的。自我感觉是:为了打金塘岛,天天跟着营长在船上泡,实在太累了,睡不醒。有时,他又突然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不能再睡了,营长还生着病呢!挣扎着,总想睁开眼睛。
眼睛终于睁开了。二唤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睁开眼睛就有人叫他“哥”,这可是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二唤子定睛仔仔细细看了看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女兵,不错,正是小妹丫子。兴奋得一把拉住陈小丫的手,说:“丫子,你真是丫子?”
陈小丫喜极而泣,忙说:“哥,我是小丫,我是小丫!”二唤子说:“你怎么也当兵了,爹娘可好?”
陈小丫一边擦泪水,一边说:“哥,爹和娘想死你了!那么多年也不往家捎个信,报个平安。”二唤子说:“这不打仗吗!再说我又不识几个字,家住的哪个庄哪个店都闹不明白,济南府那么大,往那捎呀?”息了一息,二唤子又说:“丫子,打完舟山,咱俩一块回家看爹和娘。”没有想到,陈小丫又给了二唤子一个惊喜。陈小丫说:“哥,俺爹也在宁波。”二唤子惊喜地说:“小丫,真的?”陈小丫说:“哪能骗你,前些日子还来医疗队看过我,护士长是吧!”站在一旁的护士长连连称是,她为这对兄妹的意外相逢高兴,只顾听他们说话。原来陈小丫的父亲陈二,淮海战役结束后,支前民工队都撤回去了,他也回到济南马骆庄老家。这次解放舟山群岛,山东又有支前任务,陈二又报名了,虽然年岁高了点,但毕竟是老支前了,有经验,办事牢靠,政府批准了,还弄了个队长给他干干。陈二到了宁波前线一看,支前的还是淮海战役中山东的老部队,闺女当兵的部队,也在这里。
济南府的马骆庄,老财主马振祥已经不在人间。老大马东山受三弟马东亮的影响,是个开明地主兼资本家。济南解放后,他主动减租减息,支持土地改革,献地分给农民。老三马东亮,当年读书的时候就参加了共产党,后来被国民党抓去,差一点给枪毙了。马老爷子花了多少钱都没买出命来,是共产党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救了出去,参加了八路,听说已经当上了比团长还大的官。因为有老乡看到,团长见了他还要敬礼呢。
陈二家土改中也分到十来亩好地,还分到三间瓦房。陈二在庄子里人缘不坏,贫下中农选农会时还被选作村农会的委员。过上好日子的陈二,支前当然不甘落后。前些日子,陈二抽了个闲空,向部队请了假,走了一天路,从支前的21军61师驻地,到宁波来看望了一次闺女。“真是吗?爹在宁波那呀,咱去见他。”二唤子多少年都没有见过爹了,听说爹在宁波,急着就要去看看。陈小丫不急,对二唤子说:“在61师,离宁波远着呢!”“那咋办?”二唤子说。陈小丫说:“部队马上要打金塘岛了,等打完金塘岛去!”二唤子说:“行!打下金塘,咱一定去看爹。”“爹要知道了,不定有多高兴?”陈小丫开心地说。二唤子又问:“俺娘呢?还好吧!”陈小丫说:“好着呐!比爹能张罗,是庄里的妇女主任。”“俺想娘啦!”二唤子说。“看看看,那么大的人还想娘啦?”站在一边那么多人都没说话,王彬插上话来了。二唤子一听,不来劲了,冲着王彬说:“你是谁呀?想娘咋啦!你没娘?”王彬说:“不是的,不是的,这有没有娘和想不想娘是两个不同的问题。”陈小丫接过话头来说:“王文教,有你什么事?”二唤子没好声没好气地说:“什么不同的问题?文教,臭知识分子!”王彬不生气,也不急,心平气静地说:“知识分子是不臭的,问题是不同的!”“王彬,行啦,你来添什么乱!”王彬还要说,陈小丫一把将他拉开,让他一边去。这个王彬,海上练兵时船翻了,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获救后大病一场,一直住在医疗队里治病。他有一肚子经纶,能讲故事,遇事爱发高论,不过也挺讨人喜欢的。陈小丫就挺喜欢他,特别是他那没心没肺的书呆子气,对什么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连讲故事都引经据典,从不瞎编。
二唤子的伤,主要是脑震荡,加上长期体力透支,过度疲惫之故,外伤并不严重。自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之后,知道部队马上要打金塘岛了,他在医疗队里怎么能待得住,尽管外伤伤口还没有痊愈,就天天吵着要出院。
医疗队里这种带伤闹着要出院的人很多,军医们也没有办法,留得住就留,留不住就放人。
二唤子回来了,正好,赶上攻打金塘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