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海边岩石上的张立彪,突然发现岩缝的水里头有几条小鱼在游动,这是退潮时留下的小鱼。饥饿难忍加之求生的欲望,使他不顾一切地抓住一条小鱼就往嘴里头放,味道虽然不好,但能解饥渴。他高兴极了,忙对战士们说:“岩缝水里头有小鱼,能吃!”其实,岩石缝里头有小鱼小蟹战士们早已发现,只是生长在内陆的北方人,不习惯吃生腥的东西,何况是这些从来没有见过的小鱼小蟹,还是生的,压根就没有想到能吃。“连长,难吃啊!”听连长的话,一个战士抓住一条鱼,放到嘴边,一闻那股腥味就想吐,为难地对连长说。张立彪何况不知道难吃,他说:“同志们,我也知道难吃,吃了才有体力修阵地。为了革命,为了解放舟山,再难吃咱们也要吃!”“为了革命!”战士响应连长的话,狠了狠心,硬着头皮将手中的生鱼放进嘴里,没有嚼了几下就生吞了下去。“为了革命,为了解放舟山,吃!”“吃!”战士们响应着,艰难又痛苦地吞咽着。此时此刻,吃就是革命!吃就是生存!
齿蟒山上的指战员在艰难中奋斗,大陆上的战友们更心急如焚。
风不停,浪涛涌,往齿蟒山岛送食物的小船,一次一次被风浪打回来,一天,两天……岛上没有淡水,没有炊烟,一切食品都要从大陆用船送过去。一连几天的大风,船划不过去,岛上的战友断水断粮已经两天,大家能不急吗?
军长孙继先也来到了炮兵团。这一次,他带着参谋们和190团两个突击营的营长刘林森、张修良,到炮兵团前沿指挥所,是实地组织战术协同,察看攻击出发地起渡点的潮汐状况来的。听说齿蟒山战士被困,就急急忙忙赶到岸边。
别以为孙继先只是一员虎将,他实实在在还是一位爱兵如子的将军。有一件事,军中曾广为流传:在一次打仗行军中,孙继先发现一个战士光着脚丫走路,问他为什么不穿鞋子。这个战士说,他脚太大,发来的鞋子没有一双他能穿,只好赤脚。孙继先蹲下去量了一量,这双脚果然不小。让这位战士没有想到的是,时隔不久,有人给他送来一双他穿起来十分合脚的鞋子。一打听,是孙继先司令员托人带给他的。
这样一位爱兵的人,听说战士被困齿蟒山,能安心吗?
他赶到时,炮兵2连的副连长李学玉和营长边逢吉,身上套着救生圈,带着水壶和干粮,正在浪涛中搏斗,这两个人也是急得不要命了。派出去的船,一次一次被巨浪打回来,他们不能眼看着岛上的战士被干渴和饥饿吞噬,在万般不得已的时刻,舍身也要救战友。抱定这样的决心,他们尽管水性一般,也力排众议,亲自下海。船过不去,他们要游过去!
人与大自然搏斗,力量毕竟有限,边逢吉,李学玉俩在海浪中无论怎样用力划,都被打了回来。水手唐德清再次请缨,说:“我再驾船过去,不登上齿蟒山不回来,死也死在海里。”孙继先拉着他的手说:“鬼娃子,你要沉着驾船,胜利登岛,凯旋而归!”唐德清向孙继先行了一个举手礼,说:“首长放心,我一定回来见你。”“我也去!”陈三像半道杀出的程咬金,自告奋勇。他是随刘林森营长到渡海攻击出发地观测潮汐来的。他是个老水手,在大海上拼搏了20几年,经历的风浪多,经验足,本事大。孙继先看看刘林森,不知可否?自从陈三分配到刘林森的水手队,几次出海,陈三驶风驾船的本事,已经得到大家的确认,已经是整个水手队名副其实的老大。刘林森说:“三老大能行!”“好!”孙继先一个好字刚出口,陈三便一个箭步跳上小船,岸上缆绳一放,小船像一片树叶,一下被巨浪卷离海岸,接着又被浪头打了回来。
唐德清拼命地摇橹,小船驶离海岸后,在齿蟒山岛附近的激流中,时隐时现,他们想往齿蟒山靠近,就是靠不上去。一次……两次……三次……一连十几次,二十几次,都不奏效。有几次,望远镜中,小船在浪尖上被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眼看就要翻了,瞬间又浮出水面。
海上勇士在拼搏,岸上的人捏着一把汗。“刘林森,这老大能行吗?”孙继先不安地问。“能行!”刘林森还是信心满满。毫不迟疑地回答。刹那间,大家眼睛一亮,蒙胧中,小船奇迹般地靠上了齿蟒山。“靠上了?”孙继先放下望远镜,肯定地说。“姜,还是老的辣。”边逢吉高兴地说。
这场不大又不停的风,一连刮了十几天。风停之后,炮兵团长登上齿蟒山岛,在一个个大炮工事面前,在一条蜿蜒的、专为拉炮上山而修的道路面前,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张立彪和战士们,他——流下了男子汉的眼泪。眼前8个战士,个个眼圈深陷,骨瘦如柴,手上、脚上、脸上、腿上,到处都是伤口。十几天中,8个解放军战士的坚韧、顽强、在齿蟒山上奇迹般地生存,奇迹般地完成了炮兵阵地的构筑,还将拖拉大炮上山的路也修好了。他为之动容,他感激战士们一颗颗为革命事业不怕牺牲,努力奋斗的赤诚之心。战士们所付出的一切,得到的,将是未来解放舟山群岛战斗的胜利。
齿蟒山是天险之岛,也是创造奇迹之岛。
是夜,趁着海上风平,2连的六门大炮,渡过海峡,被100多名官兵连拉带推,居然完好无损地全部拖上了齿蟒山,进入了炮兵阵地。更为不可思议的是,那么大的军事行动,竟然能让隔海相望、大榭、金塘两岛,近在咫尺的国民党守军一点都没有发现。
齿蟒山岛,在孙继先的军事地图上,尔今已经不是一座岛,而是一艘停泊在敌人鼻子底下打不沉摧不毁的炮舰。
把大炮运到海岛上去(守智摄)再说陈三,驾船登上齿蟒山岛之后,在刘林森的水手队里,三老大的名声大振,俨然成了刘林森的总顾问。那个二唤子,一天到晚纠缠着三老大,师傅,师傅地叫着,总想多学点航海本事。
大战将近,刘林森疟疾始终不见好转,为了不影响备战,他给周围的人下了个命令:“谁也不能说他生病!”发冷时,他穿着棉袄在船上;发烧时,他光着双脚在海里。首战大榭岛,他率领的是突击营,他要像一把尖刀,直插大榭岛的心脏,他自知不能有任何疏忽,必须一条船一条船地落实能够预见的一切可能。
“船被敌人子弹打漏水了怎么办?”刘林森在向战士提问。“脱下衣服堵住!”战士回答。“堵不住呢?”“跳下海,扶着船梆继续前进!”“报告营长,团长电话。”二唤子来叫,是团长周志诚的电话。“刘林森,在打摆子吗?”刘林森拿起电话耳机,周志诚劈头就问。刘林森的疟疾是隔一天发一次,今天上午发病,这会儿刚退烧,他抖着精神回答说:“报告首长,我好着呐!”“瞎话!你当我是官僚主义?”“是是,首长,我说我这会儿好着呢。”刘林森知道在周志诚那里是瞒不过的,老团长了,营里的兵谁能不给他说实话,“奸细”大大的有!不过他不怕周志诚会因为他是病号,将他“撤”下去,因为周志诚太了解自己了。他怕的是孙继先这小老头子,他爱兵如子,万一他一发慈悲,开口让自己去住医院,那麻烦就大了。
周志诚说:“1号关心着你呐!叫我问问?”刘林森一听是孙军长来问话,忙说:“首长,你就说我挺好。”
“你这小子,自己撒谎,还要我帮你撒谎!”“首长,这不是立马要打仗了,要不,我哪能对你撒谎?”刘林森现在是大汉说软话,这个时候领导要是把他送到医院去,不是等于要他的命吗?“行!等打完仗再跟你慢慢算账。”“我就知道首长……”刘林森还想说什么,周志诚打断他的话,说:“听好了,晚6点,到团部。”“是!”刘林森一听周志诚说话的口气,直觉是:是时候了。
攻岛部队把船只推下海1949年8月17日晚8时,部队开始行动了。
根据浙东前线指挥部的作战命令,22军64师担负大榭岛攻击任务的4个突击营,必须在夜色的掩护下,将隐蔽在河湾、港汊内的200多艘船只,静悄悄地转移到攻击出发时的起渡点,而且要因地制宜用芦苇、杂草、树干等将船只伪装起来,不能让连绵数公里长的船队露出一点痕迹。当晚,参战部队随船进入出发阵地,炮兵团也必须将所有火炮从后方隐蔽地,拖入海岸一线发射阵地。进入阵地的所有部队,要在阵地上潜伏整整一个白天,不准暴露。待命发起总攻。
如此待命,是鉴于舟山群岛国民党守军武器装备整体上占有优势,特别的海空军,占有绝对优势。为了化解国民党守军的这种优势,必须强化战斗的“突发性”。打它个措手不及。啪!二唤子在自己脖颈上狠狠拍了一下,说:“他娘唉,这蚊子真厉害,比轰炸机还大。”隐蔽在芦苇丛中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们,头顶是日晒,脚下是海水,成群的蚊子赶也赶不走。不过,部队也没有闲着。有的在开战前动员会,有的战士在写《决心书》,还有的在写《火线入党申请书》。有的部队,还给自己的战船命名:先锋号、英雄号、突击号、飞虎号……飞虎号的船头上,不知那位战士写了一首船头诗,贴在船头上,诗曰:飞虎号,猛又猛,八面临风英雄称。走得快,行得稳,渡海作战争头名。忽然,一封《挑战书》从张修良的2营4连、“英雄”3号船“刘玉贤班”,传到刘林森的1营1连,也就是郭继胜连的“胜利”5号船“龙亭班”。《挑战书》寥寥数字:“谁英雄,谁好汉,争当渡海第一船!”龙亭班的战士们岂能示弱,立即应战。《应战书》五个字:“登岛论英雄!”这两个班,都是这个部队的英雄集体:刘玉贤班是190团2营四连2排四班。是以战斗英雄刘玉贤的名字命名的。龙亭班是190团1营1连1排2班。开封战役中,溃败的国民党军66师师长李仲辛率66师师部,第13旅旅长张洁和国民党河南省主席刘茂恩,最后退守到龙亭,妄图凭借开封龙亭这个古建筑,负隅顽抗,等待蒋介石的援兵。
古龙亭,相传是宋太祖赵匡胤登基的金銮宝殿,它雄踞全城,台基高13米,从下到上共有70多级台阶。是开封城中的制高点,加之西、南、东三面,有潘湖,杨湖两片水域为屏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国民党开封守军,早早就在古龙亭周围,修建了大量的地堡群,其中钢筋水泥的大地堡就有12个之多。同时还储备了大量的军火弹药和粮草,这是他们在开封城内最后的堡垒。当时还是八路军华野3纵8师24团1营1连连长的刘林森,受命突击龙亭,经过战前充分准备之后,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2班班长王怀廷率全班,从潘、杨两湖之间唯一的通道上,发起冲锋,穿过被野炮轰开的缺口,一口气奔上70多级台阶,直插龙亭金銮宝殿,从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往下打,造成国民党守军腹背受敌之势。给大部队进攻创造了良好条件。最后,大部队全歼守敌,国民党守军66师师长李仲辛被击毙,参谋长游凌云、13旅旅长张洁,都成了俘虏。
战后,上级领导机关,为了表彰2班在突击龙亭战斗中的战功,授予这个班“龙亭班”的光荣称号。
哒哒哒……的的……哒哒……哒哒哒……的的……哒哒……防空号又响了。
这些日子,国民党舟山防卫司令部好像也嗅出什么味道了,空军的飞机每天都要光顾一番,发现有什么可疑的目标,不是扫射,就是轰炸。
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随着越来越响的马达声,国民党的飞机已经在部队隐蔽地上空盘旋了。今天只来了一架,阵地上的战士们,仰首看着飞机在天上转,二唤子开口了:“这家伙今天不会下蛋吧?”
老广回应:“难说!”伏在船上的陈三有点紧张,说:“小声点。”老广笑了,说:“它听不着。”说话间,只见飞机摇了摇翅膀,抛下几个黑点。“敌机轰炸了,谁也不许动!”刘林森大声命令。隐蔽地霎时安静下来。只见天上的黑点急速变大,接着从不远处传来几声爆炸的轰鸣。炸弹落在隐蔽待命的区域,但整个区域除了炸弹爆炸带来的声音和气浪,没有任何异常。国民党的飞机扔了几颗炸弹并没有立即飞走,沿着海岸线又盘旋了几圈,才怏怏而去。这时,海面上又出现了一大两小3艘国民党的军舰,列阵而来,并且向大陆海岸连开数炮。出奇的是,大榭岛上国民党75军的炮兵也跟着向大陆开了几炮。
亲临前线的指挥员们有些紧张了。往日敌人军舰虽然常在海上游弋,一般都不向大陆海岸开炮。如今,敌机刚走,敌舰又来,而且对大陆海岸线又是轰炸,又是炮击,连大榭岛上的炮兵也开了炮,情况有些反常。是否舟山群岛的国民党守军,对即将发起的渡海作战有所察觉?
敌情报告随时到达军长孙继先手里,他静静地坐在作战室里,对舟山群岛国民党军队的一举一动作出判断,以求采取正确的应对措施。
按照作战预案,大榭岛主攻方向如果敌人有所察觉,即命令穿山半岛南侧部队炮兵,向隔海相望的梅山岛敌军阵地开炮,作出进攻态势,以假象转移国民党舟山防卫司令部的注意力,确保首战大榭岛顺利渡海。
国民党的军舰打了几炮之后,徐徐向金塘岛方向驶去。大榭岛上,也恢复了平静。孙继先判断,天上的,海上的,大榭岛上的“龟儿子”们,都没有发现海岸线上隐蔽的百船千军。指挥员们松了一口气。然而,大战之前的空气,是凝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