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好长时间的调养姐姐的伤渐渐地好了，只是手指因为钉过竹签，此时十指发黑，指甲都翘了起来，只要稍稍碰着一点便钻心得疼。母亲带着她到广安门大街的瑞德堂和菜市口的西鹤年堂都看过，都说没法治。那些药铺里也有一些特务盯着不让治，直到最后还是瑞德堂的医生将姐姐的指甲拔掉的。谁知春天刚到，姐姐又犯了头痛，直疼得满地打滚。母亲带着姐姐找过许多地方的大夫，也请过大仙求过基督均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听姑妈的话去了老道观，老道观的道人说姐姐得的是气裹风，扎了两次针才渐渐痊愈。
转眼间夏天又到了，那次的冤案己经成了过去，虽然警车刺耳的叫声更是一天比一天紧，不过不是朝我们家来的。姐姐的冤案渐渐平息下来，渐渐地被人们遗忘，我家的门口清静了，特务们来都不来了，这时母亲紧张的心也平静下来了。然而，每到夜间那些场景又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每个人的梦中。
晚上大哥下了班，提着一个饭盒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神秘地说：“姐姐，快给我拿一个盆子来。”姐姐忙拿过一个盆子，大哥把饭盒里的粥倒进盆里从里边拿出一个物件，把它打开，抽出一个纸卷说：“妈，我又给您找事了。我们头儿说，现在北平到处在抓人，我们许多联络点和接头地点都被破坏了，现在外边到处是一片白色恐怖，因此我们的行动越来越困难了。为此，我们头儿给了我一个差事，问我干不干。我问什么事？他说：你姐姐不是出过事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据了解他们已经不太注意你们了，要这样说你们家这儿正好是个缝隙。如果你同意我就给你一个任务，让你给递个情报，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一听当时就说行，就冲他们这样欺负我姐姐我也答应。这样我就答应下来了。前些天我不是起得特别早嘛，那就是送信去了。您看这就是一个情报。我们头儿说咱们这儿明天有一家小铺要开张，这个小铺离咱家不远，您从善果寺往南走，穿过胶厂的后边一个小胡同就到了。那个小铺就是咱们新设的秘密联络点，这份情报就是要送到那个小铺里，您得将这个纸条亲手交给那个掌柜的，不知道您敢不敢去？我本来想自己去，可我白天得上班，等我下了班人家又关门了，所以我只能请您帮忙。”
第十六章缝隙“行啊，甭说帮忙不帮忙的。这世道就这样，我不反也好受不了，还不如反了好。不是我要造反，这是他们逼我反的。你说你姐姐招谁惹谁了让他们往死里一通拾掇，非逼她承认是共产党不可，他们打内战拿咱们们当幌子，这不是成心给咱们家往死里整嘛，他们缺德不缺德。再说在黄土岗被杀的那些人有几个是真正的共产党？一杀就是一家子，一个都不饶。你幸亏赶到了，你要是不到咱们这个家也别要了，你说咱们老百姓是招谁惹谁了？一个人能有几条命？他们今天想个招，明天设个圈套，咱们前边有八个死等着，你躲过这个还有下一个，你这回不死下回还等着你。这还不算，你刚挣的钱一分没花呢，他们就趁咱们家没人把门上的锁砸了，门也踹开了，进了门乱翻一通，一张不剩把钱全拿走了，这叫什么？这不是强盗吗？穷疯了。你哪怕给我们留下一张，我们还能买点吃的，一张都不剩，这不是成心要把咱们饿死吗？这真成了‘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了，你不反你就有罪，你就该死。反吧，天塌下来才好呢，天塌下来都一样。这个天你捅也得塌不捅也得塌，自己捅塌的说不定还好呢。捅塌了他们就不折腾了，说不定咱们的日子还好过了。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母亲说。
“你回去跟你的头儿说，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就尽管吩咐。”姐姐说。
“那好，我回去就这样说。我看您明天这样……就行了。我们头儿说咱们这是单线联系，他让咱们家把条帚和掸子全摆好了，外来的人一律不接待，这样就能没事。另外这以后要是有事或是让咱们停止行动我们头儿自然会通知咱们，让您放心。”
这天母亲和姐姐背着我还真去了那个小铺，买东西时姐姐就将纸条放在钱里递了过去，不一会儿那个掌柜把瓶子拿了出来。这一回他给的酱油和醋还真不少，而且说话还特别和气。两天过去后，大哥又拿回一张纸条，他说：“我们头儿说那天咱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要咱们再接再厉，他还要求咱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他说，目前咱们北平的联络站多数都被破坏了，现在只有少数的联络点还能活动。刚才我们头儿跟我说咱们的队伍里出了叛徒，他要咱们明天无论如何也得将这个纸条送给那个掌柜的。”说罢娘几个商量了一番才安歇了。
第二天早晨，母亲和姐姐背着我挎着一个竹篮走过善果寺，穿过骨胶厂后的狭窄小道，来到那个杂货铺。那杂货铺前天开张时母亲和姐姐就来过，同时还给他们送过一张纸条。谁知道今天这个杂货铺前边老早就来了好多特务，特务们游游荡荡不断地监视着排队买东西的人们。商店开门了，买东西的人都冲了进去，在柜台前边排起了长队，特务们也跟了进来。姐姐早将纸条塞进草帽内侧的狭缝里，一进门便将帽子扣在竹篮上做好了准备。
忽然一群国军士兵冲了进来，将枪口对准了这一队人。一个特务站在队伍的前边喊：“乡亲们，大家不要怕，我们是奉命来搜查共党分子的。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情报说，今天早晨有两个共党分子来咱们这儿接头，为此我们不得不打搅各位一下，希望各位能够见谅。现在这两个人就混在你们的队伍里，希望你们有知情的把他们检举出来，以免大家受牵连。只要抓到这两个人，你们该买东西买东西，该回家的回家，这我们就不管了。你们都听着，检举有功者有重奖啊。哪位出来检举？”一时间百姓们乱喊：“我们都是老百姓，要不是为了买点东西我们还不上这儿来呢。我们买一回东西你们就捣一回乱，哪回你们都说是有共产党，从来就没让我们消停过，可是哪一回你们真抓到了？人家共产党要闹事也不上这儿闹来呀。”
“是啊，我们这儿刚有一个小铺你们就来找事，不是封门就是抓人，你们还叫不叫我们活呀？就因为你们这样闹，搅得我们吃没的吃，喝没的喝，想买点油盐酱醋都没地方买去，你们也太不是人了。”
“你们纯粹是吃饱了没事撑的！”一时间人群里乱了起来。
“老乡们，大家不要乱喊。我敢保证这两个人就藏在你们的队伍里，如果查不出来我们立刻就走，从今往后我们再不到这个铺子里来，你们说怎么样？我敢作敢当，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负全部责任，这大家说行吧。你们要是不信咱们就一个一个地搜，我敢保证能把他们查出来。”
“那就让他们搜。不过一样，你们要是搜不出来，你们就得走人，别说话不算话，拉了屎再坐回去。”大家说。
“请各位放心，我们这次查出来也走，查不出来我们也走，从今往后我们再不来了行了吧？各位弟兄，就请你们辛苦一下吧。”这个特务说完，特务们就开始从前向后挨个搜身，同时对人们放在地上的盛放工具挨个检查。一个特务掀起姐姐的草帽扔在一边，朝竹篮里看了看，又去检查下一个，姐姐把草帽戴在头上。就这样查来查去他们始终没发现一个证据。
“噢！噢！根本没那回事呦！诚心捣乱呦！”有的孩子哄了起来。
“我说什么来的，干什么有干什么的地方，这儿不是接头的地方。你们不想想，这地方这么多眼睛他们敢来吗，即使他们来了他们敢说话吗？”
“这回你们放心了吧，我说没有共产党肯定错不了！得了，掌柜的，大伙都等着回家做饭呢，快卖吧。”
“撤！”国民党军官一声命令，士兵们撤了出去。
“大兵都撤了，快卖吧。我家里的客人还等着呢。”人们乱喊着，特务们也泄了气。他们也只好点头掌柜开始做买卖。就在掌柜刚卖了十几个人的货的时候，那个特务又跑到前边喊：“别卖了！这里边有文章，快把门板上上。”
“刚才不是你说的查不出来你立刻就走吗？为什么你这么一会儿就变卦了？我们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非得跟我们过不去？”百姓们纷纷指向了这个特务。
“你少来这一套，我说不让卖就是不让卖，上板！今天谁敢捣乱我就把谁抓起来！”特务这句话把百姓们都激怒了，人们怒骂着喊着，特务们也忙不迭地镇压着，外边的士兵又冲了进来。柜台前的掌柜也喊“不卖了，不卖了”忙着收摊子。姐姐趁乱忙提起篮子冲上前去恳求说：“掌柜的，我们家的客人都等急了，就卖我这一份吧，我还欠您的钱呢，您就一快儿算了吧。”
掌柜的一看忙将瓶子和钱接了过去，一边说：“要不是你欠账，我怎么也不卖给你了，得了，看在老顾客的面上就卖你最后一个。后边的就别排了，不卖了，走吧。”不一会儿掌柜的将瓶子提了出来，母亲和姐姐提起篮子趁乱溜了出去。
大哥下班回来，他进门就说：“妈，成功了！那封信送去之后，那个叛徒第二天就让人家给杀了。那叛徒死的那天街上整整戒严了一天，太解气了！您知道，就因为他的叛变咱们的人就死了好几十个，他要是不死，咱们说不定还得死多少人呢。只可惜那个叛徒死了没两天，您去的那个小铺也被封了，那铺子的掌柜也被抓起来了。”
“咳，这才是该报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切都报。他早就该死，你等着，这个天早晚得翻过来，那时候这些东西都得死。”
“嘘……”姐姐轻声示意了一下，大家都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