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北平记忆
4199200000002

第2章 钓鱼(2)

“这话说对了。我告诉你,过去,老子就是伪军,我吃皇军,喝皇军,我抓的就是你们这些猴崽子。现在我军装一换当国军了,我照样抓你们。我不管日本投降不投降,也不管你们在哪儿,只要天下有你们在,我就是你们的死对头,你们跑到哪儿我就杀到哪儿,直到把你们杀光为止。我看,直到现在你们还蒙在鼓里。算了,我就跟你们说明了,也省得你们死了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你们看看我的兵,这些人过去就是伪军,有的还是铁杆汉奸,今天他们都是我的人了。你再看看这座桥,这座桥有个名叫‘金钩钓鱼’桥,这是专门为你们设计的,为了这座桥我没少费心思。这座桥有一个特殊功能,我让人过的时候它就是桥,我把它转过来,你们就一个人都过不去,这就是这座桥的妙处,所以它叫‘金钩钓鱼’桥。知道了吧。你们钓鱼,我也是钓鱼。可我钓鱼跟你们钓鱼不同,钓法不同,用的鱼食和家什也不同。你们钓的是河里的小鱼,我钓的是你们;你们用鱼钩,喂鱼食,我用的是这座桥,喂的是小鱼。现在明白了吧。我再多说几句,过去我一直没理你们,你们要钓鱼,就让你们钓去,你们在这儿搞联络我只当没看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着你们。我想,这线放得越长,钓的鱼就越多。哪想到,你们倒听话,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今天老子的鱼食用得差不多了,我也该收摊了,所以今天一早我们就戒了严。我再跟你们说一句,现在戒严的事外边全知道了,只有你们这些人还不知道。现在你们跑到哪儿也是死路,明白了吧?这就是钓鱼的好处。

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索性把秘密都告诉你们,也让你们死得甘心。你们听好了,你们看看那边,那北边是他们伪军的驻地,南边是我们国军的防区,我们是黄河为界,但不是两国交兵。你们大概没忘老头子有一招叫“曲线救国”吧,我们不管谁打日本谁不打日本,我们两家就像一家人一样来来往往,我们什么时候都是好兄弟,唯独你们共产党是外人。我们商量好了,我们盯住我们这一面,他们盯住他们的那一面,我们还互通情报,有事的时候他们可以到我们这儿来,我们也可以到他们那儿去,到必要的时候我们一齐动手抓你们,我看你们还往哪儿跑。都听见了吧?在这儿我还不怕你们传出去,我敢说要是失了密我的脑袋都得被砍下来。这不是逗你们玩,不过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儿,我料定你们也没能耐把我的话传出去,所以我才敢这样说,要不,打死我也不敢说这大话。不信你们就试试,谁要是能把今天的事传出去,老子情愿把这颗脑袋输给你。说什么死了之后托个梦,那是根本没有的事。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灵性,你们就踏踏实实在这儿做鬼吧。你们以为赶走了日本,天下就是你们的,你们想怎么反就怎么反?你们做梦吧。日本鬼子走了,你们也玩完了,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后悔了吧?你们早想想这座桥为什么会转?多动动脑子不就没这事了。算了,我懒得跟你们费吐沫星子,你们就挨枪吧。弟兄们,各就位……”

“慢!我问你,你说是抓共产党,那你说谁是?是一个还是两个,还是都是?是谁搞联络来的?你拿得出证据来我情愿死在你的手里,你要是拿不出证据你就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我死了也不服你。”有人喊到。

“还用我拿证据吗?我没有证据,你们的脸上也没刻着字。可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凑到一起绝对没好事,过去我们说过‘不准交头接耳,不准聚众,莫谈国事’,你们偏要凑到一起,这就是违犯军令,这本身就是证据。”

“那是日本鬼子立的规矩。”

“什么?是日本人立的规矩?你回去问问你妈,问问到底是谁立的规矩,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还敢跟我较理。得了,我没功夫理你,你上阎王爷那儿问吧。行刑队注意了,各就位,放!”罪恶的枪声响了,怒骂声也立即终止了。

“好了,现在你们分头搜索,几里旮旯都给我搜到了,见一个给我打死一个,一定要保证一个活口不留,听见了吗?”

“听见了。”

“好,那就执行吧。”说完话,就听见人群散开了,枪声稀稀拉拉地又响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再听不见声音了。

“看来这时候再不走再搜就搜到这儿了那咱们就麻烦了,快走。”大哥说罢,让二哥先窜过木板墙,然后又一个个将我和三哥送出来,他还是最后一个跳了出来。出来之后四人忙从三庙跑了出来直奔了营房。到东头条看见一个卖菜的。大哥忙问:“这白菜多钱一斤?”

“三毛。”

“嗬,倒不贵,给我来三颗。别称了,你说多钱吧。”

“您给五块吧。”

“好,五块就五块。你快收摊吧,黑狗子一会儿就来。”

“哎,是了,谢谢。”小贩听这一说忙收了摊。这时大哥背起我就走,二哥和三哥抱着白菜都进了小胡同,从营房胡同的南边悄悄地走过去。刚走到五条胡同口,只听得一声“不许动,把东西给我放下!”只吓得四人怔了一下。这时才看见有两个孩子在大坑里跑,几个伪军在后边追,说话间已经追上去将孩子们按住,口里还不住地喊:“好小子,我们憋了一宿你们到底是出来了,今天我看你们还往哪儿跑。你小子过去在这儿偷我就没理你,我告诉你说,你偷老玉米给八路吃我早就知道,可那时候我是没功夫理你。你以为我们管不了你了,你就放大胆了是吧,我跟你说老子今天就得管管你,背着口袋给我走!”

“今天怎么这么多事啊,快走!”大哥轻说了一声,四人忙钻进了胡同里。来到李大爷门前一推,大门门竟从里面插上了,大哥轻声喊:“李大爷!李大爷!”

“谁呀?”来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只见他头上戴着破毡帽,身上却穿着一件新棉袄。

老头一边开门一边说:“唉呀你们这是上哪去了?你们前脚走后脚这儿就戒严了,我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呢。”看我们进来了,他又忙得将门关上了。

“我们早晨出去的时候还没戒严呢,可谁想到这么一会儿就变了呢。”“算了,算了,你没看见外边有眼睛?”

“啊!有眼睛?”

“唉呀,你们还不知道呢,你们被盯上了。”

“啊!不会吧?”

“不会?你没看见我摆在墙头上的麦秸换了位置?”

“呦,我忘了看了。”

“唉呀,这事能忘嘛。我跟你说吧,今天早晨一戒严,我就知道是针对你们来的。得了,你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不成,那我们就连累您了。”大哥说。

“唉呀,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事。过去没事的时候他们还找我的碴呢,这一回我是躲不过了。看来今天我不死也得扒层皮,闹不好这条老命都得搭上。不过我死了也好,人早死晚死反正也得死,我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罪,我这样死倒省得拖累人家。我跟你说吧,我本来也有个家,我家就在西便门外,我也有好几个儿子,可是日本鬼子一来就把他们都杀了,没想到我这个老不死的倒还活着,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到今天连个给我送终的人都没有了。唉!我就直说吧,我想你要是能替我送了终,每年给我烧上两张纸,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您别说这话,要那样我自首去,今天我死也不能让您死。”大哥说。

“还说傻话呢,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没事了?我跟你说实话,这件事绝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你死了,我照样还得死。而且你们哥四个一个也别想活,你爸爸你妈也得受连累,你的亲戚也得捎着。另外,要是你被他们抓住了,那就叫人赃并获,我死得还更结实,我想申辩都申辩不了你懂吗?而且我现在就一个人,在这儿又没亲戚又没朋友的,我死了谁都不连累,我一条命能换你们四条命我值,所以说我一点都不后悔。得了,你赶紧走吧!你们走得越快越好。”

“不,我不能让您替我们死!”大哥一下跪了下去。

“傻孩子,你就别说傻话了,这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早晚都会这样。算了,你们快走吧。”

“大爷,您放心,您要是真死了我一定给您送终。那,那您把白菜留下一棵。”

“傻呀!你们进了门就够我受的了,你再留下白菜,要是被他们看见,我想活都活不成了,快走吧!”李大爷说。

“行,我走。这样吧,大爷,我们给您磕个头再走,行吧?”

“行行,这个我接着。”我们哥四个磕完头,二哥和三哥先翻墙过去,大哥又将我和白菜递了过去,他这才跳过来。然后,再翻过四条的院墙,才回到家里。大哥一进门便跪在母亲的面前,抱住母亲的双腿哭了起来,他哭着说:“妈,出大事了!”

“怎么了?别急,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母亲和姐姐忙把他扶起来,大哥把从早晨开始到回家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座桥要是不拆,他们还得用它害人。要那样咱们的损失还得大。这样,你赶紧给游击队报信,让他们别往那儿派人了。”

“那我马上去。”

“我也知道游击队在哪儿,还是我去呢。这会儿伪军正在捉他呢,若是他被认出来咱们的命就都别想要了。李大爷救的是咱们,咱们都死了李大爷的命不是白扔了。再说了,这件事的关键是这座桥……”姐姐的话就没说完。这听来路方向一阵大乱。有人粗暴地喊:“你说,是不是你把他们放走的?他们上哪儿去了?”

“不是我放的,我根本就没看见他们进来,不信你问问,他们是不是来过?真的。”

“你少费话!你以为我是傻子,我跟你说,这儿我早就派人盯着了,前几天你的街门老是虚掩着,有几个小子天天在你这儿出出进进,你说是不是?跟我玩猫腻,我告诉你,你跟别人玩行,跟我玩你没门!我问你,刚才是不是从你这儿进去了四个小子,其中还有一个是背着的是不是?说!你把他们藏在哪儿了?你要是不说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我真没看见那四个人啊。刚才我正在屋里睡觉,就听外边乱喊,我也没理会。就这时候你们就进来了,您说叫我说什么?”

“什么?没来过?那你墙头上的脚印是哪儿来的?说!”

“脚印?我不知道,前些日我们这儿净闹贼,也许是那些贼留下的。”

“呸!你个老不死的,我叫你油嘴滑舌!我叫你不说实话!我打死你!”这时候只听得那边打了起来,老人开始还喊得有劲,后来便不吭声了。街坊们一起苦劝,伪军们才气哼哼地走了。

五条时而大时而小地传出了一阵阵哭声和鼓乐声,下午鼓乐声与哭声更是大震。母亲哀伤地说:“你们听,这是你李大爷该出殡了,现在你大哥和你二哥都在五条为你李大爷送终。你们俩听着,李大爷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他是为救你们才死的,这你们得记一辈子,今后不论在什么时候,也不论是在哪儿,你们都不能忘了他老人家,不能作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记住了吗?你们都跪下,朝东给李大爷磕四个头。”

“是,我们记住了。”

李大爷在城里无儿无女,他的丧事是邻里们给代办的。办完丧事大哥回来后只是哭,后来在家人和邻里的劝慰下才睡觉。到第二天早晨他带着红肿的眼睛上班后,母亲才发现他的枕头都湿透了。后来因为游击队知道这座桥是钓鱼桥,就不再去桥下接头了,从此那座桥再没人走过。因为这座桥只用了一次,所以最后伪军们只好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