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北平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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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延安黄粱梦(2)

“你们抓我干什么?本来嘛,在战场上打仗不是进就是退,在你们的电影里面就看见飞机大炮跟坦克往前走,这电影又没标着方向,谁知道你们往哪儿开呀。”

“快,拉下去毙了,别让他再添麻烦。快。”

枪响过后,电影里又传出了解说员的声音:“我国军将士已到达延安南部地区,看,这是我国军将士在通往延安的大道上挺进的场面……”“我东线大军今晨已经到达山东临沂地区,这是我国军士兵在山东挺进的几个镜头。”

“真是咳!这电影怎么就看见往前走没看见打?这也叫打仗?这不是哄人吗?你瞧啊,打仗打仗就得有人对着打。这片子里连个敌人的影都没看见,他们打谁去?再说真战场我也不是没看见过,那场面惨极了,那地下到处是死尸,满地都是血,而这电影也没看见地上有死尸呀,这道上一直是那么干净这算什么打仗?”

“吹呢,这叫捕风捉影。说不定他们是拿一个演习来骗咱们。”“不对。我看他们是真进军,这绝对错不了。不过他们进不进得了延安就是另一回事了,别再中了人家的计。”

“哼,这可没准。他们就这样走人家能干等着挨打吗,说不定人家跑哪儿去了,要不就是在什么地方埋伏起来等着他们,他们想进延安?哼,你等着瞧。”两个人悄悄地聊着。

“抓共党!”突然人群里有人大喊,电影马上停了。

“怎么回事?”参谋长问。

“他们俩说我们这电影不叫打仗,还说我们国军进不进得了延安还是另一回事呢,说咱们别是中了人家的计。”

“抓起来!像你们这样鬼迷心窍的共产党信徒都毙了才好呢。甭可怜他们。”参谋长一句话,下边的士兵抓起这两个人就走。“我冤枉!”一个人喊。“站住。他当着这么多人还敢喊冤,真邪了门了。把他们推回来,我倒要听听他喊什么冤。”参谋长命令,士兵们将两个人又推了回来。参谋长说:“你说吧,你们的话是不是赤色宣传?你搞赤色宣传难道我还冤枉你了?”

“就是。我就是冤!的确,我是说这电影不叫打仗来的,我见过战场,我小的时候我们那儿就是战场,等打完了仗我还在战场上玩过呢。我知道真的战场得能见到敌人,还能看见打仗,而且到处还能看到死尸,而你们的电影不叫打仗,只能叫大游行。我绝对不是瞎说,所以你们杀我我就是不服!”

“好好好,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让你们看看这是不是打仗,我让你们死得心服口服。好,关灯。”参谋长命令。

电影又继续演着。“今天我军的前锋已抵达延安城头,这是我军将士在和共军争夺制高点的情况……这是国军将士冒着枪林弹雨将红旗插在共军制高点的几个镜头……我国军将士昨天下午占领了延安城头,这是我军将士进城的一些场面。我军进入延安的消息已传遍全国各地,这是我国各大城市争传号外的一些场面。”

电影停了,全场的灯全亮了起来。参谋长趾高气扬地说:“怎么样?这回你看见了吧?你没看见打仗,那是没到打仗的时候。眼见为实,这回你再说服不服?”

“我不服!”

“嘿!你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眼里见的你都不信,你说你还信什么?”“我就是不信。你们刚才的打仗,那也叫打仗?你们别以为我不懂,你们那个片子根本就不是战地纪录,你们那是有人导演出来的,那叫演戏。”“嘿,事实摆在眼前他愣是不承认。不管他,拉出去毙了。”参谋长的话刚一出口,士兵们就将他往外推。“师长到。立正!”忽听门外一声喊,场内的人都站了起来。参谋长忙说:“慢,推回来。”话刚一出口,师长领着几个人闯了进来。师长一进门就喊:“别演了!”

“怎么回事?这大半夜的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参谋长忙迎上去问。

“咳呀!别提了,现大眼了,输了!真他妈的笨,几十万大军愣败在他几个共产党手里。妈的,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你们还在这儿演电影,一会儿他们就要来了。”师长答。

“那,毛泽东抓着了吗?”

“还毛泽东呢,我们连人家的毛都没看见。他妈的,我丢人丢大了。”

“那咱们的一个师也完了?”

“那怎么着!倒没全军覆没,逃回来几个败兵。这会儿他们就要到这了,先头部队都进宣武门了,回来的有多少?”

“二十四个,这会儿已经过西单了。”卫兵说。

“他妈的整整两打。那更快了,快准备吧。他妈的冯中奎跟一个营长也在里边,你说叫我的脸往哪儿搁?他好歹也是一届团长啊,他怎么活着回来了呢?真他妈的不可思议。今天我看他有什么脸见我!”师长气愤地说。

“啊?这不可能,我就不信咱们那么多兵会赢不了他们。不是说咱们的大部队都打进了延安城了吗?不是说咱们的号外都发出去了吗?再说了,电影里明明白白演的是咱们的士兵攻上延安城头啊,怎么会是假的呢?”

“咳呀,我的参谋长哎,你还蒙在鼓里呢,那全是他妈的假的!就连打仗的镜头也是假的。那都是咱们的人打肿脸充胖子扮演的,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妈的我丢不起这个人!”一个士兵搬过来一把椅子,将风衣接了过去,师长这才坐了下来。

“啊?那不是全完了吗?”参谋长刚说完,门外就有人喊:“冯中奎报门求见。”

“他还有脸来,让他进来!”参谋长气愤地说。话声刚落门外的人喊:“冯团长带罪求见。”

“进来!”参谋长命令。只见四个败兵有的头上缠着纱布,有的拄着拐从外面走了进来。“参见师长,参谋长。”四个人笔直站在那里说。“冯团长,别来无恙啊。你们不是有二十多名弟兄吗?他们怎么不来?”“他们都在操场待命。”“也好,他们走了这么多天也累了,也该让他们清醒清醒了。就叫他们待命吧,让他们站一宿,也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冷!”参谋长接着问:“几位大英雄,看样子你们是得胜还朝了?你们都辛苦了?这次出战想必是战果辉煌了吧?你们歼灭了多少共军部队?想必是你们已经把毛泽东押回来了吧?看样子今天该给你们喝一顿庆功酒了?”参谋长忽然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说:“冯中奎,你的兵呢?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你说!”冯中奎低头不语。

参谋长狠狠地拍着桌子说:“你说,你为什么不死!你一个光杆司令,你回来干什么你!咱们师长给你的可是一个师的兵啊,那不是一堆破铜烂铁想扔就扔,那是一群活生生的大活人啊!他们是肉长的,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是咱们师长的命根子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是让他们为党国去前线的,不是让他们去送命的!咱们师长出于信任才把这一个师的兵交给你,你倒好,你把他们撂到那儿就不管了,你倒跑了回来。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自杀?平时你也喊‘效忠党国,效忠党国’,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为什么王团长杀身成仁,而到了关键时刻你不自杀?你还回来干什么?啊!刚出发时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千万小心再小心,那时我和师长跟你们一起喝的血酒,这你没忘吧?当时你还当着我的面发誓,表示你‘出则必胜,胜不了决不回来见我’,这句话是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这话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而今虞团长战死了,王团长自杀了,他们要是不死今天我也绝对饶不了他们。他们倒是为党国尽忠了,为什么死到临头你不兑现诺言?这时候你知道难了,你以为我会看在咱们弟兄的情分上饶你一命,我跟你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当初是你在军令状上签的字,那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你的名字,这我没办法,我饶得了谁也饶不过你!

今天你知道难了,可你知道咱们师长有多难吗?这会儿北平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会儿咱们师长比你要难上一千倍。今天的北平是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咱们这会儿纯纯粹粹唱的是一出‘空城计’你知道吗?今天的北平实际上只有一个营的兵力,这一个营还都分散在城郊,而在咱们师长旁边的只有一个班你知道吗?这时候假如共产党知道我们的底细,甭多了,就一支游击队来咱们这儿,就能抄了咱们的老家你懂不懂。要不是我及早想办法,发动了全北平的乡军,说不定北平早就是人家的了。我再跟你说吧,我这一次派你们出兵延安,支援蒋委员长的剿共计划,那是我们把牙咬了再咬,下了最大的决心才让你们去的,我们是破釜沉舟,是背水一战你懂吗?咱们师长讲究的是顾全大局,这才是效忠党国,这才是大仁大义,而你们就这样灰溜溜地回来了,你说你对得起谁?你是对得起咱们师长还是对得起党国?还是对得起咱们的蒋委员长?”

“报告参谋长,我有话说。”冯团长说。

“好吧,有话说有屁放。”

“好,那我就直说了。本来我是要自裁的,我知道我这次回来肯定得死,就是您饶得了我,我都饶不过我自己。但是我不甘心,我想我不能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我得将这次失败的原因说清楚。

我认为,这次失败不是我的过错。本来我们带着兵去了陕西,一到那儿我们的兵都给整编了,我们一点实权都没有了。那个姓牛的师长还不听我们劝,我们说他们共产党善于打运动战,咱们不能冒然前进。可他不听我们的,他就是坚持要几路大军齐头并进。我们的大部队向安塞进发时,我为了我们大部队的安全,带一部分兵力就进驻了青化砭。谁知道在半夜,共军突然朝我们发动了进攻,就这样我的兵死的死投降的投降,虞团长当时就阵亡了,王团长一看大势已去就自裁了。”冯团长说。

“好,你还说不是你的过错?你是不知道吗?正是因为你的分兵你才筑成这样的大错,你还有什么理由你说?就凭你这一点,你就该是死罪。要是你不分兵说不定还不会这样呢。”

“那咱们到陕西总得打仗吧?我们一个敌人都看不见,总是一个劲地往前走那叫什么打仗?再说越往北情况越是对我们不利,咱们的弹药给养都跟不上了,要是那样坐以待毙咱们有可能会吃大亏的您想过没有?”

“那些都不是你考虑的事。你是个团长,你就管你那摊份内的事,别的你都甭管。这你不是不知道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私自分兵这是军家大忌。就凭这一点你就该杀,这你懂不懂?我再问你,你是在青化砭一战之后就回来了是吗?后边的羊马河、盘龙镇和沙家店的几次战斗你参加了没有?”

“没有。”

“好啊,刚头一阵你就败下阵来了,你说你还辩什么理?你还有功是吧?我说实话,你不回来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这一回来我的脸都红,我丢不起这个人!我问你,你们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你们这么快就到北平了?”

“那的仗没打完我们就撤了,路上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走着,到开封后我们搭了一段火车。”

“好啊好啊,原来你们是临阵脱逃啊!你们还搭了一段火车?他妈的过去我净说人家,谁想到说来说去我的手底下也是这个德行。从我当兵起我今天是头一回自己打自己的脸!看来人不能说嘴,一说嘴就出错,想不到今天这话会应到这件事上。好吧,我再问你,那电影里攻打延安城头的场面是真实的还是导演出来的?”

“是导演出来的。”营长说。

“那争夺制高点的镜头也是假的吗?在镜头里我清楚地看见是你们营的人,怎么会是假的?”

“那就是假的。在战斗还没打之前他们拍电影的说,老这样走哪像打仗?那时候还要急着发号外,怕人家看了不信,就让我们一部分人扮演共军,让我们的人往上冲,说是仗一打起来,这个影片就要在全国上演。实际上那打枪的场面都是朝天打的,根本打不着人。”

“别说了!好啊,原来你们上上下下合着伙儿来哄我们,啊!拍电影的也来哄我们。妈的,就你们这些东西死了的就算了,活着的我今天一个不饶!妈了个巴子我张某人从来还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今天倒好,‘窝头吊过’当着这么多人我活现眼了!甭说了,师长,您看怎么办吧。”

“还是你决定吧。”师长说。

“好,那我就决定了。”“黄公略求见。”忽然外边一声喊。

“嘿!你说说哪壶不开他提哪壶。他早不来晚不来,他偏这时候来。他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他一来咱们还别藏了,今天整个是天下大白了,全甭说了。师长,看来他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不他怎么会这时候来呢?我看他怎么也是您的老参谋长,您跟他怎么也有些老交情,这事还是您自己斟酌着办吧。”

“咳!‘丑媳早晚得见公婆’,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反正早晚是那么一回事,就破罐破摔算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全由你了。”

“要那样我可就照我的意思办了。好,传我的命令叫他进来。慢着,你先慢点传话。我问你,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自己又出来了?你先问问去。”

“是。”卫兵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有请黄参谋长。”参谋长喊。

一个穿着旧军衣五十多岁的人笑盈盈地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他一见师长就一抱拳说:“师长,您好啊?”

“嗯,来了?”师长爱搭不理地说。

“啊,来了。刚才我听见您这儿挺热闹的,所以我就来了。您说这时候我不来我什么时候来呀,您这儿这么多人我就不兴凑凑热闹啊?要是错过机会,黄瓜菜一凉这点热闹我还没处找了。”

“黄参谋长,别来无恙啊。”参谋长忙抢过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