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北平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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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圈套(3)

“这就对了。咳,这事都怪我不好,我就是当时脑子一热,一个心眼就想让你招,所以用了大刑。谁想到事与愿违,越这样你就越不招,以至于咱们俩见了面就像是见了敌人似的。现在我才知道错了,可后悔也晚了。瞧,都把你打成这样了。咳!这是怎么说的呢。”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这也不都怪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是明白人,你应该理解我的处境。你想啊,这是上边给我的任务,我是个军人,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上边让我逼你承认是共产党,你说我怎么办?我完不成任务就没法向上边交代,交代不了我的饭碗就得砸了你懂吗?所以说我确实有我的难处。我对你动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说实在的,我也不愿意这样做。”

“你说上边让你逼我,那你说,他是谁?难道他让你死你就死吗?”姐姐气愤地说。

“这话还真是差不多,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也不怕你向外边传,再说现在你握在我的手心里,你也不可能把这话传出去,所以我干脆跟你挑明了。自你进来之后蒋委员长就知道了你的事,他当时特意派了特派员从南京飞到北平,给我们布置了一个特别任务,要求我无论如何也得撬开你的嘴,要你承认是共产党员,是共产党派你来执行特别任务的。你明白了吧?不是我想给你动刑,是蒋委员长让我这样做的。他的话就是命令,我违抗命令,我的脑袋就得掉,你知道吗?我是参谋长,讲打仗,我是全能,当法官我逊色多了,可没办法,这是蒋委员长给的任务,让你说,这任务能交给谁?交给谁都不成,只能交给我,我是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这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这也好,就像吃什么吃腻了,想换个口味一样。如今我不打仗,当当法官,这样我能长点见识是一,同时也能使我的头脑清净清净。话再说回来,这事得怪我想得不周,你说我这样打又何必呢,人都有感情,你让人家的感情上过不去,你当然办不成事了。如果我不用刑也能办事,那又何必非得用大刑呢。所以我明白了,做什么事都得讲究艺术,办法得当就能事半功倍,办法要是不当就会劳而无功。真的!以后我说什么也不打你了,以后我一定改。”

他看姐姐没有吭声,又说:“这话还得来回说,今天你落在我的手里,我就得让你知道,你不招我就跟你没完,直到你招认为止。所以说你不招供一点用都没有,你早早晚晚得服从我,而不是我服从你,这你懂吗?我告诉你说,你在这儿受了那么多的罪也是白受罪,直到今天,外边都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事,你就是死了,你家里都不知道,你说你可怜不可怜?我们好办呐,我们把你的尸体往哪儿一埋,把你弟弟往‘仁慈堂’一送,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跟从来没有过这事一样。你大概不知道‘仁慈堂’吧,这我可以告诉你,那是法国人开的一座修道院,实际是以修道院为名,私下却是收容没人管的孩子的一座地狱。你的弟弟只要进到那里吃不得吃喝不得喝,还得挨打受骂,他爱怎么哭怎么哭都没人拦,就这样甭多了,一年他就没命了,到时候人家将他往烂葬岗子里一埋,你也没了他也没了,全消失了,你家里的人想找你们都没地方找去。你说你还硬什么硬?你硬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再说了,你也得为自己想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一闭眼没事了,可你家里怎么办?你要是这样顽抗,我们把你放出去,你的腿断了筋折了,你那时候怎么办?你活着还不如死了,你出去也是个残废,你想想是不是?”

“噢,你为了吃饭,就可以草菅人命,你们还是人不是?那是人办的事吗?”姐姐说。

“这个我明白。不过我还得说,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交待了,事就过去了。事过之后我把你放回去,你该吃吃该喝喝,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谁也碍不着谁,要那样你横是比死了强吧。话不说不透,砂锅不打不漏,所以说我劝你还是别固执的好,听我的,你绝对吃不了亏。”参谋长滔滔不绝地说,姐姐再没说什么。他看姐姐似乎动了心,接着又说:“我想人之肌肤受之于父母,别人不爱护,自己也应当爱护。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护,你还说什么爱护别人,还说什么孝敬父母。这样吧,我索性把话都说了,只要你今天招认了,在文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我明天就给你送回家,以后我再不给你找麻烦了。怎么样?依我看你就痛痛快快招认得了。”

参谋长看姐姐一句话不说,又加强了攻势:“咳!过去的事我是没法挽回了。这样吧刘小姐,从今天起,咱们重新打鼓另开张,你看怎么样?你听我说,我听说今天这边一个剧院里要召开一次记者招待会,说是要审判一批共产党要犯,你想不想去听听?没关系,我不是强迫你,也不是非得让你马上就招认,我是想让你去看看,去见见世面,你到了那儿看看人家是怎么交待的也许你就想通了。你要是想通了,你当时上台招认也行,你当时不招认你明天后天哪天招认都行,怎么样?你要是想去我就带你去一回。到了那儿我还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到台上自首。那时候只要你勇敢地走到台上,说一声你是共产党员,你愿意和共产党脱离关系,这时台上就会发给你一张‘悔过书’,你在‘悔过书’上按手印就没你的事了,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开车把你送回家,这样你也见了世面了,也露脸了,你还自由了,你一举三得,你说你何乐而不为呢?你想想,去,还是不去?”他忽然像哄孩子似的说:“你不知道吧,今天来剧院的人都是国内外着名的大人物,是你做梦都见不到的。另外,在剧院里还有好多记者给你照相,那场面大了去了,你肯定没见过。所以说你还是去看看?到时候该出个头就出个头,这是出头的机会。机会呀,一个人一辈子有几次出头露面的机会?真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要是真话我就跟你去,可你不能骗我。”

“咳,我怎么会骗你,这是正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假话我是小狗。只要你签了字,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你回家。如果反悔,我遭天打五雷轰。这行了吧?你去了那儿可以不发言,你可以先听听。怎么样,你去,还是不去?现在就听你的一句话。”

“说那些干嘛,我去,行了吧!”姐姐斩钉截铁地说。

“这就对了。你看,你受了那么多罪,带了那么多的伤,都是因为你太固执。你早这样我何必费那么大的劲。现在好了。不过,你去是去,到了那儿你得听我的,你不能老由着你的性子。人家是大人物,不能因为你把会场搅了,你明白吗?”

“你说怎么着吧?我都依你行了吧。”姐姐说。

“好,痛快!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这样痛快。不过今天知道也不晚,只要这次会上你肯同我合作,会后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张某说话算数,决不食言。这样,你到会场以后,台上要是问你:你是不是共产党?你就说是。人家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只要你顺着我的话说,明天我保证送你回家。怎么样?”

“行。”姐姐听了一口答应了。

“那好。那,咱们就去剧场。还有一样,一会儿下车时我得委屈你一下,你得像平时一样领着你弟弟在前边走,这样免得人家说我们对你怎么怎么了。另外,我还得求你在大会上替我遮掩一些。你这样做了,事后我一定重重回报你。”

“行,这没问题。”姐姐点头答应。

汽车缓缓穿过闹市区在剧场旁边停下了。参谋长打开车门,先让姐姐和我走了出去。

剧场门前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人们互相交谈着,议论着。剧场门口的人流慢慢地朝剧场里边涌去,姐姐领着我走进了涌动的人群当中,刚一进剧场,里面的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就像春天的风吹得人如痴如醉。剧场里不断地播放着甜蜜的歌,‘天涯呀海角觅知音。’,‘三轮车上的小姐真美丽。’,‘盼你君再来。’那歌放了一遍又一遍,总是重复着这几首歌,看来剧场的老板只有这几张唱片。女看守将姐姐带到左前排专门安排好的位置,便到左侧的过道上聊天去了。趁着人不多和周围没人的时候姐姐悄悄说:“你听着,一会儿不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许哭,听见了吗?我告诉你,这里要开一个记者招待会,这是咱们出头的一个机会,所以,刚才他给我的条件我全答应下来了。他们不是让咱们死吗?今天我要当着众人的面跟他们拼,我让他们都好不着。听着,这话千万不许和别人说。”我点头答应。暖气一阵阵袭来,我的眼皮再睁不开了,便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歌还在唱,可剧场里已经坐满了人。剧场里说话声、喊叫声、口哨声连绵不断。聚光灯照在幕上,映得整个剧场一片通红。

姐姐已经被带走了,不一会儿,参谋长从幕布中间钻了出来,他连喊着:“女士们、先生们,大家静一静了,现在开会了。”剧场里慢慢地静了下来。他接着说:“我告诉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前几天我们抓到了一个女共产党员。经过我们连日审讯之后,她终于交待了,她承认她是共产党员,同时也交代了来我们这里的任务和计划。女士们、先生们,过去天天都有人喊‘要和平,不要内战’,‘谁发动内战,谁就是人民的公敌’,这些我不怪大家,确实嘛,谁愿意打仗?谁不愿意过安生日子?只是大家过去看问题有点偏激,总是说是我们挑起争端,不说共产党不好。就说抗战那八年吧,那时候他们挑起过多少次战争,你们看见了吗?可人们愣说是我们挑起的。现在人们还是一个劲地迷信他们,我们不论做出多大的努力,做出多大的让步人们就是看不见。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战场上的事大家只能听,谁也没看见,谁也不可能到战场跟前去看,所以说谁有理谁没理纯粹是打嘴仗,谁的嘴硬谁就有理,谁的嘴笨谁就没理。这就是我党的不足之处,我们就是打嘴仗不如人家,这就是我党在政治上总打败仗的根本原因。

今天我不打嘴仗,那没意思。今天咱们来一回‘眼见为实’,让证人说话,让各位自己去分析,到底是谁不要和平?谁打内战?谁是人民的公敌。今天我让大家自己作出结论。我们不像共产党,他们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实际上他们只会唱高调,就是不办人事。如今我让你们清醒清醒,恰恰是他们发动了内战,你们都受骗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底谁是谁非,你们一看便知。在这里我有一个希望,希望各位在会后把今天的事广为宣传,让全国人民彻底摆脱共党的束缚,真正站到党国这边来。我的话完了。现在请各位上眼。”他说完之后大幕徐徐地拉开了,台的左右各摆着几副桌椅,参谋长和四个审判官都坐在上边。参谋长喊了一声:“带人犯!”姐姐被押上了台。一时间记者们忙不迭地为姐姐拍照,剧场里到处闪着耀眼的白光。“把手铐给她打开。”参谋长说。一个士兵打开了姐姐的手铐。

“这位女子你叫什么名字?”审判官问。

“我叫刘云。”

“多大年纪?”

“二十二岁。”

“家住哪里?”

“家住北平西便门内营房西南三条四号。”

“我问你,你是不是共产党员?你来这儿的任务是什么?是谁派你来的?你们一起来的还有谁?你们的地下组织在什么地方?你只要从实说了,我们明天就把你放了,而且从今往后再不找你的麻烦。”

“回大老爷,小女子冤枉!民女是被你们非法抓来的。我是老百姓,不是共产党。你们用严刑拷问我,可我自从被你们抓来之后从来就没招认过,这是事实。你们逼我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好把打内战的帽子扣在共产党的头上是吧?我告诉你们,我不上你们的当,我说不是共产党,我就不是共产党,无论什么时候我也说我是老百姓。大家请看,这就是他们打的,我的身上到处都是他们打的伤!”姐姐一边喊一边扯开衣襟,露出胳膊上和身上的伤。刹那间场内轰动了,闪光灯频频闪着白光,口号声、口哨声、骂声接连不断。

“反对法西斯暴行!”

“噢,闹了半天你们是想嫁祸与人啊!”

“你们乱抓民女非法!”人们愤怒了,有的一边喊一边和特务们厮打起来。参谋长这才醒过神来,忙命令:“快快,快休庭。快把幕落下来,把灯灭了,把她带走!谁闹事就把谁抓起来,越快越好,要不就收不了场了。”姐姐边挣扎边喊:“你们自己做的事还不许说了!你们让我承认是共产党,然后把屎盆子往共产党的头上扣,这点诡计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们,姑奶奶不比你们傻。你们有能耐跟共产党打去,你们打不过人家拿我出什么气。我是老百姓,我没招你们没惹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

“快把她的嘴堵上!”参谋长急躁地喊。

“姑奶奶不吃你那一套!你不叫我说,我偏说!我让全国的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帷幕落下了,大会就这样草草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