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情百样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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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多面天才(9)

“吾饮酒至少,常以把盏为乐,往往颓然坐睡;人见其醉,而吾中了然,盖莫能名其为醉为醒也。在扬州,饮酒过午辄罢。客去,解衣,,欢不足而适有余。因和渊明《饮酒二十首》,庶以仿佛其不可名者,示舍弟子由、晁无咎学士。”《和陶饮酒二十首引》。

《宋人逸事汇编》记载:“米元章(米芾)知雍丘县,子瞻自扬州召还,乃具饭。既至,则对设长案,各以精笔、佳墨、妙纸三百列其上,而置馔于旁。子瞻见之,大笑就坐。每酒一行,即申纸共作字。二小吏磨墨,几不能供。薄暮酒行既终,纸亦书尽,更相易携去。俱自以为平日书莫及也。”

东坡饮酒之后所作的作品,更有一番神韵在其中。东坡曾经说:“俯仰各有态,得酒诗自成”。东坡曾酒后草书《念奴娇》,感叹说:“久不作草书,适乘醉走笔,觉酒气勃勃,似指端出也。”酒后创作的书法看来真是有如神助,“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是在酒后创作的。东坡酒后也有“酒气勃勃”的感觉,好似从指尖出来一样。

东坡作文吟诗之余,也爱书法、作画。他作书前饮酒,画前也要饮酒。黄庭坚曾为其画题诗云:“东坡老人翰林公,醉时吐出胸中墨。”

黄庭坚在《东坡墨迹跋》中说:“(东坡居士)十分喜欢喝酒,可是喝不了四五杯就已经烂醉,也不和他人打声招呼就地躺下,瞬时鼻声如雷。也没多大一会就又醒了过来,拿起笔来落笔如风雨,虽然说有时不够庄重,但都不同于他人的独特风格。东坡先生真神仙中人。”“性好酒,然不能,四五龠已烂醉,不辞而就卧,鼻鼾如雷。”

《清代名人轶事》也写到东坡不善饮酒,“纪文达会试时,出孙端人宫允人龙门下。孙豪于酒,尝憾文达不能饮,戏之曰:‘东坡长处学之可也,何并其短处,亦刻画求似?’”善于喝酒的孙端人曾经遗憾纪晓岚不能喝酒,他和纪晓岚开玩笑时说他,“东坡的许多长处你学他是可以的,可是他不能喝酒的短处,你怎么也学得这样像。”

苏轼在杭州当通判时,常因陪人喝酒而感觉身心交瘁,因此他曾将杭州官场戏称为“酒食地狱”。

东坡喝醉了也曾出过洋相。他在徐州做太守时,一次酒后登云龙山,醉态百出,他醉卧在石床上,无所顾忌,引得路人都拍手大笑。《登云龙山》诗记载了这一次醉酒:

醉中走上黄茅冈,满冈乱石如群羊。

冈头醉倒石作床,仰看白云天茫茫。

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

拍手大笑使君狂!

律诗本应有八句,但此诗七句,是东坡喝醉了吗,少写了一句,留下了一个“瘸腿诗”。

看来,东坡之不善饮酒,是世人皆知也。

东坡与酒的故事,还有一桩事更令人拍案惊奇瞠目结舌的,完全可以写进武侠小说中去的。那是东坡一个大雪天住在河南尉氏县的驿站里,这时另有一个客人入住,东坡招呼人家和他一起喝酒,就这样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不问姓名,不问何方来到何方去,要的只是一个痛饮至醉。等到第二日与他喝酒的客人南去,东坡还不知道人家姓氏名谁呢。这件事东坡写在《夜归临皋》一诗中,诗的序言道明这一切。

“大雪独留尉氏,有客入驿,呼与饮,至醉。诘旦客南去,竟不知其谁。”

古驿无人雪满庭,有客冒雪来自北。

纷纷笠上已盈寸,下马登堂面苍黑。

苦寒有酒不能饮,见之何必问相识。

我酌徐徐不满觥,看客倒尽不留涩。

千门昼闭行路绝,相与笑语不知夕。

醉中不复问姓名,上马忽去横短策。

东坡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斯文是他的本能,但竟也能豪粗犷至此,真是令人钦佩!这样的东坡谁能言不喜欢呢?这正是“相逢何必曾相识”最好的演绎,千古来,这样真实,这样令人神往的邂逅,能有几回呢?

但假使东坡不饮酒,那有哪里能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样豪情万丈大气磅礴的传世之作。这样的中秋词古今绝唱。现在看来,如果人世间少了这样的语句,这世间则是多么的黯然。

凡天下人喝酒,无外乎个人迷恋喜欢或社会应酬两方面因素。但东坡先生喝酒,却是与众不同,他所追求的不是自己酩酊大醉的杯酌之娱;而是“我有一瓢酒,独饮良不仁”,“我虽不解饮,把盏欢意足”。那就摆好宴席,邀好友共饮,看着他人酣畅痛饮,自己也得到了淋漓酣畅的喜悦和快乐,那种惬意甚至超过了饮酒人的感觉。

东坡理想中像陶渊明那样的退隐生活,是少不了有一壶酒的,“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述怀》。身边的一个人不要是别人,而是他的兄弟子由。“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

东坡喝酒,这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他人喝多了”。

东坡的赋能和屈原的赋比肩吗

没有人怀疑或者否认东坡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全能运动员,才华横溢的东坡将屈子之深邃、陶翁之宁静、太白之豪迈、杜叟之深沉等诸多文豪的优点来了个一锅烩,纳于自己的笔端,开创了豪放一派,在历史长河中光辉夺目,冠绝古今。

自屈原在公元二百多年前开创了楚辞(赋)这种文学体裁后,他的作品“逸响伟辞,卓绝一世”,他身后历朝历代辞赋作者无不受其影响,继承和发展了楚辞,历代作者往往借用屈原的诗句、屈原的形式来抒发自己胸中的情绪。

南宋的洪迈却认为,“自从屈原词赋里假借渔父、日者问答之后,开创了赋这种文学体裁,也给后代一个竞相模仿的机会。所有后世写作赋的人,语言不能说不工整,但都只是竞相蹈袭沿用屈原的模式,虽然都改了名字换了姓,却没有人能够突破这个俗套,这种旧习气没有人刻意去改变它,创造出一些新意来。仿佛不这样文章就无法写下去了。”

洪迈说这番话,否定了自屈原以后赋作者的成就,将这些作者贬低,目的是为了赞誉他的偶像东坡先生。他评点说东坡就是大鹏鸟,就是蛟龙,东坡以前写作赋的人都成了“不值得一提的林中小鸟”。

洪迈在他所著的《容斋随笔》中,多篇文章都提到了东坡,其中一篇《东坡不随人后》,对他的偶像给予了极大的褒扬。

洪迈认为,“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赋中虚幻了子虚、乌有先生和亡是公;扬雄的《长杨赋》假托翰林主人、子墨客卿;班固的《两都赋》有西都宾、东都主人两个虚拟人物;张衡的《两都赋》虚构了凭虚公子、安处先生;左思的《三都赋》虚构了西蜀公子、东吴王孙、魏国先生;晋人成公绥写《啸赋》,没有宾客和主人两方,也一定要假托一位潇洒公子才能开篇动笔;枚乘《七发》,原本只是假托楚太子和吴客来对答;而曹子建的《七启》,便假托了玄微子、镜机子;张协的《七命》中有冲漠公子、殉华大夫之名。这些词赋都蹈袭沿用屈原的模式,落入俗套,没有任何新意和创造力。

等到东坡公出现后,作《后杞菊赋》,开篇时突兀而起点破题目直截了当地说:‘吁嗟先生,谁使你坐在厅堂上妄称太守?’这就几乎像飞腾的蛟龙、搏击的大鹏,高高翻飞在万里之空九霄之上,没有办法来对答发问。‘殆如飞龙抟鹏,翔扶摇于烟霄九万里之外’。难道是那些不值得一提的林中小鸟能够企及的吗?”“所能窥其涯”,正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后杞菊赋》的全文不长,录如下:

“吁嗟先生,谁使汝坐堂上,称太守!前宾客之造请,后掾属之趋走。朝衙达午,夕坐过酉。曾杯酒之不设,揽草木以诳口。对案颦蹙,举箸噎呕。昔阴将军设麦饭与葱叶,井丹推去而不嗅。怪先生之眷眷,岂故山之无有?”先生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覈而瓠肥,或粱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

译文:

哎,苏先生,谁叫你坐在堂上称太守的?你身前有众多宾客的拜访、请托,身后有众多的属员来往奔走。你从早上进衙办公一直到中午,下午到傍晚酉时,这样辛劳,却从来没有见过你桌上放着酒,你只是拿着杞和菊来糊弄自己的口腹。人们对着你的饭桌就皱起了眉头,拿起筷子就想吐。从前阴就将军用麦饭和葱叶来接待大儒井丹,井丹认为这是对他的不尊敬,推去不吃。现在,你吃起杞、菊来。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里还这么眷恋,难道你的家乡什么都没有吗?”我听了,哈哈大笑,说:“人生一世,好比臂肘的一伸一屈,什么是贫?什么是富?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有的人吃麦糠和杂在糠中没有破碎的麦粒却肥肥胖胖,有的人顿顿山珍海味却又黑又瘦。晋朝何曾吃起饭肴菜要摆满了大桌子,而南齐瘐杲之吃饭只有三韭。许多人就是在梦中也要分出谁吃的丰盛,谁吃的寒素。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其结果身死都是腐朽。我现在以杞、菊为干粮,春天吃苗,夏天吃叶,秋天吃果实,冬天吃根。我自信能活上百岁,和住在西河的孔子学生子夏差不多,和住在南阳郦县山中饮甘谷水的人一样高寿。”

东坡的这篇赋客人提问题主人来答,这样形式的赋叫主客体。主客体的赋首推屈原的《卜居》、《渔父》,篇幅都很短。到了后来,动辄几千字,以至于万字,篇幅大大抻长。西汉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东汉班固的《两都赋》,西晋左思的《三都赋》等。到了西汉时的枚乘写了《七发》,把问答分七段,变成了一种固定的程式。东汉末曹植的《七启》,晁补之的《七述》,都是如此。这种方法作的赋,先是一层一层地铺垫,最后才点到主旨。套路陈旧,味同嚼蜡。

司马相如、枚乘到晁补所创造的辞赋,都在词藻上下功夫,追求富丽,极尽铺扬之能事。都存在着缺乏文学意味,没有新意的缺点。

东坡的《后杞菊赋》,开篇便点到主旨一语中的,结尾戛然而止没有赘言。此赋清新活泼,一扫历朝辞赋的陈规积习,看似讽刺时政发个人牢骚,触及的却是治国安邦的大理。因而洪迈在《东坡不随人后》一文中予以高度评价,比肩屈子。

对洪迈的这般评点,宋朝的范仲淹认为他的话是有道理的。毫无疑问,东坡的赋也是源于屈子,但他不仅继承了楚辞的精神,而且发展创新了楚辞。东坡在其赋中所展示的气韵、风格永远是他自己的。读东坡的赋让人感觉到,在他所创作的字里行间里,总好像要跑出一个豪放不拘的东坡居士来。

正是东坡将这种赋体灵活运用,注入活力,推陈出新,不落俗套,也就是洪迈所说的“不随人后”,使其生机勃勃,出神入化,令人耳目一新,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因而得到后世的推崇。

东坡能够做到发展创新,是由于东坡倔强豪放的性格所决定的。东坡的豪放绝不是说些豪言狂语和粗犷放肆的话,而是无所顾忌的一味本色。东坡始终坚持“文以意为主”的主张。东坡赋文字平易,也是他的一个特点。“事供驱使,不必求富;辞只达旨,不在其丽。”汉赋中近贾谊,唐赋中近柳宗元。六朝赋不在东坡的眼里。

苏门四学士之一晁补之是《楚辞》专家,他评点东坡的《屈原庙赋》说,“东坡公的文章常常以实用为主,所作的赋也不都是仿照《离骚》。尽管如此,但也并不是不如《离骚》的。”他还说:“东坡居士的词,天地纵横,自是曲中条条框框所禁锢不住的。东坡词如绝世美人洗净脂粉任人去看。他的赋也是这样的。”东坡的赋,真正做到了“赋者古诗之流”。他的赋如抒情诗,却常有《赤壁赋》那样的纵横议论。

宋朝郎晔认为:晁补之对坡赋的评论是精到的。

至于洪迈所言《后杞菊赋》可以比肩屈子的赋,我是不敢苟同洪迈这个观点的。就东坡所做的词赋来说,我所欣赏的也是那篇气势磅礴豪迈奔放的《赤壁赋》。这篇赋自问世以来,被历代学者文家都冠以无出其右的评价;而这篇《后杞菊赋》却鲜有人提及。莫非洪迈没有看见《赤壁赋》,这也绝不可能啊。洪迈出生时,东坡已经辞世二十二年了,东坡的文章都已经面世,或者说人家洪迈就是喜欢这篇《后杞菊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事,谁又干涉的着呢。

董其昌评点苏轼的《赤壁赋》及其书法作过一段著名的跋语:“东坡先生此赋,楚骚之一变也;此书,‘兰亭’之一变也。宋人文字俱以此为极则。”这是对东坡赋最为深切而崇高的评价。

诗与李杜争锋,词独冠古今,画不逊道子,书天下第三,文独步千秋,前后赋谁能与伦比。

其实,人不在一个时代背景,作文又不同题,描写也不是一个对象,这些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因素。因此,就像鸭子与羚羊比赛跑,母猪与猴子比爬树,这比较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搞这样的对比本身就不能成立,也无甚意义。

我还是去欣赏我所喜欢的《赤壁赋》吧。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谁最先发现了苏东坡这位罕世奇才

大宋朝没有成就一个政治上取得辉煌成就的“政治家”苏东坡,却一不小心成就了一个文化的“文学家”苏东坡。这才使中国两千年的文化艺术史上横空出世出现了这个最具有“知识分子”意味的中国文化人。这正是上帝关上一扇门,同时也打开了另一扇门。中国人好讲“吃水不忘挖井人”;唐朝韩愈也曾言之于先:“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世无伯乐,那就没有千里马。那么,谁是苏东坡这位“文曲星”的伯乐呢?是谁最先发现了苏东坡这位罕世奇才?

欧阳修是耶?

对这两个问题,世人早有答语,皆以为是一代儒宗欧阳文忠公也。“有宋一代,若无欧阳修,则无苏东坡。”有此语为证,谁人不信?欧阳修,这位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东坡之前大宋大名鼎鼎的头一号文坛领军文人,他就是发现不世之才苏轼的第一人。这早在世人认可之中,为此人们还甚是佩服欧公襟怀坦荡的提携后辈,欧公具有光明磊落的君子品德,谁还会怀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