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寻找白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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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三天(5)

乔杨从没有问过她,为什么选择自己当丈夫,虽然他一直都想知道。他既不是大学毕业生,又没有一个固定的职业。虽然后来做了婚礼主持,凭自己另类的主持风格在全国婚礼主持人大赛上拿过金奖,是圈子里有口皆碑的婚庆主持人,收入也足以养家;但是,那些心高气傲拿男人做翅膀的女孩子,像他这种没有物质基础又看不到明天的人,是没有人愿意把青春抵压给他做老婆的。

乔杨欣然接受何美美,还因为父母不止一次恨其不争气地说,像你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混混儿”,正经姑娘是不会嫁的,打一辈光棍儿去吧!何美美的出现,就像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在父母那里给他长了脸。虽然父母不大喜欢她,说她面相不善,毕竟儿子的婚姻大事有了着落,也没再说什么。

乔杨还是有事瞒了何美美,那是他自己的秘密,为了她好,当时他不能不这么做。他庆幸何美美对此一无所知。否则,她那小脾气是饶不了他的。

为了何美美,乔杨自动了断了与所有女孩子的交往。他觉得自己的老婆虽然顶不上一个花园里的花,但是为了婚姻的天长地久,丢弃以前的生活方式是必须的。再说,那些花儿,也不过是把自己暴露在天空下,任蜂儿蝶儿来采的。细想想,每一个过程无不像从复印机里复印出来的。

也有过一次意外。

乔杨结婚不久,初中同学举行聚会,他去了。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个女生也在。他尽力不去看坐在对面的她,怕自己的目光与她相遇,会勾起已渐渐沉睡了的青春时光。

料想不到的是,他去卫生间时,她也跟了出来。

走到一处墙角,她拦在了他的面前。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心头腾起一股朦胧而又模糊的热浪。为她写诗的岁月好像被猛捅了一下,兜头罩下来。他感到双腿有些撑不住心情的重量,手扶到墙上。

“我就开次小差儿吧,只这一次!”乔杨把她圈进臂弯的同时,在心里骂着自己,男人就是这么没出息,意志力永远扛不住本能。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再硬的骨头都会酥的。男人扛着原则的大旗时,是因为没有遇到自己真心喜爱的女人。

她看似平静,丰满的前胸剧烈地起伏,还是把她的心情出卖了。

她伸手摸着他刮得青魆魆的胡茬说:“我有一个梦想,却永远成了梦想。”

她温泉一样的声音,流进乔杨的内心,溅起了不小的浪花。这种感觉在他还从来没有过,就是和何美美在一起都没有过。他闭上眼睛,任那只小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滑动。她的手好软啊,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迷幻之感,初恋时所有的想象又重回了。他希望那只手,像一片片花瓣漂在清泠泠的水上,随波荡漾,永远不要停下来。

她勾住了乔杨的脖子,他自然地把她揽入怀中,脸贴近她的脸。他只是想更近地感受一下她,她却吻了他,双唇死死地衔住他厚实的舌头,像饿极了的孩子吃奶般贪婪地吸吮。不仅如此,她的舌头还在他的口腔中搅动,与他的舌头绞在了一起。

乔杨想起早年读过的一篇小说,名字记不起来了,情节记不起来了,但一个细节却真切如初,甚至其中的句子还能复述下来:

男人和女人接吻时,女人一口贪婪地吸住男人的舌头,男人立刻被火辣辣地舔了进去,任凭怎么样也抽脱不出来。这时他才晓得了她这一吸的厉害,不是温热,不是柔软,而是一股狠劲,恨不能把他的整个生命都吸吮下去,恨不能立即吊死在他这棵树上。男人受不住了,用力摇动舌头。再吻时,不敢再长驱直入,只把舌尖探在她口腔里,不让她有把自己附着在上面的安全感。

乔杨明白这种感觉,接吻不仅是生理活动,有时也是心理活动,从吻语中可以把对方的情感读得痛快淋漓。不能确定被爱的人,唇舌是试探性的,给自己和对方都留有余地。一方的爱深于另一方时,深爱一方的吻,大有想收复失地的进击性;浅爱的一方,则有些心不在焉或貌合神离,往外抽脱的感觉强烈。逢场作戏的两个人,虽然两个人口舌生花,却也都是技巧性的,没有互相爱慕时的拥有感。一方以占有为目的,而另一方以献身为手段,实质是为结果服务的,施吻者下嘴往往比较狠,好像花了钱就得物有所值似的,献身者则百般讨好,呻吟声无论多激跃,也像一张薄而脆的纸,一捅即破。

不用问,她过的可以说一点都不幸福,否则,她的舌头绝不会像揪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攥住自己不放!这些想法刚在脑海里出现,他的身体即被她热呼呼的身体死死地贴住了,再也容不得他多想,血一齐涌向头部,使他意识全无。手不由得伸向她的前胸,她那里的感觉真好,丰满而有弹性,他宽大的手掌都把不住它们。而何美美那里却很小巧,攥着在手里都有不小的空隙。为此,何美美曾说:“我的胸太小了!”乔杨说:“挺好的,我的手正好能攥住它!”他说的是真心话,爱一个人时,她的缺陷也成了特点。饱满的胸他不是没见过,由于不爱她们,肉欲之后的内心却更加空旷荒芜。

搂着自己的初恋,乔杨甚至想,那时生活中若有她该多好,为了她,他也会洗心革面发奋读书,凭自己的聪明劲,别说考上名牌大学,就是成为某一领域的人物也是有可能的!男人不成气候,有时是没有遇到并为之去奋斗的好女人!

吻得几乎窒息,乔杨大口大口吸气时,意识又探出头来。他恨自己拿她和何美美比较,也恨自己拿其他女人和她比较,她像一朵盛开在自己青春岁月的白百合,是没有谁能与之比肩的。

“我爱过你,曾那般狂热!那时,你为什么——”乔杨把话头止住了。事到如今,再说什么,再知道什么,都是一声无助的叹息,一点用都没有。

“我老公,明天上午不在!”她回避了乔杨的问题,语气慢而且轻。

乔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她那张不难看,却被时光或经历多少改变了模样的脸,他的内心有些纠结。青春的时候多少次想过这事,诗句里也曾流露过,哪怕有过那么一次!可现在,若只是为了却这一念想儿,她和自己以前交往的那些女人还有什么区别?若只为了这么一次,自己所有的初恋时光,是不是会蒙羞?

他靠在墙上,掩饰不住失落地说:“还是,留下些遗憾吧!”

“你什么意思?”她有些羞赧,声音挑高了不少。

“我是个俗人。”乔杨颓然地说,身上那团燃烧的烈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我有一个梦想,现在仍然还是梦想!”他迟疑了一下,从她身边抽开身子,像小说里那个男人抽离舌头,扔下她,头也不回地往厕所走。如厕时,头一次没有了久久等待之后一泻千里的痛快。

返身回来,看到她还木然地站在那儿,双臂抱肩,头垂在胸前,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他有些不忍,低声劝道:“进屋吧,要不同学们会多想了!”

见她仍然站着不动,去拉她。她却闪开了,转身向楼下冲去。他没去追她,而是默默地向包间走去。

当年追求她时,她像一幅至美的风景,他一路为之等待,为之奔跑,为之追赶,却永远跟不上她移动的速度。有性的成分,却绝不止是性这么简单。若只为了性,他也不会付出留级,父母恶骂,老师没头没脸地指责及被旁人耻笑的代价。

一句“我老公,明天上午不在”,那么轻,却把生长在他心里多年的梦连根拔掉了。他之所以表现成一副愤世嫉俗不伦不类的样子,也是因为心里还有梦想,并为之苦苦追寻。他的瞳孔涣散了,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片散发着难闻味道的废墟。

看来,她一直是不懂他的。

她不懂他。何美美又何曾懂过他?

这一夜,乔杨喝得烂醉。

回到家,何美美一反常态,对乔杨格外体贴。即使他抱着马桶狂吐,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嫌气。洗澡时帮他搓背,甚至使他身上的血像开了锅的水,热气从每一个毛孔处直往外窜。这在往常也是没有的。

庆幸和失落,像两根藤蔓纠集而来,爬满他的全身,它们的须根却以同样的方式直往他的肉里扎。他身边的女人,一会儿是何美美,一会儿又是那个女生,后来混乱得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搂着她,像搂着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

他需要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她来宽解,来拯救。使自己找到一个支点,平衡着几近塌成了空洞的内心。身边的女人却疯了似的捶打他的前胸,大喊疼死我了。他这才翻身把女人卷到身子下面,不解风情的席梦丝床,却跟着吱吱嘎嘎地大呼小叫起来……

也就是这一夜,何美美早有预谋地在避孕套上扎了许多洞,醉醺醺的乔杨毫无察觉,竟一枪中招怀上了孩子。事后,何美美也没说,直到肚子有些凸起,再做流产已不可能时,才告诉他。

乔杨不是不爱孩子,他认为要孩子就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省得孩子懂事后指着老爹鼻子骂: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生下我?你没有能力让我赢在起跑线上,干吗还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们为了一时快乐,却让无辜的我做痛苦的牺牲……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曾经问过父母,当时父母气得浑身哆嗦,却无言以对。他不想让孩子也这么骂自己,因此一直不想要孩子。

他从没有这么失败过,要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却都由不得自己。真不知何美美这样的女人,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想到这些,他的肝都有些发颤。

女儿一生下来,乔杨就爱上她了。孩子已然来到这个世界上,身为父亲就没有理由不爱。他不想用父母对待自己的方式对待孩子,要任她自由发展,想怎么快乐就可以怎么生活。至于远大理想,自己都没有,又何必像紧箍咒一样套到孩子头上!

除了工作,妻子和女儿成了他的中心。经过了醉酒的那一夜,初恋的女生也不过如此地被他淡忘了。晚上将孩子哄着,看妻子睡下,把该洗的衣服洗净晾好,再让自己泡进文字里,他觉得不愧忙碌地活着。

说来也有意思,以前他把写作比成让灵魂有个歇脚的地儿,让心理垃圾有个堆放的地儿。如今,他说它更像一只坐惯了的马桶,可以让自己痛痛快快地排泄一番。尽管自己心里再窝着怒气,杀人放火,自己的日子过不好也不让别人好过的事,他从不去做。不是不敢,是他觉得于己于事毫无意义!虽然血性还在,毕竟自己老婆孩子都有了,像当年跟整个社会风气作对的事,无异于“精沟子男子坐石头——以卵击石”,输的永远是挣扎在最底层的人,这又何必呢!

有天夜里,乔杨坐在电脑前写作,何美美在身后说:“别犯傻了,就凭你这号人还想当作家,做梦去吧!你看人家‘三句半’做DJ不过是闹着玩的,跟他哥做物流生意才是正道儿,天天把老婆孩子哄得屁颠屁颠的。你还是醒醒盹吧,该干嘛干嘛去!”

这样的话,他听了不止一次了。可今天听来他觉得那么刺耳。他趴在三轮车上写的那部长篇,本来有一家出版社说给出的,临签合同时又说出不了。何美美却以此作为了话柄,说他泡制没用的垃圾,有那个时间剜着心眼儿多赚钱多好。这让乔杨的自尊心很受伤害,他可以自己视那些东西为垃圾,别人说,尤其是他的妻子也这么说,一来是她从没有真正走入他的内心,哪怕是试图想理解他也没有;二来他有许多想法,现实生活中不可以让他实现,写作不过是让自己的灵魂变得自由随心所欲的方式,而她从不曾懂得在这个过程中,他想要的是什么。钱,钱,钱,除了钱,除了爱钱,好像亲情在她是隔日菜一般,多吃一口都感到了厌倦。

还有,何美美若不提“三句半”还好,一提乔杨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多年的哥们儿了,他还不了解他?是哥们儿,就不能揭他的老底儿,哪怕是跟自己老婆也不能,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他心里憋屈极了,又不好说让她不高兴的话。夹在手中的烟被他使劲攥起来,再展开时,发黑的烟蒂掉到地上,一股浓浓的焦糊味儿弥散开来。

何美美却不领他的情,他做什么好像都是应该的,而且还远远达不到她所要的程度。

没离婚时,他对何美美的好在朋友中是出了名的。洗衣做饭看孩子,只要他不去工作,这些活都揽在自己身上。她爱吃鱼,他就隔三差五地河鱼海鱼轮番上阵。她的小姐妹来他家串门,曾找乐儿说,一进你家,好像掉进了鱼坑。何美美却不满足地拿别人跟他比,“你看人家谁谁谁”,“人家爷们儿多疼媳妇”,“人家老公多能赚钱,多有本事”……

一句句“你看人家……”,似看不见的阴虱,吸附在乔杨最隐秘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喝他的血。抓又抓不得,挠又挠不得,说又说不得,折磨得他想撞墙的心都有。乔杨本以为自己生就了一副能驱虱避虫的中草药百部,不成想还是有那么多是自己抵御不了的。

乔杨离婚几个月后,白玫才从小佳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小佳说她也是刚听老邻居说的。打电话问乔杨,他说有这么回事,具体为什么却不说。小佳说,他不是能缄默的人,不说此事,一定有无法说出口的原因。

毕竟白玫还没离婚,拒绝他,怕刚捡了一条性命的他心情上会雪上加霜;对有许多变数的将来说许诺,又恐他抱了个热火罐,最后却不能让他如愿,空欢喜了一场,也是她不愿意为之的。

和乔杨在一起生活的场景,她也设想过。

他一心一意对前妻好,也会对自己好,白玫相信这点。只是,他桀骜不逊的性格,欣赏和接受却是两个概念。刚从一场不堪的离婚大战中脱身,紧接着卷入另一场婚姻,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且,刚进门就有个两岁多的孩子喊妈妈,要自己照顾,这是难以想象的。

乔杨那么爱他的女儿,儿子蛋蛋白玫带的时间都少,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个沟壑,她怀疑自己没有跨越它的勇气!他的父母更令人心生畏惧,即使乔杨可以保护自己,婆媳间关系不睦,也会影响夫妻二人的感情,从而影响到每天要面对的日子。

如果,所有的婚姻都只不过如此,干吗丢掉现在所有的,再让自己经受也许更为不堪的另一次?

白玫陷入更加剪不断理还乱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