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寻找白玫
4148300000010

第10章 第三天(1)

白玫和那个女人聊了近一个小时,尽管仍没有路一鸣要找的白玫现在的消息,毕竟对她的过去,也有了更多了解。

一种莫名的痛袭来。她蓦然感到,人生中的许多事,你设想过许多种,却永远有出人意料的一个。

白玫不再去文学讲习班,不再与一鸣有书信往来。无忧无虑,灿若桃花的笑却也少了。有时她正复习功课,父亲把削好的水果端过来,却发现她对着书本发呆,再仔细看,书是倒着拿的。父亲感到不妙,怕说她会产生逆反心理,便暗自跟白云说了她的事,让她们姐妹俩好好聊聊。

这天晚上,父母借机去串门,把家空给了她们姊妹俩。

她们姊妹间眉宇及身材长得很相像。说话的声音也像。姐姐的身材更加高挑,五官比妹妹生得要精致舒展,皮肤白晰。长而黑的头发披了一肩,举手投足间透出书卷气的优雅。往那儿一站,虽不示张扬,却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到并且无法忘掉的女子,身上散发着极富吸引力的知性美。白玫给人的印象若是可爱的话,她则是可敬。

姐姐给自己和妹妹各泡了一杯峨眉雪芽,坐到妹妹身边。沙发后面,地灯暖暖的灯光团裹着她们。

“我和那个青海人已经结束了!”白云说。

“啊?”白玫吃惊非小,“不会吧,你们那么相好!”姐姐不止一次带他到家里来过,他的高大帅气与姐姐的文静俊秀非常般配,两个人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父母非常中意,白玫也暗自慨叹,原来这就是天造的一双啊!

“意不投,情则不合。”白云想从自身经历作切入点,拉近与妹妹的心理距离,“大学毕业时,他非要到青海一家医院当医生。无论我怎么劝说,他执意回去,说那里的人民需要他。他是代陪生,所有费用由当地政府出资,为回报家乡,他将保送研究生的名额也放弃了。挑选男人我从不在意他是不是富有,而是看他有没有创造未来的激情、能力和潜质。可是,他的想法,我实在接受不了。我的志向是去美国深造,不可能跟他去青海。”

姊妹俩第一次聊这种话题,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

“你们那么相爱,怎么可以分手呢?”姐姐的话,白玫难以理解。

“人生是由无数个无奈组成的。爱情对一个人来说固然重要,却不是生命的全部。”

“爸妈知道吗?”

“知道,他们说我选择得对!他虽然很优秀,我却没有他的经历,凭什么让我承担不属于我的义务。为一份感情,我不可能把自己人生也搭上!我更不可能为了他崇高的理想,搭上属于我自己的那部分!”

“如果换了我,会放弃一切追随他!”

听白玫这么说,白云意识到问题并不那么简单,说道:“你的想法没错,可你要知道,一个失去自我的人,终将会失去一切。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觉得他挺让人敬重的!”

“我也这么认为。大学期间,他一直做家教,用勤工俭学的钱,资助了两名贫困家庭的学生。只是,敬重和选择是两码事。一个是感性的,一个理性的。丫头,你和那个男人还有来往吗?”

听姐姐这么问,白玫知道父母已把自己的事告诉了她。

见白玫摇头,姐姐说,“等你考上大学,有了一份理想的工作,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你会发现身边有许多优秀的值得爱的男人。而你遇到这个人,根本无足轻重。”

“有人说,这个世界有卑微的人,却没有卑微的感情。”

“好妹妹,别老‘有人说,有人说’的,要学会用自己的头脑,辨析出自己的人生哲学。”

“不过,他对我真的很好!”

“讲给我听听?”

经姐姐这么一问,白玫的脸蓦地红了,吱唔道:“他说,等我上了大学再来找我!”

“他真等得了,这也是爱的表现!”

“姐,你说——”白玫面露羞色,“恋爱中两个人,可以有性吗?”

“哈哈……”姐姐笑了,“性爱是爱情中的一部分,是用语言无法表达时延伸到肢体的方式,是在常理中的。但是,女人的付出与伤痛还是多于男人,这是不争的事实。身为女性,要自尊自爱,不能轻易把身上的扣子解开。无法控制感情时,也要学会保护自己;跟一个人发生了性关系,就等于间接地跟他所有的性伙伴发生了关系!”

白玫感到无地自容,一头扎进了姐姐的怀里。

白云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说:“爱情只是一种感觉,对感觉许诺是非理性的,非理性的东西靠不住,有很多变数。轻信男人的诺言,无异于被他充满变化的感觉绑架,会自讨苦吃。所以,姐姐劝你,你对他的承诺要有两手准备。可以信,却不能全信,这样你才能进退自如。”

“姐,我想他不是那种人!”白玫的心沉到了谷底。

“真是个傻丫头!这个世界在你眼中太美好了,披了太多的梦,你甚至看不到阴暗,很让我担忧。我真怕,你会被这个世界的真相刺伤。”

白玫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唉,不长大该有多好啊!”

“怎么可能呢!还是成为有力量的女人吧,再不堪的现实,都能面对!对待男人,想得到他,就别怕失去他!他若真的爱你,绝不会轻易放手;轻易放手你的人,绝不是真的爱你。先把心思扑到学业上吧,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思考这些东西!”

姐姐的话,有些她认同,还有一些她认为是夸大其词了,好像为让她警惕才有意那么说的。

白玫学习之余,仍会想路一鸣,经常拿出他写给自己的信一页页翻开,时而把脸贴在信纸上,时而把它们抱在胸口。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好像重回了。缱绻在其间,嗅着他的浓情厚意,带着酸涩的惬意便泼洒了满脸满心。

她回家所做的第一件事,仍是下意识地望一眼信箱,多渴望那里会有一个惊喜出现,哪怕只是个薄薄的没有信纸的信封,哪怕再惹得父母不悦也不在乎。希望一次次升起来,又一次次落空。她知道一鸣是个懂事理的人,他不想惹得她父母不高兴。

白云大学毕业,如愿以偿地考入美国一所名校的医学院,读全额奖学金硕士。送姐姐去机场那天,白玫哭成了泪人儿。姐姐这一走,自己心里郁积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情,还能与谁诉说!

姐姐最放心不下的人也是她。紧紧地抱住她,一再叮嘱:“妹妹,姐姐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愿你健康快乐地成长!还有,遇事一定得多长几个心眼儿!”

白玫使劲点头,她记住了姐姐的话。只是,对沉溺爱情旋涡中的她而言,还没有学会抵抗外界和控制自己的能力。她也问自己,只是不多的几次独处,为什么会刻下那么深的记忆?不管身在何处,自己都逃不过思念和回忆的囚笼。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隔着时空把她一下子拉走,在相思的深渊中苦苦挣扎。

忙完一天的功课,安静地仰望月空时,她常会幻想,若是和他一起自己会怎样说话,怎样笑。这样想着,她也会微笑。还有他好听的似播音员一样的男中音,带有某种奇妙的魔力,每当她回想起来,就感觉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听呼吸的声音。曾经短暂的甜蜜的幸福的滋味像糖水一样流入了她的内心,有点酸又有点苦的滋味却留在了口腔。一旦沉入梦境,他就在遥远的期待中走来了。醒时,他的影子仍在脑海中萦绕。不得不把思绪狠狠地切回到现实的那一瞬,她不禁泪眼潸然。

不知为什么,学习压力越重,白玫越是想以这种方式释放自己的内心。

有几个周末,白玫骑车来到与一鸣拥抱的河堤上。一坐就是很久。有一回,她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骑到一鸣的宿舍前,向他的窗子张望。心里像揣了十只小兔子,任凭双手使劲按压胸口,都无法抑制。

多希望看他一眼,哪怕就那么一眼。而那扇门一直关着,窗上拉着帘。她想,或许一鸣在家休息,或许他也在思念自己吧!一年多没见他了,他还好吗?他心里的那些苦楚,又向谁述说?她极力控制着双脚,不让自己向他那个方向走。

有一天没课,白玫实在扛不住思念的大旗,跑到市场上买了四只海螃蟹,趁家里无人煮熟后送到路一鸣单位的传达室。

门卫好奇地问她:“你是一鸣的什么人?”

白玫的脸倏地一热,说:“您转交给他吧!”

“难道不告诉他是谁送的?”

“不用!”白玫说完转身就走,脸羞得喷喷红。

一天傍晚,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连晚自习也没上,骑上自行车直奔他的宿舍。好像看一眼那间小屋,她那颗躁动喧哗的心,便能得到安抚似的。

天上不期地下起了小雨,她没带雨衣,身上的衣服浇湿了,她全然不顾。当看到那间屋里透出的灯光,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无数声音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往外冒。雨水打在屋顶上树木上,发出“唰唰唰”的声响,眼前的一切似交织在梦幻里。

他就在屋里,他在啊,只需轻轻地叩击窗子,她就可以看到日思夜想的他了。若他知道自己来看他,一定惊喜万分。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渴望已久的一幕:他推开了门,见面前站着他的姑娘,先是一怔,随后紧紧地拥住她,头深深地埋进她的头发,喃喃地说:“我想死你了。”然后,像在河堤上一样抱起她旋转,她在笑,在哭;在哭中笑,在笑中哭。

想见到,又怕。

怕见到他的那刻,自己会失去控制,又恐自己的行为他不能理解,看轻了自己。“我就看他一眼,哪怕什么也不说。”在这种声音的蛊惑中,她不知哪来的力量,径直走向那扇门。

当隔音不好的屋内传出说笑声。白玫止住了脚步。

是一个女人的笑声,像被人搔了痒处似的,欢快而又不可抑制。男人说句什么,女人跟了句“死不死啊”,两个人都在笑……

白玫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心里无数的小虫在爬,很不是滋味,所有关于他的想象变得模糊了。她不由地问自己:我这是在做什么?

见几个人影晃过来,她慌忙逃离了那扇门,为自己感到羞耻,又不忍心就这么走开。她躲到墙角,透过浓浓的雨幕向那边张望。心想,姐姐若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一定会骂自己没出息。

木门“吱嘎”一响,屋内的灯光熄了,两个人影走了出来。一鸣撑着伞,伞翼尽力向女人一侧倾去,胳膊搭到她的肩上,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人发出哧哧的笑声,亲密地向这边走来。近了,更近了,透过昏暗的灯光,她看到那个女人成熟而又有风韵。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更深地缩进两面墙的夹角,屏住了呼吸。他们已走到了她身边,她的身子死死地靠在墙上,好不让自己瘫倒下去。

女人说:“五十步笑百步”。

一鸣说:“灵魂破碎之后,我们在喧哗中苟且。”下面的话,被雨水和脚步声吞掉了。

白玫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继而泛起一股从没有过的酸楚,有许多想法刚升起来就被掐灭了。那些都是她不敢去深想的,否则,高考前这多半年的时光将怎么熬!她的腿软极了,身子被头压得很重。

“他还会想我吗?他还会像我想他那样想我吗?他是不是把我忘了呢?”这么想着,她不觉合起了双眼,不争气的泪水和着雨水从脸上爬下来。当她再睁开眼睛,雨幕与夜色掩住了一切,什么也望不到了。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而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中的诗境,紧紧扼住她的咽喉。每一次呼吸中都含有无尽的痛楚,令她晕厥。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感觉自己脆弱得像一页薄纸,只需风一吹就会将她撕裂开来。

本想要一个无声的安慰,却撞见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她后悔了,怨自己真不该来。

这注定是个失眠的夜。

雨,絮絮叨叨的像个多嘴的婆子,没有要停歇的意思。白玫心情烦乱地躺在床上,睁眼闭眼都是那个窗口的灯光和远去的伞下亲密的身影,还有他们的笑声。

一鸣又交了新女朋友的想法一旦冒出,她赶忙用他曾经的深情按下去,沾着新露的爱意便重新扑面而来。她对自己说,他们只是一般的异性朋友!他答应自己要等的,她不相信他会食言得如此之快,也不相信他会变化得如此之快!

白玫从枕头底下摸出他相送的席慕容诗集。以往,一想到这本书是被一鸣摸过的,字里行间印着他的目光和气息,她会把脸埋进书里,深深地呼吸。感受着他的感受,心即刻变得非常柔软。这一回,小书好像含了太多的水气,把她的手都压重了。

“不能这样下去了,再不能了。我会被情感的烈火烧焦与吞噬。”在尚有的理性的警告中,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书柜,把诗集压到书的最底层。还怕一不小心看到它,把印有书名的一面冲里。

接下来的时光,半梦半醒,分不清楚哪是幻哪是真。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汩汩涌出,晶莹的透明的,渐渐变成一条河,托起她四处漂流。没有疼痛,也不觉寒冷,记忆的碎片无声地剥落。

白玫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不负众望地被本市外国语大学英语专业录取。父母很高兴,姐姐得到消息后也打来电话祝贺。白玫长长地舒了口气,第一时间给一鸣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她只字未提曾看到他和其他女人的事。而是说这两年苦了他,她解放了,以后的时间可以交由自己做主。并表达了想见他的想法,地点是他们头一次去过的河海广场。来到邮局,她有些踌躇,不知道他会不会回信给自己,或会回一封怎样的信给自己。信投入邮筒时,随“咚”的一声响,她的心像被寄出了。

拿到回信是第二天的下午,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拿剪刀剪信口时,手竟有些发抖。怕剪到信纸,便紧贴着信封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着剪刀,以致剪出的信口仍还粘着胶水,无法打开。她又重新剪了一次,这才抽出那张薄薄的信纸。

捧着信纸,她竟有些不敢读,好怕有不希望的字眼蹦出来像石子一样击伤自己的眼睛。她把心一横,展开信纸,只是掠了一眼,便欢快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好像不雀跃不足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玫儿,我日思夜想的天使,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先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再祝我们得以相见。我的爱啊,没有你的日子,我的梦好像也没了……”字句虽然不多,却透着一鸣对她的一往情深。他告诉了她一个新地址,说他正养病在家,要她去那里找他。

第二天一大早,白玫早早地起来了。穿上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马尾”披散下来,还化了淡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施脂粉和涂口红,感到有些笨手笨脚力不从心。

她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镜中的少女虽有些丰满,青春的气息却从白衣飘飘的衣袂间不可遏制地发散出来。圆圆的脸蛋有些绯红,大大的含梦的眼睛放着光芒,长长的头发垂到了腰际,像当年的姐姐白云一样。她把眼睛想象成一鸣的,想象着自己出现的一刻,他会拿什么样的目光和神情来迎接。

白玫笑了,镜子里的她也在笑。

到车棚推车时,正碰到邻居小莲推着自行车出来。

“瞧你春风得意的,干吗去?”小莲快人快语,打扮得更入时更招摇了。

“去会一个朋友!”白玫看周围没有其他出入的邻居,跟她说话变得大胆起来。虽然母亲没说,她知道自己和小莲来往的事,都是那些多事的邻居密报的。

“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穿开胸低点的衣服?都什么年代了,还老土!”

“习惯了,舒服!”

“哎,你上大学了,前途无量,哪像我!”

“你不是挺好吗?你和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哪个?”

“我两年前看到你和——”

“哈哈……”小莲狂笑起来,脸上厚厚的脂粉像要往下落似的,“我都换了八个了,你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那个!和男人交往,要现在进行时,将来时,绝对不能要过去时!”

“过去时,现在时,将来时,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