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送霍榷出门,直到他上了马,这才关上门。
霍榷刚要蹬马离去,却听郑爽“诶?”了一声,“袁姑娘家这门怎么了?”
霍榷立时勒住缰绳,回头看去,只见黑油门上坑洼点点,明显是被撞砸过的痕迹。“郑爽,你去衙门找县丞问个清楚。”霍榷道。
“是。”郑爽跟霍榷在外半月也辛苦得很的,只是主子未回府一日,也只得跟着一日。
郑爽细细问了县丞,只是县丞闪烁其词,只隐约听出什么二奶奶的,郑爽也只得照实回了霍榷。
霍榷听了便觉得和府里有关,立即策马进城回镇远府。
到了府里,霍榷按捺着急欲去寻王姮一问究竟的急迫,先去给霍老太君和霍夫人报了平安。
霍老太君简单地问了几句,作为母亲的霍夫人自然不会多留儿子,就赶紧催他回院子梳洗去。
霍榷这才脚下生风,急急往枫红院去。
霍榷进了枫红院便奔上房去,在暖阁里找到王姮,劈头便质问,“你可是去找袁姑娘的不是了?”
早些日子南阳伯夫人王宋氏便来教导过王姮,怎么应对霍榷的责问了。
王宋氏说,谅袁瑶也不敢在霍榷面前说三道四的,但难保霍榷不会自己发现蛛丝马迹的,于是便让王姮不要认,也不要不认,且只管推韩施惠出来,让她自己说去。
所以王姮没说不是,也不说是,只道:“反正我的话二爷也是不信的,去请韩姨娘出来,让她和二爷说。”
王宋氏让王姮这般做,是料定韩施惠也是不敢实说的,因为事儿可是她挑起的头,路也是她带的去。
韩施惠两脚上的伤当日看着血肉模糊,十分厉害,但实际上也未伤及筋骨,经半月的修养也好了六七分,能行走了,就是结满腿的痂,让人看着渗得慌。
进屋就见霍榷端坐在上位,韩施惠便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可腿脚还不算灵便一时绊在门槛上摔了出去,连着门内的花几花瓶都摔了一地。
王姮立时瞪起眼来,“作死呢?本姑奶奶房里的东西,就是你卖身也还不起的。”
霍榷看出韩施惠的腿脚不对了,见她摔了本想起身去扶,不想反而令她愈发惊慌失措地往外爬去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了?”霍榷怒目望向暖阁里的王姮。
王姮根本不在意,端起茶碗悠闲自如地呷了一口方道:“韩姨娘,二爷问呢,我到底对你做什么了?你直管实话实说,我敢做自然不怕认的。只是韩姨娘你自己做下的,就不知敢不敢认了?”
看王姮这副胸有成竹的得意样,霍榷恼怒不已,对韩施惠道:“你只管说,我给你做主。”
韩施惠不敢看霍榷,只一味地缩在门外拼命地摇头。
王姮那个痛快,大笑道:“听见没,二爷给你做主呢,你倒是快说呀。说你是如何在庙里撞见二爷和个姑娘一起的,又如何挑唆的我……。”
“啊……。”韩施惠突然凄烈地大叫了起来打断王姮的话,跌跌撞撞地冲到暖阁前,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求你了,二奶奶别说了。”
王姮还真不说了,挑挑眉,“好,我不说,那你来说。”
霍榷蹙眉道:“见到我在庙里和个姑娘一起?”
韩施惠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婢妾一时眼花,瞧错了。”
“哦?”王姮哦这一声老长,“既然是瞧错的,那你带我去的那家……。”
王姮完全没察觉自己已经得意忘形得,忘了南阳伯夫人嘱咐她什么都别说,让韩施惠说。
“二奶奶,婢妾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你饶了婢妾吧。”说着韩施惠那头磕得是砰砰作响。
霍榷已猜出七八分来了,看着苦苦哀求的韩施惠,卑微又可怜。
常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是在理的。
霍榷站起身来,背对着她们,“当初你冒充她抚琴引的我去,你以为她不知,我也不知吗?”
韩施惠一时僵在地上了。
“她知道,我也知道,她只是想成全你,而我……。”霍榷叹了口气,“可你又是如何待她的?倘若你良心还在,你扪心自问吧。”
“原来她是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哈哈……。”王姮忽然大笑不止,只觉那日狐假虎威的袁瑶也不过如此罢了。
霍榷睥睨她一眼,“来人,二奶奶胎气不稳,移送别庄养胎,直至生产。”
从外头应声走进两位嬷嬷来,这两人可非一般人,其中一个正是小公主出生那日,从皇后杀手中逃出生天的接生嬷嬷。
“霍榷你敢。”王姮立时便竖起全身防备,看谁近她便抄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
两位嬷嬷一闪,齐向王姮行礼,道:“二奶奶,多有得罪了。”只见她们一甩手绢,王姮一时便有些恍惚了,她自己也觉察到不对,刚要质问就一头软瘫在座褥上了。
韩施惠看着被抬走的王姮早便吓傻了,倘若炕下是空的,只怕此时她已经钻进去瑟瑟发抖了。
霍榷再看向韩施惠,“都只说你不过是眼皮子浅些,没想还恩将仇报,用心险恶。”
韩施惠赶紧爬过来,知道再不辩解她的下场可能比王姮还惨,而且此时王姮已经无法和她争辩,只要什么都推到王姮身上就成了,“二爷,我……婢妾是鬼迷了心窍,婢妾对表姐是有怨,但也不过想吓吓她而已,是二奶奶要对表姐要打要杀的,婢妾劝也劝过了,拦也拦过了,可没用。”
霍榷对韩施惠感觉实在过于杂乱,乱得他已经无力就理清了,只道:“你到寺里住些时日吧。”
住些时日?多少是些时日?一月?两月?半年?一年?还是永远?
韩施惠那里肯,“不,二爷,婢妾真的知错了,婢妾发誓,只此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那里知道,霍榷这是连她克扣袁瑶月钱的事也一并发作了的。
霍榷是真心想韩施惠去听听佛法,净净心思,于是唤道:“来人。”
韩施惠见方才那两个嬷嬷又回来了,脑中只闪过的不是别的,正是往日在韩家,有一回韩姨妈要惩治童姨娘(就是韩塬瀚的生母),童姨娘就是去撞墙,撞得头破血流可怜兮兮地让韩孟心软,反训斥韩姨妈妒性难改,欺虐妾室。
想罢,就见韩施惠忽然起身就往桌子上撞去,可她腿脚不灵便,力道不足只把自己撞个头晕目眩。
“你做什么?”霍榷喝道。
两位嬷嬷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夹住韩施惠。
韩施惠无力地靠在嬷嬷的身上,虚弱道:“就……就算二爷……不看婢妾一心服侍过的……情分上,也……也请二爷看在……巧……巧儿……姐姐的份上……。”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闻言,心中那份对她的复杂又涌了上来,霍榷紧紧地抿上双唇,默然了许久。
韩施惠再次醒来,发现已回了她熟悉的岸汀苑,只是不得自由罢了。
见逃过一劫,韩施惠松了口气,自此也记下了这苦肉计的妙处,蓦然又想起在袁瑶家门外撞上的小媳妇,“郑爽的姐姐吗?”
这日霍榷又来了袁瑶的小院了,只是依然见不到佳人,田嬷嬷说是去寺里了。
霍榷想等,便到书房去了。
书还是那本书,棋还是那盘棋,却觉得孤独冷清,只因书案旁不再有红袖添香,棋枰那侧亦不见伊人举棋。
霍榷索性将书本丢开,习惯性地伸手到一旁去端茶,不想却只触碰到冷盏空碗,不免失落。
直到日落西山,仍未见袁瑶归来。
霍榷知道袁瑶这是有意在避开他了,他也知袁瑶如今的名分不明不白是委屈了的,只是如今他还未能给袁瑶一个体面的名分,让她卑微为妾入府,只会令她落得比韩施惠更不堪。
可就算如此,霍榷还是日日来,哪怕见不到袁瑶也要到书房坐一会。
一连五日都同一时辰来,同一时辰走,到第六日就忽然杀了个回马枪,终于让他捕捉到了佳人的踪迹。
在平日里她喜欢坐的窗下,一杯香茗还飘着茶香缕缕,一方簇新的丝帕遗在茶几之上。
可见袁瑶方才还在的,只因他的忽然而至,让她如闻声惊升的飞鸟,一时间便不见了。
霍榷一笑莞尔,走过去拾起她遗落的丝帕,方要转身却见茶几旁的绣墩下有张纸,便俯身去捡,原来是一纸信笺。
本也是无心的,只是目光一扫却掠见让他心慌的字句。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请君翻覆仔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出自冯梦龙的《素帕》)”
霍榷再看信笺末处的署名——祺嵘亲笔,顿觉如似晴天霹雳。
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人的存在。
这人与袁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曾经许下终生,哪怕这人对袁瑶薄情寡义,她却依旧心心念念,哪怕自身难以周全之时,也要伏下妙计相救。
她对这人用情之深,就是当时他也为之感慨不已的。
只是如今,倘若他们两人还情丝牵连,那……他这个已经为她动了情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霍榷不禁慌了,不想再等待,一手握住丝帕便往上房而去。
可方道上房窗前,听到里头传来熟悉而轻柔的声音。
只听她在嘱咐青素,“大人方从外头来,别让他立时便开了窗,等汗收了再开不迟。他最是嘴懒吩咐人的,莫要让他喝了搁凉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