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花样递给樱桃,旖景又再提笔,画出一幅来,这次竟是亲自执剪,裁下青锦,却没有半个字的解释。
春暮、秋霜与樱桃虽说心里疑惑,可一会儿就抛开了,一个忙着分绣线,一个帮着裁锦,唯有秋月蹙着眉头打量主子认真的神情,揣摩良久……忽然眼中一亮!
可她这一次聪明了,主子既然什么都没说,她也自然不会多嘴。
有说有笑,忙忙碌碌,直到夜色四合,临睡前,旖景小声交待了樱桃一句:“明早你想办法通知一声你哥哥,让他去马场,我要见他。”
樱桃自是欣喜不已。
这一夜,旖景睡得十分安稳,睁眼之时,已是天光大亮。
之所以这般踏实,完全是因为昨日那场“偷听”,心里疑惑的那些事都有了答案,并且,得知虞沨这时也已经对镇国将军生疑,并且多加防备,这就好比一个孤身作战,还没有周全计划的人,突然得知原来自己有了一个同盟者,又怎么不让人鼓舞士气,斗志昂扬?
不过还是有些疑惑。
清谷比前世早出现了这么多年,故而改变了许多的事,昨日一闻,似乎是因为佛国寺同济大师的缘故,旖景对这位得道高僧顿时心生好奇。
同济大师为佛国寺住持,先帝太宗,就曾多次御驾亲临,听大师讲禅,也曾频频诏大师入宫,主持祭祀大典,以致让同济的法号名扬大隆,佛国寺更是香火鼎盛。
大长公主不怎么迷信佛道,旖景深受影响,虽说也曾好几次跟着继母黄氏去佛国寺上香拜佛,聆听禅讲,却使终没有成为佛前信徒。
只听说同济大师除了佛学精湛,还弹得一手好琴,棋艺更是出众。
不过,远庆六年,也就是三年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引得整个大隆朝无不议论沸腾。
同济大师竟然与江湖杀手勾结,阴谋刺杀当朝左相金榕中!
事败,金相无礙,同济大师的真实身份却曝光于众,原来他是高祖帝时参知政事左晗云的遗腹子,左氏原为前朝世家,是曾出过七任丞相的名门望族,大隆立国,对高祖投诚,一族中有三人入选中枢,一时声名赫赫,其风头圣宠直逼秦相,左晗云与金相政见不合,两人屡屡于朝堂争执。
后,高祖大德四年,当时的金相,也就是金榕中之父联合多名御史,六部官员,弹劾左晗云谋逆,表面上是大隆忠臣,委实是想复兴东明,暗中支持哀帝流落民间的儿子招兵买马,意欲不轨,证据确凿。
左氏一族尽被诛灭。
故而,左氏与金氏结为死仇。
同济大师原为左晗云侍妾之子,那侍妾不过是个没有名份的奴婢,才逃过了一劫,隐姓埋名,却在产下同济后患疾而亡,临死之前,将儿子托付给佛国寺的禅师。
却说远庆六年,同济大师刺杀金相不得,却引朝臣震怒,支持金相的勋贵争相上书,劝谏圣上严惩胆敢暗杀国之重臣的逆贼之后。
同济大师最终被处腰斩。
可是这一世,正因为他之一言,让清谷提早出现,解了虞沨体内余毒。
好奇之余,旖景对这位名扬中原的大师,也甚是感激。
也许,找个机会,要正式拜谒一番同济大师,尽自己的力量,挽救一番他本生注定的命运。
而这一天,等待旖景的,却还有两大惊喜!
因为斗志昂扬,旖景意气风发,在小姑姑的监督下,翻身上马,疾驰两圈之后,还颤颤威威地翻了两个花式——瞧得一旁的秋月与樱桃胆颤心惊,苏涟却拍手称赞——不错不错,大有进展!
受到赞扬,旖景更是欢欣鼓舞,下马之后,一拉乌雕弓,娇啸一声——箭簇飞出,这一次竟然没有半途跌落,而是勉勉强强地扎在了二十步外的靶子一角!
樱桃第一次来,尚还不觉得惊奇,她只以为主子****苦练,早就能百步穿杨了呢。
秋月却爆发出一声喝采!
就连苏涟都大为惊奇,一揽旖景的胳膊:“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一个弱不禁风的丫头竟然让我短短一月就调教得这般威武,总算有资格与我去烟花巷了。”
旖景下意识地又看了看自己还不算威武的胳膊,吁了口气,眼中闪闪发亮:“我真能跟小姑姑出府了?”
“那是当然。”一身红衣的苏涟笑得十分意味深长:“承认了吧,你是早想和我去逛烟花巷了。”
旖景:……好吧,她承认,她是很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妓坊,最好能有机会打听一下,那个将三皇子迷得神魂颠倒的花魁是谁。
“不过……祖母怕是不会赞同吧。”旖景仍然担忧,大长公主虽说宠她,可因着年岁还小,对她管教甚严,前次不过是看了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就受了罚,真要是出入妓坊……“只管放心,不是有我吗?你既然成了我徒弟,我教你的,可不仅仅只有骑射,我见你这些时日常拿着本史书装正经,又与六娘两个凑在一块看邸报,想来是对外头的事儿好奇得很,莫不如跟着我理理那些赋税、钱银的事儿,可不有许多出府的机会。”苏涟十分慷慨。
旖景怔了一怔,恍然大悟。
她这才想起来,小姑姑是有封邑的郡主!
苏涟是大长公主年近不惑才得的晚来女,自打出生就被奉若掌上明珠,就连当年太宗帝也对这个侄女的出生欣喜不已,圣笔一挥,就将冉定郡赐给了襁褓之中的侄女,作为冉定郡主,苏涟虽不能干涉一郡政务,却享有赋收,因此苏涟与国公府诸位小娘子不同,她甚至有自己的长史佐吏,协助她掌管赋财。
大长公主唯有这么一个女儿,娇养是一定的,却不像世家那般约束着教女,苏涟才过十岁,大长公主干脆就将备下的嫁妆,一些产业农庄,尽数交给女儿自己管理,苏涟豆蔻之时,已经完全出入自由,这也是因为她自幼习武,足以自保,再说郡主按律还拥有一定数量的甲兵,大长公主全不用操心。
不像旖景,因着有个两位母亲出身世家,她的性情喜好多少受些传统的影响,从前一心扑在琴棋书画上,不喜武刀弄剑,实在弱不禁风,再加上年龄还小,大长公主自然不放心她去“行走江湖”。
万万没有想到,一时兴起,跟着小姑姑练习骑术,竟然会得了这样的机会。
如果出入相对自由,以后行事当然大为方便。
旖景两眼放光,拉着苏涟不放:“小姑姑果真愿意?真是太好了。”
其实是大长公主瞧着旖景这段性情大变,不像以往,只一心扑在诗词歌赋上,对许多事心生好奇,好学多问,言辞之间,那见识甚是不俗,就先起了让苏涟教导她庶务的心思。
毕竟苏家是赫赫勋贵,郎君们就不说了,娘子们将来必会与高门望族联姻,尤其是卫国公嫡出的几个,未来都是望族主母,琴棋书画不能落于人后,这钱银经济事多少也得掌握,就连政事,也不能全然不通,旖辰自从十三,便开始跟着黄氏学习庶务,旖景也已经十二,其实也该往这方面培养,不过是旖景娇矜,一心只在琴棋书画上,又喜欢在长辈面前讨巧卖乖,倒让大长公主一时疏忽,且当她还是个天真稚子。
可旖景自从重生,大彻大悟,言行举止有了极大的改变,大长公主也才跟着醒悟过来,打小疼爱的孙女儿已经长大了,再过两年,就该议亲,也到了该拓宽她的见识的时候。
前世之时,直到旖景年满十四,大长公主才教导着她处理庶务,无奈旖景并不上心,除了参加各种诗会茶话,与贵女们交际应酬,让京都双华的才名远扬,实在没学会别的什么,能不能出入自由,那时对她来讲,也实在不算什么重要事儿。
这一世,自然不同。
她的生命里,再不会只让一个虞洲填满。
那一世只知挥霍时光,愚昧可笑的苏氏五娘,已经在从来的时光里,脱胎换骨。
“当然是真的,好好准备一下,明日就跟我去烟花巷吧!”苏涟卷着食指,刮了刮旖景的鼻梁。
这是惊喜之一。
还有一喜,却是因为樱桃姑娘那位哥哥,实在有些出乎旖景意料。
经过观察考验,樱桃的品性很合旖景口味,原想着有其妹或有其兄,樱桃兄长董三顺的品性应该也不差,不过这也只是往好处想。
再加上,三顺不过是一个帐房跑腿的小厮,究竟有多大的能力,能将既定计划实施得到什么地步,旖景就半分把握都没有了。
还有樱桃与三顺都希望自己早些出手救腊梅逃出地狱,可今天这一见……只怕得让他们失望了,不知两兄妹会不会芥怀,若是如此,以后的事恐怕就难以全然放心交给他们处理了。
外院的小厮不能入内宅,不过马场却不在内宅的范畴,三顺出现在那里,就算被别人瞧见,也不算什么蹊跷事。
旖景让樱桃去领三顺,自己与秋月在马场旁的一处供人歇息的雕窗阁里等候。
这些日子以来,主子屡有惊人之举,秋月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认为小主子见个把小厮值得大惊小怪,虽然心里十分好奇,忍不住询问,旖景只将腊梅的事告诉了她,说有些事情,还要问个仔细,樱桃毕竟是府里的丫鬟,也不是太多机会回去私家,因此才想着问问三顺。
秋月听说宋嬷嬷对下人这般凶狠,两道英眉一挑:“纵使是奴婢,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吧,又没有犯大错,竟然就被活活打死了……难怪宋二这么嚣张,想来宋家满门皆是这般凶悍之人。”对腊梅的处境满心同情,一个劲地说好话:“五娘跟着涟娘子学艺,也感染了几分涟娘子的侠义心肠,这次一定要见义勇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