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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风雪不流连

“你不该提起她。”观无道低声说。看起来他还是保持着他儒雅的风度,可是江离城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观无道身上散发出的好似野兽舔伤的气息。

江离城低头看扇子:“看来宁放还是你身上的逆鳞啊,你自诩超然,还是会为她而动了杀机。”

观无道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杀气渐渐退去。将扇子拿下来,用一种“你别五十步笑百步”的眼神看江离城,给他斟了一壶酒。这些事情观无道是打算一辈子也不提起的,往事就是该蒙灰的。

“虽然你害死了她,我很想杀了你,可是我一想,她毕竟是喜欢你的,你死了宁放应该会很难过,所以我就放下了这个打算。从她死,到现在……

观无道忽然一顿,语气骤冷,令江离城心伤的气息再次涌出。“可是刚刚,我差一点就忍不住就想了你!”

“别再逼我了,江离城。别再提起她,别再逼我杀了你……”

江离城一愣,自嘲道:“我又何尝不想让你杀了我。杀了我,我就可以就黄泉路上陪我的妻子,给她簪上彼岸花,游历忘川水。”

观无道一个白眼翻过来,“你干啥不自杀,非要我杀你!”

江离城一愣,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温暖,他轻声说:“因为我答应了宁放,绝对不会自杀的。”

观无道挑眉:“为什么?”

江离城问道:“你还记得昌豨一战么?”

观无道点点头:“那次是你不听我劝告,导致赤迁损伤近一半,你也身负重伤,几乎是只有一口气吊着了。”

“那次,我孤幸活了过来,看见宁放的眼睛肿的老大。孤醒,她就给我一拳,和孤定好,这辈子孤不准自杀。”江离城脸上是满满的幸福的样子,看的观无道咬牙切齿,扇子是捏了又捏,可还是下不去手。他们两个人,无时无刻不想要了对方的命,可都明白,对方下不了手。

江离城此时斜了观无道一眼,说:“其孤不自杀,还是有一个原因的。”

观无道说:“洗耳恭听!”

“这世上有资格取孤性命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除此之外,连孤自己都没有资格!孤也相信,你要是不亲手杀了孤,你会一辈子寝食难安的。”

观无道笑了,“知我者,江离城!”

观无道又是笑笑,大有一种一笑泯恩仇的样子。“国主还真是老了。国主的确棺材准备好了么,要是哪天死了,怕是下葬都赶不及。”

江离城哼了一声,饮尽杯中的酒。忽然他又感叹道:“是啊,孤熬死了和我同一辈的所有人,孤是得准备准备自己的棺材了。”

“你知道么,现在仇视我的人都是他们的儿子孙子了。孤一个人活到现在,看着那些人的儿子孙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那些小动作,真是觉得好笑。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

观无道笑笑:“在他们看来国主老了,狮子老了在尖利的爪牙也是无用的,小狮子们若是孝顺就让它慢慢老死,若是不孝顺,一拥而上吃了便是。”

江离城眉一挑,“他们?你也把他们比作狮子?”

观无道笑说:“在每个时代英雄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现在是和平年代,那些人自然可以称为狮子,若还是在十年前,不过是群爪牙都没长齐的狼崽子罢了。”

“可是就是这样的狼崽子,就要和狮子抢洞穴了。”江离城拿出一本奏折来,递给观无道。

观无道不曾接,他无奈的说:“国主这是为难我啊,我早都说了帮助国主赢的天下后,不会再插手天下事了。”

江离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知道孤渐渐老了,知道再插手宏十国的事肯定没什么好结果,所以就干脆退隐!你就是只狐狸!”

观无道无奈的摊手:“国主这种事能怪我么!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向来是惯例。就算我知道国主不会这样做,难免有些小人不会妒忌我啊,到时候与其弄得我们刑场见,你坐着我跪着,还不如现在这样,偶尔聚聚喝喝酒聊聊天。多轻松!更何况,”观无道嘴边的笑变得冷酷起来,“刘著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江离城叹了口气:“你还是在怨我啊。”

观无道摇摇头,表情也变得正常了。“那倒不是,我劝过他,可惜他不听,这就是自作自受了,怪不得谁。”

“那你看不看!”

“不看!”

“那我说。”

“……”

江离城双手交叉在一起,“是孤的弟弟昭因公的儿子,他父亲是个软蛋,是像白兔一样的人,可是倒是生出了一个像狼一样的儿子。他在朝堂上结党营私,建立自己的实力。昨天众大臣联名上书要孤将他立为太子,继承我的王位。你知道我是没有子嗣的……”江离城顿了顿,险些又说出宁放、

“让手吧。”观无道突然说。

江离城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其实江离城听清了。

观无道说道:“你该明白,你是该出现在乱世的英雄,在这种和平的年代,你并没有作为的。我早就说过了,你根本不适合当一个国君,只是你非要当罢了。”

“是啊,若不是宁放,孤也不会想要这天下;若不是你,孤也不会得这天下。”

“宁放说,她最喜欢砺州的雪,宏十国是在泽州,孤只好组建了赤迁,夺了砺州,让宁放可以好好地看雪。你知道么,每次孤看到宁放看到雪开心的样子都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吧,在砺州混吃等死吧。”

“可是那些老家伙实在是烦人……”江离城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他们整天吃饱没事干,胡乱臆想我有一天会打过去,灭了他们。于是派出一波波的刺客来要杀我,像是扰得人苍蝇一样,有一次甚至还差点伤到宁放。我发誓要让她跟我过上好日子,不能受一丁点的委屈。他们既然老是臆想我会灭了他们,那我就真灭了他们!”江离城眼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对战。

观无道心中一惊,又欣慰的笑了,觉得自己当年的老朋友又回来了,宏十国的狮子还没老去。

他说道:“十年前,我给你出了个主意,让你将国都的土壤染红,在外界都认为宏十是受到了神的谴责的时候,你再种下英雄血。待到冬日各国前来献宝的时候,他们就会认为这其实是神的褒奖。事实上他们的确是这么认为了,所以你才能短短四年攻下其余三州,又做了六年的大恭王。所有人提到你都是恐惧。”

“可是啊,”观无道忽然低低的一叹,“你在心里是不是已经厌倦了呢。”

江离城忽然失笑:“是啊,孤是厌倦了。朝堂上的人有多少假面,孤看的眼花;自己做过多少违心的事孤也数不过来,现在觉得一切枷锁。可是白白将它放弃,我不甘心啊!”江离城又变得狰狞起来,“我的一切都没了,我的妻子,我的兄弟,就换回了这个占据五州的国家,我怎么能把它交出去啊!”江离城的样子像是北方的孤狼。

观无道一笑,里面有些钦佩,亦有些不屑。他将手放在耳边,像是在听什么的样子。

“有一批人来了,百人、骑马、穿着盔甲、装备精良,还带着火药。”观无道细细数着,对江离城一脸坏笑,“看来你那位侄子已经等不及了……”

江离城夹起一只雪蛤,仔细的品尝,不再注意观无道。

观物道问:“你不担心?”

江离城擦擦嘴,说道:“你不会让别人杀我的。”

观无道一乐,点点头“说的也是。”

砺州的冬夜,总会刮一阵一阵的北风,今夜的北风特别大,带着冰凉的雪花,淹没了流连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