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银州刺使李克远,接到绥州刺使李克文的一封书信,信上说道:克远吾兄,弟近闻宥、静二州来人说道,李继捧毒杀父兄夺位,不知真假?宥、静两地人说,克明、克宪二人,准备于近期兴兵问罪。以弟观来,兴师问罪是假,夺取夏州是真。弟之愚见,继捧杀兄与否,尚需详查。
然其擅立实难服众,势难保全夏州之地,夏州终究将为他人所得。以弟之见,夏州与其说被克明、克宪所得,不如由兄主之。兄之英明果敢,遍及五州八县,谁人不知?若兄振臂一呼,定是万人响应,夏州将垂手而得……
李克远生性鲁莽,虽身居刺使,却是好大喜功粗糙无谋之人,读过李克文来信,大喜过望。当即盛宴款待来人,修书与李克文,与他约期兴兵,征讨李继捧,夺取夏州。
夏州。李继捧又接到李克文的一封信:继捧吾侄,前闻汝杀兄篡位,十六爹实不敢信。然吾侄至今没能对各州和族人有个明确交待,着实令十六爹为尔焦虑。近闻,银州克远等,将于近日兴兵问罪,望吾侄能妥善处理此事,万勿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李继捧读过来信,欲哭无泪,惶惑绝望地瞪着杂谋月,和娘亲舅舅及茫然而立的将校从人,似掉进陷阱的狼,凶狠而茫然。唯有眺望东方,巴望着李克信给他带来福音。
汴梁城里,李克信在驿馆苦侯,逢人便问:“几时能见到皇上?几时能见到皇上?”
驿丞见他问得苦,就说了:“现在正在过清明节,皇上备了一元大武,祭祀祖先天地哩,哪有时间诏见外人,你就耐心等着吧。”
李克信不明白,便问:“上差,这一元大武是个什么宝物?”
驿丞挠头道:“一元大武啊?就是一元大武。”
李克信更糊涂了,忍不住追问:“这一元大武,到底是何物?”
驿丞道:“一元大武就是一元大武。至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你问我,我问谁去?咱也是听说而已。想来是贵重之极的祭祀物品……”
李克信同驿丞正在这见了嫂嫂叫大娘,胡云云呢,供奉官王延德迈步进来,在一旁听了一阵后,乐不可抑,忍不住地笑道:“一向是听人说,不通者为对牛弹琴。想不到此处竟有牛对牛者谬谈牛。”
驿丞与王延德很熟,闻说笑道:“王大人见笑了。不就一个一元大武嘛,咋惹出这么多牛来,王大人教教咱们。”
王延德笑道:“《礼记。曲礼下》曰:‘凡祭宗庙之礼。牛曰一元大武。’一元大武,牛也。你们这是不是在牛对牛谬谈牛?”
驿丞和李克信愕然,愣怔半晌,然后是相顾大笑。李克信边笑边说道:“就球地你们这些吊蛮子事多,牛就是牛嘛,还弄出个一元大武,明日再把大叫驴弄成二五一十,那才叫好玩,叫笑话哩。”王延德和驿丞闻言也忍不住大笑。
驿丞笑了一阵道:“你个****生蕃,拿着球毛当发菜,什么也不懂。这叫礼,是圣人说的。”
李克信道:“球!狗球的里,都是蛋子子。什么吊圣人,纯属是屁股眼子改B,胡球琢磨……”
“过了,过了!”王延德拦挡着李克信,摇头道:“打住。再不敢混说了。怎么拿老圣人开起玩笑来了?这要被言官听见,奏上去,那就是个离经叛道,诽谤圣贤的罪。都得吃不了兜上走。”
驿丞不敢混说了,强忍笑声改话题问王延德:“大人此来何事?”
王延德忍笑道:“皇上命咱出使西域,咱不了解那边的情况。听说你这里有西北来的使者,便来同其攀谈,请教一二。”
驿丞又笑了,指着李克信道:“这不,这就是夏州来的使者。连****一元大武都弄不明白,能知道什么是个球。大人就向他请教吧。”王延德笑道:“不敢这么说。十里不同语,五里不同俗。李大人久居西北,想来对那边的风土民情,还是了解的。”
当时李克信同王延德见了礼,李克信请王延德落座,王延德道:“算了。咱们还是另觅一地攀谈。这里的情况,下官还是知道的,冷灶冷饭冷面孔,哪里还有心情说话。”
白白胖胖的王延德,说着话,便掉头向外走去,李克信便随后跟出。出了驿馆,王延德也不呼轿也不唤马,径直向一个胡同走去。李克信客随主便,随后而行。来到一条柳巷。街边的妓女们,花枝招展,笑容可掬,尽情地卖弄风骚,招呼主顾拉扯客人。
党项人不设男女大防,却最重男女之情。相互中意了就可以欢好,没有妓女一说。不懂得买卖情感和皮肉。对此,李克信看得眼花缭乱莫名其妙,忍不住问王延德:“王大人,这乱七八糟,人肉肆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王延德嘿嘿一笑道:“繁荣昌盛嘛,没有娼盛哪来的繁荣?这都是些私娼,俗称土鸡子,不纳捐不上税,不需要专门场馆,自家就是****的场地。嫖客是老熊扛口袋,进门就倒,完事就走,既便宜又方便。为进不起场馆的汉子解除了身心之疾,为吃不上饭的人家开辟一条生息之道。”说话间,就有乞丐拦路打拱做揖乞讨。
打发了乞丐,李克信惊叫:“天神呀!这是咋回事?天子脚下,还有吃不上饭的?”他真有些不敢相信。夏州虽然蛮荒落后,却是没有妓女和乞丐。党项人即便流浪,也用不着乞讨为生。随便流浪到任何族帐,都有人给流浪者一口饭吃。
王延德微叹一声道:“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哪个朝代没有饿死的人。不过是大家视而不见,装腔作势罢了。这城里,比城外还强哩。城里的女人只要肯卖,还有人买。出了城,乡下女人想卖都没有人买……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咱们还是找地方乐咱们的,说咱们的吧。这些事,咱们也管不了,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吧。”
两人说着话来到另一个胡同,这里楼堂馆所成群,雕梁画栋鲜艳。王延德引着李克信,进了翠云阁,迎面碰见李克佑,左拥右抱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兴致勃勃地出来。二人碰面一愣,李克佑不无尴尬地笑道:“六哥几时到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李克信不无恼怒地苦笑道:“咱倒是想知会九弟,可也得见得着你的金面呀。来了数天了,问了无数人,尽皆不知你下落。若非今日被王大人拉来,还不知道何时何地能见到九弟你人哩。”李克佑老脸一红,干巴巴地笑道:“差事没办好,没有准回的旨意,不敢擅自回去,寂寞无聊,反正是大宋支付银子就花呗。”王延德在一边接话道:“这就对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日喝凉水哩。走吧,进去连吃带喝带乐呵,有话进去说。”
二李听王延德这么一说,也就随后进了翠云阁。这翠云阁是吃喝玩乐一条龙,有酒楼、赌场、妓馆,只要有银子,随你花用,天上人间的乐趣,山珍海味的口福,一掷千金的豪迈,不用抬腿欠屁股,尽皆可以随时享受。进雅座包房,王延德点了酒菜后,便先去茅厕蹲坑。
李克信见眼前没人,便叹口气道:“九弟,形势逼人,继捧心急如焚。”
李克佑赧然相对:“咱也不是不想尽力,可不知是咋回事,就像是野牛落进坑里,有劲也使不上。你来了就好了,咱即刻请旨回去,你再全力试一试吧,咱是无能无力。”
二人说着话,王延德出来嚷嚷道:“咋干巴巴坐着,没人来吗?酒菜没上,先叫个拉弦唱曲的,开开心嘛。”李克信笑道:“谢大人。来了,不光是拉弦唱曲的,连陪酒的女子都来了。是咱没让她们站脚。王大人,不瞒您说,差事没有着落,没有心思想别的。”
王延德别有肺肠,闻说浅笑道:“差事尽有,哪日哪时没有?办差也不能不顾身子。差事是官家的,这身子可是自己的。再者说,人没有个好身心,又如何办得好差事?来人,唱曲陪酒的都来!”花枝招展的女人们,闻声而入,上来就老情人似地簇拥到男人身边坐下,有椅子不坐,专朝男人腿上坐。王延德、李克佑来者不拒,李克信有心推脱,又怕惹恼了王延德,便不冷不热半推半就地入乡随俗。立时杯觥交错,香艳满室。
清晨,缥缈的薄雾遮蔽着视野,啪啪的牧鞭声,驱散了无定河畔淡淡的晨雾,现出漫山遍野的劲翠郁葱。呵、呵、呵的呼喝声中,一方城池,在重翠浓绿中陡然现出,随即传出城门官的呼喝:“月公公退位,百无禁忌,阳婆婆升座,诸神退避。开城门啦!”
城门开处,哗喇喇涌出一支狩猎队伍,铃声、蹄声,怒马的喷鼻声,牧犬的吠噪声响成一片,簇拥着李继迁,旋风般地卷向原野。他要尽快帮助义兄猎到火狐或者银狐。
张浦的姐丈虽然救出来,可张母经此一吓,病情加重,奄奄一息,徘徊在鬼门关,必须尽快猎到火狐或者银狐救命。为此李继迁昨夜匆忙返回银州,组织人马猎狐。今儿一早就由四门放出四路人马,东南西北撒开天罗地网。李继迁的目标,仍旧是狐貉谷。
李继迁连日派出人马,去捕捉火狐银狐,自己也早出晚归。转瞬过去许多日子,却再也没能见到火狐或银狐的影子。他没能见到,派出的人马也没有见到。至此,性格坚毅从不服输的李继迁,也禁不住有些气馁。尽管每日依旧坚持出猎,归来时却每每兴致索然。李继迁甚至想,火狐银狐大概真是通灵之物,意识到危险,已经远走高飞了。但他禀性坚毅,属于那种越挫越强的人。虽然已经有些厌倦,但目的达不到,绝不罢休。
这日,日落西山时,李继迁又无精打彩地回来,一进府门,就听见府中充满笑声。他以为是哪路人马得手了,立马风一般的扑向欢聚处,一看却是安国臣挺着个大肚子,抚着大胡子,咧个大嘴在那说笑。安国臣在老婆热依汗伤好后,干脆投到李继迁帐下,在蕃落府中长住下来。安国臣是颗开心果儿,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准是笑声鼎沸,令人喷饭捧腹。这一次,不知道他又从什么地方赚了一大笔钱回来,在那为大家开心取乐儿。李继迁一见是他,也非常高兴,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大胡子,乐呵呵地笑道:“来来来,黄胡子,让咱数数你的胡子,看看还剩下了多少,被你的母狮子又揪去了多少?”
安国臣以怕婆姨出名。他慌忙用手护住胡须,呵呵笑道:“官爷慢来,官爷慢来,让咱给爷行过礼,问过好,爷再闹不迟。”李继迁挥手笑道:“得了吧,黄胡子,有礼留着给你的母狮子热依汗行去吧。咱不吃你这套掺了巴豆子的甜言蜜语,咱害怕泻肚子。”
众人大笑。安国臣收敛笑容,正色道:“爷为一家之长又是一族之首,礼不可废!”
李继迁拦阻道:“免了。你乃是咱的客人,是咱的父兄之辈。跟你耍戏,已经无礼,怎么能再受你的礼。”“爷,水再大漫不过船去。马群再大也只能有一个儿马子。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安国臣挣扎着行过礼,嬉笑道:“爷,咱听说你不务正业,改为练习顶牛了?”李继迁一愣,不解地目问安国臣。安国臣笑道:“咱听说爷同狐狸较上劲,顶上牛了,是不是?这可不大好!咱过去听人念汉人的书时,常说什么,劳心者至人劳力者至于人。爷乃尊贵之人,要学会劳心,焉能学那些角力之人,日日陷入繁琐碎事中。这种花几两银子就能办的事,何必让爷亲自出马日日奔波呢?再说大丧刚过,族人反目,外人虎视眈眈,鼓风播雨。有多少大事等待爷去办理,爷却为这种小事奔跑,很不好!”
李继迁愣怔一下,辩解道:“为义兄之母寻找救命的药,怎么能是小事?再者说,咱义兄是天下英才,堪称咱的良师益友,咱得到他,如虎添翼,怎能不为他分忧解愁?”
安国臣正色道:“爷,你要知道,义有大义小义之分,仁有大仁小仁之别。义兄之事乃私人小义,族人兴亡乃大义。爷身份贵重,责任重大,怎么能因小仁而失大义?”
李继迁恍然大悟,欣然受教道:“谢谢你的教导!然猎狐一事,当如何办理。”安国臣笑道:“有林子不愁鸟不来,有网何愁鱼不入。有银子,还愁一只野狐到不了手?”
李继迁虽不能象汉人或回鹘人那样熟练运用金钱,却也知道安国臣的意思,悬赏。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花几两银子,调动起众人,自是比自己奔忙要有效得多。原来没有目标时,打猎是一种享受,现在有了目的,打猎竟然成了一种痛苦。近日,李继迁也在思索有效的办法,听安国臣这么一说,点头笑道:“黄胡子,交你全权办理吧。”
第二天一早,安国臣便派出人马,将悬赏捕捉宝狐的告示,张贴在银州六街三市。
这么一来,李继迁抽出身子闲下来,立时想起千玉月娇,随父来府里拜谢几回了,都因他出门在外没能见到。一想起千玉月娇的丰姿冶丽,李继迁就是一阵心跳。辗转反侧了一夜,决定第二天一早,就派人去打听她的情况,如果没有婚配,即刻派人提亲。
第二天一早,李继迁起床洗漱完毕,正要叫安国臣来商议婚姻大事,外面急速跑进蕃落府的衙役,惊惶失措地禀报:“官爷,又出事了!绥州的那征族帐,和银州的杂谋族帐,为争牧场,又打起冤家,死伤惨重!听说,双方都在聚集亲朋,要大打哩……”
李继迁一惊。杂谋和那征两族,为争夺银绥交界的一块牧场,过去就争斗不已。后来,杂谋月嫁给李继筠,成为贵妇人。那征一族知难而退,让了一步。现在,李继筠刚死不久,那征族人就重翻旧帐,显然是来者不善。当时大喝一声:“尕朵子,备马!”
衙役不用吩咐,急忙出去聚集衙役兵丁。李继迁的管内都知蕃落使衙门,不同于汉人的官府衙门,都选择座北朝南,而是东西向,座东朝西,以示不忘祖宗来源。虽是蕃落小衙,亦是清曹峻府。而他的住宅,就在衙门的西北,是过去不知哪朝哪代的官府住宅,座北向南,远远望去似卧牛酣睡,在汉人观来正是绝佳的牛眠宝宅。住宅同衙门隔条丁字街,相距不过二百步。李继迁率随从出府时,百名衙役兵丁已聚合整齐。十数辆大车上,带着帐篷粮草,赶上食用的牛羊。李继迁也不多话,手中鞭子一挥率先出发。
李继迁来到杂谋和那征二族的争斗处。眼见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就要开始。披挂上阵的,都是女人。女人们披头散发,身披牛皮马甲,手持刀枪棍棒,在自己族内女巫的率领下,一个个横眉立目咬牙切齿大发雌威,就要拼命厮杀。李继迁慌忙催马上前插入两军阵中,蕃落府的兵丁们急忙随后跟进,将两军的将士隔开。李继迁一言不发,面沉如铁,寒光闪闪的冷目,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把女人们看得不知所措,嘈杂的战场鸦雀无声后,才低沉地喝道:“来人,把二族帐的浑蛋首领,给咱捉到阵前来!”
“喏!”尕朵子暴应一声,率兵捉人。“官爷,官爷,咱们在此,不用官爷捉拿!”二族帐首领杂谋十五和那征二十七,跟头把式地从各自的阵后出来,匍匐着来到李继迁的马前,恭敬地仰望着。李继迁瞪着两位族长,不发一言,冷冰冰地看着二人,直到二人惶惶不知所措,垂下头去,才冷哼一声:“那征二十七,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从杂谋月那论起,李继迁同杂谋一族是亲戚。为示公证无私,李继迁先让那征族长说话。那征族长是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在族内排行二十七,按照习俗,就叫二十七。他胆怯地看了李继迁一眼,嗫嚅着嘟囔:“杂谋人不要脸,男人龟缩在后面,让女人出来打冤家,咱帐中死伤了好些女人。请官爷为咱作主,惩罚杂谋十五这个缩头老乌龟!”
说起来,这场争地大战,是由那征人首先挑起的。杂谋一族是党项人的异类,男人都矮小干瘪相貌丑陋,而女人却都高挑美貌,异常泼辣能干。那征人挑起争地纠纷后,一战就将杂谋男人打败,将他们赶出牧场。杂谋男人败阵后,杂谋女人奋勇杀来。党项习俗,敌女兵为大不祥!那征男人便纷纷退却,结果,迎战的那征女人伤亡惨重吃了大亏。于是,那征族帐纠集亲朋族帐的强壮女人,前来助阵,准备同杂谋族帐大打冤家。
李继迁虽然年青,不满二十,但天生贵种,且英名素著,为人又豪侠公正,各族帐人对他敬如天日,他一出现。无论哪一族,无论男女,都如敬天神般地恭敬。那征族人首先挑起纠纷,理屈在前,族长那征二十七,便欲避重就轻混淆是非。李继迁一眼就看明白,嘿嘿冷笑道:“那好!杂谋十五你说,你们为什么要派女人跟那征人打冤家?”
杂谋十五如同一只干瘦的老山羊,抬头回答:“官爷,是那征人违约,先打的咱们。”
“违的什么约?”李继迁冰冷地问。
“爷,当初咱们两家共用这块牧场,后来,那征人要把咱们赶出去。是继筠帅爷调解,仍是共用。但仍旧矛盾不断。再后来,继筠帅爷就给他们新划一块牧场,那征人自动让出他们那一半给咱们,并断牛角起誓,再也不跟咱们为难了。可他们不守约,擅自挑起争端,杀咱不少人。求爷为咱作主,惩罚违约之人!”
“牛角不续,誓约不断!这是咱蕃人的天规。那征二十七,你为何要违约,牛角续上了吗?”李继迁威严地喝问。
那征二十七一颤,挺脖答道:“这也不能怪咱。继筠帅爷划给咱的牧地,被汉蛮子抢走了。咱找刺史李克文大人帮助解决,刺史大人说,汉蛮子圈地他也管不了,让咱回到旧牧地。咱说,曾经断角为誓,没法回。可刺史大人说,旧角虽然无法接续,但老牛已死,小牛长出新角。旧约可以废弃,咱才来要咱们的旧地。”
李继迁明白了,罪魁祸首还是抢占土地的汉人。而李克文身为刺史,不但不解决问题,还挑起新的争端,实在可恶。李继迁听说不是那征人趁火打劫,趁李继筠之死,毁约闹事,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吐口气,瞪那征二十七一眼,冷笑道:“咱蕃人谁不知道,誓言是针眼,誓人是骆驼。违背誓言,就是让骆驼穿过针眼。你能让骆驼穿过针眼吗?”
那征二十七垂下头去,嗫嚅道:“不能。可咱也没法把族人的嘴巴扎住不吃食物。” 李继迁冷笑:“咱蕃人爱说,尊严比嘴巴重要。为了嘴巴,就不要尊严了吗?”那征二十七泣道:“咱的嘴巴自然没有尊严重要,可女人和孩子的嘴巴是没有尊严的。爷,你只要让咱族中的女人和孩子不扎住嘴巴,二十七立刻就死亦无怨言!”那征二十七牛鸣般地痛哭起来。
李继迁心中一酸,翻身下马,在那征二十七颤抖的头上拍了一下,叹息一声苦笑道:“二十七,起来吧!咱没有说要扎住你族人的嘴巴,咱只说你不应该违背誓言。违背誓言,是要遭灾的!来来来,坐下,都坐。杂谋十五,你们也过来坐。你们谁有****或酒,给爷解解渴行不行?为你们的事,爷是一口气跑来的,喉咙干的像废弃的酒囊。”
李继迁说着话,席地而坐。男男女女闻声欢笑,一场流血冲突,被化于无形之中。两个族的首领,慌忙指挥女人去拿****和酒来。刚刚还煞神般的女人,恢复了天性,欢笑着去取酒和****。李继迁喝道:“那征人就不要忙乱了,你们跟咱一样,都是杂谋人的客人,就由他们贡献食物招待咱们好了!”“愿为官爷和客人效劳!”杂谋女人欢呼忙碌。
酒和食物摆上后,李继迁痛饮了一碗酒后,朗声说道:“荞麦开花有红白,红白荞麦同一种。咱蕃人有那征和杂谋,不管姓什么都是一家。汉子不盯着爷的马群,女子不争夺娘的嫁衣。那征人的草场被汉人抢占了,杂谋人就有责任和义务帮助他们。怎么可以争来打去呢?”
“爷,是咱们不对,不该违背誓言。”那征二十七抢先认错。
杂谋十五不甘落后,嚷嚷道:“爷,是咱们的错,咱们不该斤斤计较。咱们把草场让一半给那征人。”
“好!知道错了就好。”李继迁高兴地举起酒碗,对两族人说道:“奶桶漏了要箍,人心裂了得弥补。都举起酒来,碰一下,一笑解前仇!”大家乱哄哄地碰杯。
然后李继迁又说道:“按理说,那征人应该领杂谋人的情,重新回到这野鹿泡牧场。可这里太小了,一族的人在这里生存还可以,两族人都在这里生存,就要有一少半的人得扎起嘴巴。要不然,你们也不会一再争斗打冤家了。为了不让你们再次争斗,咱的意思,是让那征人北迁,去咱的领地地斤泽去。那征二十七,你看这样可行?”那征二十七感激涕零地匍匐在地:“爷,那是天神赐给爷的牧场,小人们怎么敢享用,万万不可!请爷另外设法。”
李继迁苦笑道:“没事。咱的牧场大,地斤泽幅员辽阔,不差你们这千八百帐人。被从汉边赶出来的往利等族,早都去那里了。咱真惭愧,身为管内都知蕃落使,却不能让你们安居乐业,已经是羞愧无地了。你们若是再不肯去,那就是用牛粪糊咱的脸了。”
“爷,可不敢这么说!”众人忙匍匐于地。那征二十七泣道:“不怪爷。谁不知道,汉蛮子有朝廷的军队撑腰,而爷手下无兵。要不然,爷早把宋蛮子打出屎来了……”
“是呀是呀。”众人哄笑附合。这一来,李继迁心里多少有点安慰。大家说的没错,定难军的兵权在李继捧和各州刺史手里,他这个蕃落使,一共就二三百兵丁,仅仅能维持治安。要不然,他真的会挥师上阵,同抢占边地的汉人大打一场,看看谁更强硬。
“好了,不说这些了。”李继迁惭愧地摆摆手,对杂谋十五道:“那征人北迁,难处不少,你们尽力而为,帮助一下怎么样?”杂谋十五慌忙点头:“爷,咱们乐意效劳!”
“爷,爷是佛爷传世,菩萨心肠……”那征和杂谋人纷纷匍匐在倒,顶礼膜拜。
一个骷髅头,盛满鸡、猪、狗血,和美酒。杂谋十五和那征二十七,贴面对着骷髅痛饮,然后跪下对天发誓:“若复报仇,则牧草干枯,男女秃癞,六畜死,蛇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