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若尔盖,在阿坝州乃至全藏区,所谓“双语教学”其实是以汉语文教学为主要内容,而在藏族聚居的一部分学校开设一门藏语课。这藏语课的地位和一般学校的英语之类外语课非常相似。藏语又不是一门外语,而是这一地区绝大多数学生的母语。这种“双语教学”比较适合城镇和通行汉语的民族杂居区,但在草原牧区,好像只是为贯彻某种政策而采用的没有实效的形式主义作法。而在“左”的思想严重侵袭着社会机体的时候,一方面,有宪法保证着各民族语言文字的平等权利,没有文字的少数民族在创造文字,而有文字的藏族人民却不能充分享受运用自己语言进行知识传播和教育的权力。
谁的脑筋出了问题,不充分行使宪法保障的权力?
是尼玛以对民族命运高度负责的精神,敢为天下先,突破了一般“双语教学”的不成文的内涵。采用了藏语文作主要学科的授课语言。学生的积极性得以充分调动,广大农牧民子弟才真正拥有了和汉民族一样,和城镇中的本族同胞一样接受教育,并能享受教育成果的均等机会。
也正是有了“尼玛教学模式”,各级学校,才更充分地发挥教育的职能作用。为社会输出符合地方与民族实际的各种层次的人才,促进了牧区农牧业生产和科学文化的长足进步。所以,在统计方式上,更广泛的意义还不在于找出他杰出学生的例子来进行说明。学校教育当然要培养高水准的人才,但那更多地属于高等教育的任务。醉心于寻找这种例证,其实可以视为一种可怕的偏离。
我们来看一组数学,目的当然是进行“尼玛办学样式”和基本沿用内地教育方式,这两种方式实际达到效果的对比。
有关资料显示,从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若尔盖全县3所初中,两所高完中截止于1988年,共向上输送中专生565人,大专生121人。而其中藏文中学一个学校即输送了中专生93人,升人大专院校17人。而藏文中学是1988年才输送第一届高中毕业生。高中毕业生仅输送一届。仅此一点,就可以看出它奇特的效应。
除此之外,藏文中学还设有学制长达3年的职业初中班,和州畜牧校联办的藏兽医中专班,它的效用就更是难以用数字进行统计和说明的了。
而具有更大意义的对比还在于,这个办学模式教育出来的学生,即使不能升学,也受到了良好的职业技术教育而成为新型的农牧民。尼玛把他的这种作法称为“为民族地区输送和培养既懂文化、又有技术的应用型人才”。到他逝世以前,藏文中学和技术学校共培养了近5000名这种人才。有藏兽医、藏医、挤奶员、绵改技术员、乡村民办教师,确确实实为一个地区乃至更大范围内提高民族素质,促进民族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指明了方向。
关于“尼玛办学样式”的特点,我们还是来看看藏文中学和技术学校自己的归纳和总结。他们说这个办学样式是“学习尼玛先生二十年来在牧区教学实践中所取得的教学经验,同时也学习国内外先进的教学方法和经验”,克服了只为少数人服务的寺院办学方法,又克服了脱离牧区实际的内地办学方法,“使用民族形式,传授现代内容,进行教学改革,开展教研活动”“实现普通教育、职业技术教育和成人教育一起抓,使学校育人与社会需求趋于一致,学得其所’把学校教育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使质量、效益取得突破性进展”。从而形成了一个局部范围的良性循环,形成了“三教统筹”,持续、稳定、协调发展的大好态势。
这种教育,也正在促使这片草原在乎静下面发生着变化。
5.草原新貌
“尼玛办学模式”在红星乡、在若尔盖县产生的影响显而易见。过去,县文教局、县委、县政府为这个办学模式的成长给予各方面的物质支持和方向上的肯定,为他的成熟起了巨大的催化作用。而尼玛和属下的弟子们与教职工一起摸索出的行之有效的教学方式、办学思想又在全县范围内推广施行。这一点上,也可见出若尔盖县有关部门与领导的远见与魄力。过去,我们有太多的研究成果,太多有用的经验,更多的价值在于其宣传上的效应,而不能大范围推广施行。除了财力制约之外,主要原因还是决策者的认识问题。
所以,我们应该庆幸“尼玛教学模式”没有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样板,一个典型,一个某种政策施行结果的说明。在若尔盖县,在阿坝州,尼玛的这种经验被总结为双语教学、寄宿制、三教合一而在全牧区推广。
1988年,是“尼玛教学样式”成熟、并具备了它全部特征的年头。也是这一年,他的一些办学方式也在全县推广实施。当年,全县各类寄宿制班达到了17个班,有学生共计上100余名,县、州除投人大量新增生活与教学设备经费外,每个学生每月所享受生活补助都达到和接近20元的标准。与此同时,藏区各县,也相继建立了全寄宿制的民族中学,在若尔盖,还根据农牧民居住分散的特点,开办半寄宿制学校,体现了相当的灵活性。
同一时期中,“双语教学”也从中学向小学推广,从一点向全局辐射。这其中既有以藏语文授课为主,使用五省区统一教材,加设汉语文课程的“双语教学”。也有根据学校所在区域和学生实际情况以汉文授课为主,加设藏语文课程的学校和班级。
“双语教学”这个概念有了更丰富的内涵,作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获得了更为旺盛的生命力。在全县范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从小学到髙中的“双语教学”体系。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富于战略眼光的举措。
而阿坝州则已经把“尼玛办学模式”中的经验和办法,纳人了全州教育发展的战略目标之中了。
规划中提出要在巩固现有各类民族寄宿制班和学校的前提下,把民族教育的重点放在牧区,理顺“双语教学”并作好配套发展规划,实现牧区每乡中心校有寄宿制学校或班级。并在师范学校加强“双语”师资的培养。
关于职业技术教育和成人教育,1995年前牧区各县场要办起职业技术学校,一半以上的乡、镇、牧场办起农牧民文化技术学校,保证绝大部分青壮年农牧民受到不同程度的职业技术培训,与此同时施行成人文化教育。在这些宏伟规划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教育振兴希望。更会看到尼玛先生创立的一套教学方法的影响。
看到尼玛先生的教育思想正在人们心中生根开花。
在若尔盖,尤其是在红星乡采访期间,我清楚地看到了“尼玛办学模式”的成果。
在红星乡,兽医技术已经普及到每户牧民。在今天,每户牧民都是一个最基本的生产单位,家家户户都备有简单的兽用医疗器械和常用的藏兽药,能给牲畜注射、驱虫、防病治病。20多年间,兽防工作从无到有,到20世纪80年代更是发生了一个巨大变化。一度时期,公社、大队都有大量的专职兽防人员,给国家和集体造成了巨大的财政负担。现在,兽病预防、治疗技术大普及,专职兽防员大量减少。而牲畜病死率降到了3这个历史纪录的最低点。尼玛的学生供确仁青配制“各刚顿巴”对羊羔肝浓病,活愈率在9076以上,曾获阿坝州科技成果奖。如今,他已身任阿项州藏医院副院长,所著的有关藏族医药学历史专著更受到广泛关注,即将问世出版。
现红星兽防站站长达娃,当本乡八十头牲畜得了一种藏族叫“亢”的疾病时。他在其他同志协助下,运用藏兽医和西医结合的方法,仅用7天时间就控制住疫情。
在前面我说过,估量尼玛的贡献和“尼玛办学样式”的意义与作用,如果按流行的把他几千名学生中少数佼佼者的名字和成就进行罗列,不是一种科学的估量方法。在成都,省政协副主席杨岭多吉对我说,他不太赞成把尼玛叫做草原上的孔夫子。现在想来,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孔子弟子三千,成才七十二人。但孔子作为一个思想家,一个教育家,他的社会理想,道德观念并不是因为这七十二人的成就才得以流传。尼玛的教育思想是一种大教育思想,一种全民教育思想,如果我们从少数人的成就来作为他功绩的佐证,就注定已经犯下了方法论的错误,和他的思想背道而驰了。我们必须强调在更大层面上注入了的东西,看到已经的成果和潜在的辉煌。然后再来罗列他出色弟子们的作为。
1992年的一天,牡丹、达娃以及好几个尼玛的弟子,如今都是藏文中学和技术学校的人聚在一起。他们讨论的题目,一套自编藏兽医中专班教材的纲要。他们的讨论十分热烈。有人旁征博引,有人回顾老师有过的做法。他们就围坐在兽防站院中的草地上。也许是有意为之吧,过去尼玛在兽防站的办公室的门在背后敞开。
那里,缕缕书香向外面弥散开来。
我走进去,只有满架的书闪烁着智慧的庄严光芒。那张桌子依然有人不断拂拭,不然不会一尘不染。一个屋角里,悬挂着藏戏的面具。我向那张本色的书桌鞠躬如仪,表示我的崇敬和仰慕。
我想这些数字是能告慰尼玛先生在天之灵的。他的学生们在这.、个房间里告诉我这样一些统计数字。红星全乡牲畜已达9万头(只),是1960年先生白手创业时的近3倍。人均占有牲畜头数也增加了1.6倍。
先生自1960年开始,为若尔盖培养了160余名绵羊品种改良技术人员。全县共改良细毛羊和半细毛羊12万只,平均产毛比一般羊增加4斤以上,经济价值达200余万。其中的佼佼者仁青,1986年,由四川省政府授予“科技致富能手”称号。1990年,农业部又授予他“全国劳动模范”称号。他的绵羊育种成果也被推荐为国家“星火科技”项目。
采访中,仁青指着一个从远处骑马走过的人说:“那个人比我有钱,但他不帮助其他人致富,也不把钱用来发展生产,那样没有意思。”而他却是联合了其他7户牧民,共享技术和技术所创造的财富。除了畜种改良还投入大量资金建立钢质网围栏轮牧草场上万亩,添置拖拉机等生产机械,资助本地小学办学经费,为本地升人大、中专的学生设立奖学金,表现出了新型牧民的远见与良好素质。
采访中,我还发现,当时红星乡全部村级干部,藏文中学的全部领导都是原来技术学校的学生。
那么,再过十年,藏文中学培养的人才成熟起来,又将是怎样一种景象。我们没有理由不对前景感到鼓舞。就是在今天,大凡和藏族文化相关较多的教育和卫生部门,都能遇到尼玛的学生。他们身上总有着一些引人注目的特点。而且总有些新的想法和创见。教育真正的功用就在于这种潜移默化的作用。
这种作用甚至叫寺院那严整的秩序与规定也在发生变化。
让我们来访问这样一个僧人。
这个人也是尼玛的学生。嘎尔科如今是格尔底寺门巴札仓(医学院)的主持人。这个44岁的中年人是由牡丹介绍给我的,遇见他时,他正蹲在溪边洗手。牡丹和他就在溪边草地上坐下,翻阅牡丹新近发表的一篇语言学杂志上的论文’并交换意见。这个嘎尔科,身上更多一个成熟男人那种干练,而少有喇嘛们那种雍容和矜持的气度。讨论到紧要处,他露出了僧人的本相。他站起身来,嗓门也提高了,并不断叩击手掌,这是僧人们辩论时的典型姿势。当他看到还有别人在旁边时,他禁不住笑了。
他说:“看我这个和尚。”
他说他正忙于医学院正殿的建造工作。经费却不是靠摊派,也不是靠政策拨款,而是自己创收来逐年完成的。
而他创收是靠开设一个正规的藏医门诊部和一个有10来张病床的小型住院部进行的。这个寺院内的医院一年诊治病人在1万人次以上,每年创收在两万元以上。这边的收人一部分就用于逐年修建扎仓的殿堂。就这,已经是一个革命了。过去,没有殿堂,没有请来医学之神之前是不可能进行医道研究和疾病诊治的。但他却是先行医道而后才为医学之神建筑供奉的地方。
我们交谈的时候,一个回民来看病。来人得的是感冒,拿了五天的药,才花了一元多钱,如果看西医,起码要花四五块钱。除了医术,自制藏药物美价廉,实际上就给了人们更多享受医疗的好处。
看完病,嘎尔科的和尚弟子们开始聚集,这是他授课的时间了。他一共有30多个弟子。其中能够独立诊治普通疾病和配治药物的学生已有5名。嘎尔科还打算选派两名汉语水平髙的学生到正规医院培训,学习一些西药西医知识,用西医的输液、注射等手段于临床治疗,克服藏医药药性慢,不利于一些急症治疗的缺点。
而格尔底寺的医学院大殿也基本竣工了。色彩鲜艳的壁画引人注目。门口墙裙上的四株树木据说是象征《四部医典》。树干上红蓝两色的线条代表着人体的血脉与经络。三种颜色的树叶则是主要健康因素平衡的象征。除此之外,就是那幅药王城的画了,其中端坐着圣人并有天下各种药物荟萃。
享受供奉与顶礼的当然是药师像了。眉目间依然是动人的悲悯情韵。左手持着象征佛法的甘露,右手持着代表天下万种药物的诃子。殿上供奉的还有另一样东西,即表示这个门巴扎仓师承的画,在每个寺院中,我们都会看到这种极具历史感的图画,可惜的是每一个传承者彼此之间都那么相似,而且头上都有了一轮光环,因而更多艺术的风韵而少了历史的感触,但在这个大殿里,这个人头组成的传承链条中的最近的一环上,却是一张彩色照片。尼玛在他的座位上沉思。那大鼻子依然构成亲切而鲜明的特征。大殿的门敞开着,尼玛先生那一双睿智的双眼就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了。
他望到了他进人这个寺院时所走的道路吗?如今,依然隐隐约约蜿蜒在草坡上那丰茂的绿草中间。
我在先生像前敬献了哈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