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不,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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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解开死疙瘩

一个多月过去了,长生一直没过来找文正,要是以前,早就过来好几次了,其实长生和文正一样,从那天开始也是高烧不退。还好闫六九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虽然也是极度的虚弱,但也算能照料照料长生,除了一日三餐能熬点稀饭给长生,还给长生买了很多清开灵,只要长生烧起来就喝上一支,同时不住的给长生用酒擦身子,所以长生比文正轻点,但同样烧的红头胀脸,不时昏迷,不过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能勉强下地去方便。

每次大汗淋漓,高烧过后,清醒过来的长生都暗自流泪,没想到自己如今这个样子照顾他的竟然是大病初愈的老人闫六九,而近在咫尺的亲生母亲没能给一丝的关爱。烧的实在难受的时候,他看见父亲、哥哥微笑着不住的向他招手,而不久后又是母亲和塔娜那冷若冰雪的脸不住的转换和扭曲,每到此时,他几乎有了轻生的念头,好结束自己的不幸,孤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还不如象小时候一样寻找父亲和哥哥的关爱,但是他虚弱的几乎没有能力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天早上,闫六九早早起来,在门口发现了刚蒸好的一袋馒头,还有一些鸡蛋,高兴的和长生说:“不知谁给咱们送的馒头和鸡蛋,你不用每顿再喝糊糊了。”

“难道是文正过来了,他怎么不进家?”长生猜测,因为再也不会想起别人。

“估计是怕传染上,外面传的很厉害,说这是传染病。”

“不是,文正不是那种人,上次还来看的您!”长生十分肯定的说,因为他太了解文正了。

可是以后天天早上,闫六九都能在门口收到各种饭食,他十分纳闷地对长生说:“我今天晚上就是不睡觉,也得看看这个好心人到底是谁?”

“不用看了!”长生冷冷地说,“老不做饭,馒头上的碱都揉不匀,小时候也偶尔吃过她蒸的馒头。”

“你说的是你妈?”

“除了她还能有谁?第一天吃这馒头我就看出来了。”说到这里长生声音哽咽,此时他心情可以说是五味繁杂。

“奥,那我就明白她为啥不直接送进来了。”闫好久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是为啥?”长生也一下子来了精神,急切地问。

“哎,我们两家算是有仇啊!殷家的先人发过誓,姓殷的后人不能登闫家的门啊!”

“听我妈也说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长生想起了他离开家时殷巧枝说过的话。

“青家湾最初只有两户逃难的人家定居在这里,一家姓闫,一家姓殷,这两姓不断的繁衍,后来就形成了一个村落,其他姓氏都是后来搬来的外来户,闫姓人家精于权计,世代都把持着村子里的里正或保长,而殷姓人家精于生意,置办田产宅地,成为远近有名的大地主,清朝末年的时候,时局动荡,官兵、土匪、洋鬼子轮番的祸害老百姓,我的爷爷就是当时的里正,而你母亲的祖爷爷十三麻子是当时有名的大地主,人很精明,在那样的乱世还能左右逢源,把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可是有一次土匪李老虎带着人趁黑直接摸到十三麻子的家,当时十三麻子老爷正因为老婆给他做了顿莜面苦菜饺饺而大发雷霆,他觉得要用高粱混合面,纯用莜面太浪费了,把放饺子的瓷盆摔到地上,结果摔成了三半儿,又心疼的用麻绳往住缀。这时候李老虎闯了进来,任凭抽打了一夜,十三麻子老爷骨头真硬啊,怎么都不说银窖在哪里,眼看天亮了,李老虎实在没办法,就烧红了炉子的铁圈往十三麻子老爷的小儿子头上戴,这一招真是管用,十三麻子老爷哭着告诉了银窖的地方,光银元就用大骡子驮走了七十二口袋,后来李老虎依靠这些钱拉起了一支好几千人的队伍,成了当地的军阀。

十三麻子老爷此后一病不起,他认为是有人串通了土匪谋算了自己,整个村子里敢和他作对的只有闫家,我爷爷是里正,三教九流接触的人广,于是就断定这事非我爷爷莫属,临咽气的时候发誓殷家的后人不许再踏进闫的门,两家的仇恨不共戴天,否则就是殷家的不肖子孙。

后来,直到解放,殷家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机会,共产党镇压***的时候,你老爷告了我爹的黑状,因为我爹旧社会是青家湾的保长,说我爹私通土匪,替国民党反动派做事,最后被五花大绑投到枯井后,他带头往下扔石头,我爹死的很惨啊!”

“哎……”长生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谁是谁非我们后人怎么能清楚呢?非要一辈辈把仇恨传下去,没什么必要了,想当年不是闫殷两家人共同携扶,不可能把青家湾从两户人家变成几千人的村子!”闫六九十分惆怅地说。

“长生啊,世上没有解不开的仇疙瘩,何况你们母子情深啊!你们彼此都是最亲的人,人活着世上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你母亲虽然刁蛮,可是她也是亲你的,不然不会天天偷着往来送吃的,背地里别提多担心你的病了。”闫六九趁机打劝长生。

“在她眼里,只有钱,哪还有亲情,以前存下那么多钱,还惦记我爹那点用命换来的抚恤金,我爹的死、我们家之所以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和她有脱不了的干系,让我怎么原谅她?”长生咬紧牙关说。

“哎,她也不容易,你上学走后,她就和村里那个懒皮鬼私奔了,人家丢下老婆娃娃和她去县城里住去了,没过多久,她一个人哭着回来了,说攒下的好几万积蓄让懒皮鬼都拐走了,人影都逮不住,回家一看人家的老婆娃娃也不知偷偷搬到哪儿去了,才知道是人家一家子捣的鬼合起来把她骗了。后来把村里的光棍老张收留到家里,这才算凑乎的生活,她确实没啥钱了!”

长生一语不吭,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既为这个意想到的结果感到一种报复的畅快,同时心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假期马上就到了,文正和长生都必须按时返校,虽然家里万分的担心,可是这是高校不容更改的规定,否则就会被清退,穷人家的孩子考个大学何等的不易,只要喘口气就要必须赶到。长生能走些路,但是身体也极为虚弱,闫六九借了一辆驴车,准备把长生送到匈奴村,和文正一起坐汽车去县城,然后再坐火车到学校。当闫六九赶着车出村口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直戳戳站在村口的大石上,伸头不住的向这边瞭望,快走进的时候,长生看清楚正是自己的母亲,分明是她知道长生今天返校,又担心自己儿子的病,所以早早在这里等候,长生心里也很矛盾,他不知该如何和母亲打破僵局说些什么,可是当驴车走近的时候,殷巧枝又躲到路旁的一棵榆树后面,驴车走出很远,走到快拐过山脚的时候,长生回头看,殷巧枝还站在那里,翘首远望,而且不住的用衣襟抹眼泪,长生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转头对闫六九说:“闫大爷,等返回来的时候,你告诉我妈,以后我养她的老,让她别担心,保重身体。”

“哎!哎!”闫六九高兴的直点头,“我准知你是个仁义的孩子,这就对了,这天底下,父母与孩子没有永远解不开的死疙瘩。”

当到了文正家,长生才知道文正也病了,看起来比自己还严重,文正勉强下了地,却几乎一步都软的走不了,刚刚病愈的父亲把文正背起来也放到闫六九的驴车上,送到汽车站,爷爷奶奶也颤颤巍巍的一直跟着后面到了车站,尽管文正好几次示意让他们回去,让一个病的如此重的亲人从自己身边离开,他们是何等的牵挂与不忍,但是开学的日子是不能耽误的,就像“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样,这不容置疑,又无需理由。

沁德不放心,也一同坐上汽车到了县城,后来又把两人送上了火车,自己不能再送了,他既没有多余的车费,自己的身体也还是很虚弱,只能无奈的看着烧的昏昏沉沉的文正躺在火车的长椅上,逐渐消失在自己的目光里,火车轰鸣而去,沁德站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去,眼泪如串珠随风洒落在站台,当一头老牛无力保护自己的犊子时,它是如何的悲痛与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