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皇宫的一所宫殿不小心走水引起了一场火灾。流星般绚丽的火光扑簌簌的四处落着,寂寥的夜晚,天上没有一颗星子,只有半边惨淡的月亮。这注定是六月与娘亲离别的时刻,她被娘亲费力的抱上窗子的那一霎,油然而生一种绝望感。
“六月,好好活着,逃出去,远离皇宫,逃得远远的。”慧妃强忍着泪水,叮嘱道。
“娘亲,我走了,你怎么办?六月要和娘亲在一起。”六月抹着眼泪,颤声道。
一根带着火星的粗壮的木头直直的砸了下来,慧妃来不及躲闪,整个人被压在了下面。凭着最后一丝丝的力气,慧妃撕心裂肺的尖叫道:“快逃,逃得远远的……”
“娘亲,娘亲……”六月不敢大声,只能轻声的喊着。她的娘亲一动不动,她的娘亲再也不能说话了。她不再哭泣,死死的咬住嘴唇,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宫殿的琉璃瓦碎裂开,火光冲天,灼烫了她的脸颊,那晚,烧掉的不止是宫殿,更焚了她的心。五年后的今日,见到皇兄,记忆如潮水般的涌了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楚意寒轻轻咳嗽了两声,拉回了六月的思绪,六月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的浅浅。
“六月,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楚意寒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和后悔,当年都怪他没有好好照顾好六月,大火焚烧后的第二日,是他第一次落下泪水。看见被挖出来的尸体时,绝望之极。
六月微微的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很好,多亏了两位姐姐,否则我活不下去的。”
“两位姐姐,难不成是方才上楼的两个女子?”楚意寒暗暗思忖着,挑眉好奇的问道。
“是啊,她们待我可好了。让我有重新找回了家的温暖。”六月轻声的笑着,早已没了方才眉头紧蹙的悲伤表情和黯然惨绝的伤痛之心。
“原来你就是皇兄嘴里一直记挂着的那个妹妹。”楚承钰轻轻的抿了一口茶,趁着袅袅雾气还未散尽,隔着雾气淡淡道。温和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笑意,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我知道你是谁了,我记得小时候你好像骂过我丑八怪!”六月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
楚意寒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立即喷了出来,毫无形象的笑了出来,却被六月捂住了嘴巴。隔了这么多年。皇兄还是一点都没变,和小时候那个烂泥鳅一模一样。‘烂泥鳅’是楚意寒小时的别名,他还记得,那是六月别出心裁的想出来的。
下面传来一阵轻盈的美音,似是有人在拨动着琴弦,那声音先是柔似水,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随着歌声的响起,琴声大为转变。而拘月扭动着腰身,像一条活灵活现的蛇。魅惑的眼神时不时的瞧瞧这里,瞧瞧那里。清脆的铃铛声发出有序的节奏,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不变的是台上的舞蹈,变化的是那后面传出的琴声和歌声。
女子轻启朱唇,天籁之音缓缓流出,“月光稀,是谁捣寒衣,望天涯,想君思故里。一夜落雪未满,北风急,千里迢迢,一心相系。荣华梦,塞上吹羌笛,战非罪烽火烧几季。今夜关山雪满,北风急,千里迢迢兮心相系。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天涯路,只影向谁依。知卿心,千里寄寒衣,若功成,冠翎归故里。今夜边声迢递,频传急,血染黄沙,魂归止兮。”一阕唱完,全场寂静无声。
只闻下阕又如月光般倾斜而出,“月光斜,今夕似何夕,雪花飞,问归未有期。今夜更漏迢递,无泪戚,青丝成雪兮钗委地。生若求不得,死如爱别离,终有****会懂这谜题。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千山雪,月下长相忆。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到蓦然回首,才默默长记,天涯路,只影向谁依。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千山雪,月下长相忆。月光稀,是谁捣寒衣,天涯路,魂自归故里。今夜无雪无晴,无悲喜,两相对望兮风细细。”
这一首《寒衣调》,歌声中婉约的凄凉感,却又带着月光般的柔和,水波漾漾趟过了天地间,流到了远古时代。她微微抬目,注视着纱帘的前方偏上方。察觉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她意味深长的笑了。
“皇兄,那琴声和歌声可是我姐姐弹奏和唱出来的,正好你没有皇后,可以考虑姐姐看看。”六月崇拜的目光一直盯着台上,只是姐姐要是听见方才一番话,不抽死她就算谢天谢地了。
楚意寒的耳里,再也听不进六月所说,神思早就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陶醉其中了。一向被人称作大冰山的楚承钰此刻看似面无表情,嘴角却时不时上扬,笑容不知是何含义了。
“你的姐姐可真是厉害,这首曲子真是特别,我从未听过。”嘴角轻斜,略有笑意的勾了沫弧度来,楚承钰夸赞道,他从未夸过一个女子,而且是心服口服。这女子的歌声,有意思!
夜幕降临,笼罩着整个宁府,如水的月光倾泻。
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后院却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靠着墙面,甄瑶呢喃着:“弦筝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知跑哪里玩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幽暗的月光下,是一张焦急的面庞。
想着弦筝从未这么晚回来过,心里的担忧更深了,一双焦急的眸子盯着那高墙之上,两只手一时竟不知往哪里放。晚风拂过墙下的几颗高大挺拔的树,发出‘嗖嗖’的声音。
甄瑶听见声音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她轻轻嘘一口气,小声的喊道:“弦筝!”
一抹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她目光犀利,朝着四周看了看,拉着甄瑶的手向着屋内走去,“瑶儿就这么一直站在外面,难道不觉得冷吗?”低声微笑,目光流转。
甄瑶摇摇头,看着她平安无事,心里也放心了许多,“小姐日后可不能这么晚回来了,外面坏人多,还是小心点为妙。”甄瑶看着窗外,回忆起了往事阵阵。
“知道啦,还是我的瑶儿最好了,天色不早了,赶紧睡觉……”她笑嘻嘻的拉着甄瑶的手,与方才一唱惊人的女子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二人。只是啊!真是好奇那紫衣男子是谁?
他的目光让自己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真是永远长不大的小丫头,调皮的很。”甄瑶点了点她的额头,随即替她铺好了被褥。
夫人死了之后,甄瑶一直低调做人,一直小心行事,为的就是保护好小姐,不让小姐受到一点的伤害,若是没有当年的夫人那一饭之恩,她可能早就饿死了。
再过几日,便是大夫人的生日,甄瑶害怕这丫头做出什么事情来,提醒道:“大夫人的生日就要到来,那一天,你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
大夫人的生日往往都是热闹之极,那排场比皇上登基时都要壮大几倍。宁府是官宦人家,能够当上宁府的女主人,自然也是有几把刷子的。提到大夫人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嗜血,杀气遍布,却是转瞬即逝。宁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恨死了黑白无常,鄙视着判官。
“瑶儿,我会准备一个大大的寿礼给大夫人的,你就等着看好戏吧!”看着甄瑶一脸严肃的表情,她撇了撇嘴,一头钻进了被窝里,呼呼大睡。
甄瑶还想再说什么,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这才觉小姐睡着了。小姐睡觉的速度不是一般快啊!唉,只得心里恳求老天爷,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第二日的宁府,挂上了条条的红绸子,青石板上更是铺上了红色的毯子。热闹非凡的一幕让甄瑶不禁想起当时夫人进门的时候,可惜,再也回不来了。物是人非,昔日种种,随风飘去。
“甄瑶,你去把这个端到大厅里去,我得上个茅房,快憋不住了。”丫鬟细叶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将盘子递了过去,甄瑶接过,抬眼时早就不见细叶的身影。
甄瑶双眉紧蹙,心里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
大厅内坐满了人,分别是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和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坐在正位上的是一个即将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留着长胡子,看上去和蔼可亲,眉宇之间一股豪气。
“姐姐,妹妹就先在这里祝贺姐姐四十岁的寿辰了。”二夫人春含月笑里藏刀的说道。
聪明的大夫人自是听出了这话里的讽刺意味,面不改色道:“那真是谢谢妹妹了,昨日与太后攀谈,太后还说我不像是四十岁的人,倒像是二十岁的人了,妹妹你觉得太后说的对吗?”
搬出太后来,想着萧心紫也不会撒谎,春含月只得附和点头,道:“太后娘娘说的自是对的。”
“妹妹也提前向姐姐祝贺,祝愿姐姐永远年轻漂亮。”三夫人侯梦雪站起身来,诚恳的说道。
三夫人侯梦雪算的上是这宁府里最安宁的一个,不喜争宠,平常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拜佛祖。
“真是谢谢两位妹妹了,有你们在我感到很是开心。”大夫人浅笑,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
“娘,我和大姐出去一下,你们在这里聊着。”二夫人的女儿宁夕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二夫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二人出去。这个女儿,尽是丢她的脸,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场合。
宁雪柔拉着宁夕懿的手向着门外走去,屋外,甄瑶正低着头走进来。
‘哗啦……’茶水杯里的水一滴不剩的全部倾倒了下来,打在宁夕懿的衣袖上。
天空阴沉下来,打了几声闷雷,风吹过屋内,甄瑶的心一下凉了。她抬眸,眸子里满是恐惧。
她望进一双冰冷寒意的黑眸里,雪一般的透心凉。方才,发生什么了?一时的震惊,让她懵了。呆到反应过来,脸颊感到火辣辣的一阵生疼。她的眸子里满是绝望,绝望的不知所措。
红印子慢慢显现在右边的脸颊,甄瑶立即跪了下来,不停的磕着头,“二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眼眶里的泪水早已堆积,可甄瑶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泣。
“来人,给我把这个死丫头带出去,撵出相府。”二夫人眼神阴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甄瑶,毫无感情的说道。谁人都知,一旦被二夫人赶出相府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再看见明天的太阳。
“慢着,你,抬起头来!”威慑的男子声音传来,甄瑶听着有些熟悉,心也跟着拧紧起来。
那是老爷!夫人一生最爱的男子,直到死,还爱着的男人!
甄瑶微微颔首,小心翼翼的瞧着那正位之上的男子,不敢直视,她怕自己会掩饰不住心中的仇恨,会牵扯到小姐的身世秘密。她低下了头,她不能再看下去那张脸。一张慈祥善目的脸,心,却是比雪还来冷澈些。
“为何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抬起眸子,不要盯着地看。”宁青云冷冽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甄瑶,缓缓开口道。“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他看着抬起头来的甄瑶,眯着眼睛思虑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宁青云瞪大了眼睛,站了起来。
她似宁如柳的曾经的贴身丫鬟!过去的事一旦成为过去,曾经这个字眼就会被搬出来。
一丝痛楚缓缓划过心头,刺痛着那颗心。他投过去疑问的目光……她现在如何了?
“老爷,还是赶紧把这个奴婢赶出府去,可别搞得姐姐的生日一塌糊涂了。”二夫人的余光瞥着甄瑶,阴险的笑容里满是不屑。老爷平常最听她的话了,可是这次……
“我说话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插嘴!难道你连这个规矩都忘记了?”宁青云依旧死死的盯着甄瑶,直到二夫人说了方才那话,才移开目光,缓缓的到了二夫人身上。
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甄瑶一人身上,许久才有人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众人朝着那声源瞧去,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岁的模样,女孩的眼里满是冰冷、嗜血,神色平静,语气平淡道:“娘亲,你为何跪在地上了,是不是哪只畜生欺负了你?”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寒冷气息如同冬日里一朵傲梅,开得极为茂盛。风拂过,几时不休。
‘哗……’大雨倾盆而下,一线黑暗之光的破空而出。有她的地方,再也没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