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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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刺义勇(1)

苏轼在凤翔任职已有两年多,而这时的朝廷也发生了巨变:一向对苏轼器重有加的仁宗,于嘉祐八年(公元1603年)三月二十九驾崩,终年五十四岁。去世前仁宗把大臣们叫到床前,郑重地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们,并单独把范镇留下,授予他一把令剑,留下遗诏,嘱咐范镇在新皇政权有变时可相机行事,并把苏轼作为为子孙选定的太平宰相托付给范镇。

四月初一,三十三岁的新皇帝赵曙的登基大典在崇政殿举行,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吉祥之气;百官朝贺,分外庄重。是为大宋第五代皇帝宋英宗,改年号治平。

此时,西夏军队大举进犯秦凤路,连克庆州、延安、渭州,严重威胁到凤翔。朝廷下旨:“着秦凤路诸州府三丁抽一,刺义勇,备钱粮,以资拱卫……”

刺义勇乃宋代兵制,类似后世的抓壮丁,并在所抓军士的脸上刺字为记,字迹随人终生不灭。试想谁愿意被刺义勇?故而能跑的人都跑了,陈希亮只得亲率众军士在凤翔城乡刺义勇,军士见到男子就抓,致使街市村庄乌烟瘴气,鸡飞狗跳。苏轼深知此弊,但也万分无奈。

这日,苏轼带巢谷上衙。来到府衙前,看到一些军士看管着用绳子串绑在一起的义勇,如同看管犯人。苏轼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迎上前的王彭问道:“王监军,刺了多少人了?”王彭回道:“按凤翔府在册人口十五万计算,男子就有七万,按数应刺两万多人;但一家或四男,或二男,有二男者不刺,有四男者也刺一人,再除去已应募禁军、厢军和杂役的,如此算下来,也要刺一万余人。可如今只刺了不到两百人。”苏轼忙问为何。王彭叹了口气,回道:“苏签判,这一旦被刺了义勇,不仅要自备刀枪,还要自备粮食战马。若是真上了战场,义勇军一触即溃,非死即伤。大人您想想,哪有人愿当这义勇啊!”

苏轼又问义勇由谁训练,王彭说无人训练。苏轼大惊道:“不训练就上战场?简直岂有此理!”王彭也恨恨地说:“正是,若不是为了此事,下官也不至在此混日子!”苏轼诧异道:“噢?王监军难道也反对刺义勇?”王彭愤愤不平地说:“岂止是反对!”巢谷上前说道:“子瞻兄,我听那些军士说过,若不是王监军抵制这刺义勇制度,早就升任马步军都总管了,哪里还用在这里当个监军受鸟气!”

苏轼点头道:“那王监军对义勇兵制有何见解?”王彭回道:“兵制不改,西夏难敌。我们这些武人,算是把祖宗的脸丢尽了!”说罢低头叹气。

苏轼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但随即兴奋地向王彭说道:“王监军,既是如此,我们就改了这刺义勇如何?”王彭坚决地说:“只要苏签判敢,我王彭死不旋踵!只怕兵制难改,兵源难寻!”苏轼笑了笑,坚定地说:“我自有办法。”说罢,指着远处被军士看着的老弱不堪的乡民说道:“那就是王监军刺的义勇?”王彭点头无语。

苏轼走向前,义勇中王老汉认出苏轼,大喜过望,遂大声向众人喊道:“这位就是苏贤良,苏贤良救救我们吧!”说完领着众人向苏轼跪下。苏轼扶起王老汉,愤愤不平地说:“起来,起来。老人家你这把年纪,竟也被刺了义勇?”王老汉起身回道:“苏贤良,我儿子王二跑了,老汉我是跑不动了呀!”苏轼怒道:“岂有此理,王监军,让这老人家去上战场,与送死何异?”王彭垂头不语。

苏轼又问众人道:“你们都是自愿当兵的?”众义勇答道:“不是,不是!能跑的都跑了,小人也是跑不动,故而被刺了义勇!”苏轼叹道:“跑不动了才去打仗?”说罢随手推了几个人,皆是有气无力,东倒西歪。苏轼遂向王彭问道:“王监军,这样的兵真能打仗?”王彭无奈地说:“我也是无法可想!”

苏轼略一沉思,坚定地说:“王监军,你先把这些义勇放了。”王彭大惊道:“放了?我不敢!”苏轼笑了笑说:“与你无关,不是你放的,是我苏轼放的!你随我见太守,我自有主张。”王彭迟疑片刻,随即命令众军士放了义勇。

王老汉跪下道:“苏贤良,您的大恩大德,老汉无以承受呀!”苏轼连忙扶起,众义勇也都叩头谢过,然后起来飞跑而去,边跑还边回头,唯恐官府变卦,苏轼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

释放义勇后,苏轼和王彭来到凤翔府衙,衙内众官均在,陈希亮高坐堂上。苏轼高声凛然道:“大人,王监军刺的义勇被我放了!”众官听后大哗。陈希亮面无表情,缓缓地说:“本府就知道,此事不经你苏签判来反对,怎么能完呢?你说吧,本府听着呢。”众官纷纷注视着苏轼。

苏轼向王彭问道:“王监军,这样到街上逢人就抓,能刺多少义勇?”王彭答道:“能抓到的就刺,最多也就刺得一两千人!”苏轼转向众官,说:“请问诸位,这样的一两千人能够挡得了西夏铁骑一两万人的进攻吗?”众人皆点头不语。王彭说:“别说一两千义勇,就是一两万禁军也挡不了西夏数万铁骑的进攻!”苏轼说:“这就是了。既然挡不住,还刺这些义勇干什么?”

张璪站起说道:“这,苏签判,刺义勇可是朝廷的兵制规矩,历来如此!”陈希亮厉声道:“打住!张法曹,休得胡说!”张璪一惊,众人皆讶异,奇怪陈希亮怎么护起苏轼来了。陈希亮笑了一笑,缓缓说道:“张法曹,本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苏签判如何回答你的话。苏签判定然说,哼,什么朝廷规矩?什么历来如此?陈太守,诸位,就从未想过这兵制对民是福是祸吗?按这样的规矩办事,大宋非亡了不可!”苏轼也笑道:“哈哈,知我者,陈太守也!”众官纷纷道:“可太守大人,放了义勇,是死罪啊!我等--”

陈希亮止住大家,讥笑道:“死罪?前几次哪回苏签判犯的不是死罪?他现在活蹦乱跳的,比在座的各位都要精神百倍。苏签判定然会说,放了义勇是我苏轼一人之罪,但守不住凤翔,在座的诸位恐怕都难逃干系!”苏轼虽感到陈希亮话中有刺,但仍笑道:“陈太守洞若观火,下官钦佩之至!”

陈希亮接着说:“前几回听苏签判反朝廷,改规矩,本府也吓得冷汗直流!可如今听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了。不这么说话,你就不是苏子瞻。”苏轼拱手谢罪道:“陈太守见谅。”陈希亮冷笑道:“只是,苏签判留神的不是被砍头,而是不要再被罚俸半年。”苏轼呵呵一笑,道:“谢陈太守提醒。”

陈希亮转即正色道:“苏签判,本府犯不着提醒你。本府若不让你放义勇,你定上书朝廷,朝廷必再度准你之奏!但你既放了义勇,西夏军眼看就要进犯,你总不会没有解救的法子吧。可是你一个文弱书生,又怎么懂得兵法武略?义勇好放,空话好讲,兵可不好带!”

苏轼胸有成竹,斩钉截铁般地说:“陈大人,文法兵法,一脉相承,皆在审时度势。西夏此次进犯,乃是趁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人心未稳之时急进抢掠,并无久驻之意,故敌军利在猛攻速战。”说到仁宗弃世,苏轼语调有些哽咽,但他还是定定神,继续说道:“我等若能紧守城池,迟滞敌军,使敌一时难以攻下,挫其锐气,静待大宋禁军来援,敌军必不战自退。”陈希亮听罢一惊。其实陈希亮作为一位武人,自知所抓义勇皆为送死之人,但没有兵源又有何法,因此这次他倒真想看看苏轼是否有好的破敌之计。故听到这话,心中不禁暗暗称是,但表面还是一派严肃。堂上众官相视,纷纷点头。

苏轼接着说:“西夏以马军为主,长处在掠地,不在攻城。庆州等地丢失,其原因就在于将领轻敌,且邀功心切,依仗兵多,率兵出城作战;一旦城外失利,又不坚决守城。如果能避免出城作战,一意坚守城池,就可反败为胜!”

陈希亮听罢大悦,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既要守城,你以为,该如何守?”苏轼不慌不忙,说:“当务之急,第一,改刺义勇为招募志愿军,并发布文告,若西夏军来,凡愿入城者皆可自备食粮入城,这样就把为朝廷作战变为保卫家园财产而战;第二,将官户村三千左右壮丁编为义勇军;第三,将所有寺院、道观中的青壮和尚道士约一千人编为义勇军。”众人啧啧叹道:“哎呀,也是,再加上原有的千余军队,就会有上万人了。”苏轼接着道:“不止人数有万余,最重要的这支军队好统领,好训练,能打仗!”有官员忍不住竖起拇指称道:“苏签判真是不仅有房、杜之才,更有孙、吴之智啊!不过--”

陈希亮高声呵斥道:“且慢!纸上谈兵,又有何难。苏轼我问你,若无军饷,你刚才所说皆属空谈。本府问你,军饷从何而来?”苏轼笑道:“这苏某也已想好。官户村和僧道编成的义勇可自带部分钱粮,至于招募来的义勇,可用官户村上缴的粮食,不足部分,由官府补足;若再不足,一是可向民间募粮,二是由各位大人捐助!陈太守又要解私囊了。”众人皆点头称是。

陈希亮心中虽喜,但仍佯怒道:“原来打的还是老夫的主意!大胆苏轼!”苏轼笑道:“大人放心,放义勇、改兵制一事我即刻上书朝廷,责任我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干!下官还用写军令状吗?”陈希亮坐下,摆摆手道:“那鸟军令状写来何用!算了,让本府想想,你等先下去吧!”

陈希亮回到家里,不一会儿,陈奇带着张璪进来。张璪向陈希亮施礼毕,说:“陈大人,下官任期已满,请予下官转官辞,下官该到审官院报到了。”陈希亮有些惊讶,但脸上并不显露,只说:“如此紧要关头,你居然要走?”张璪毫无羞愧之意,笑道:“大人,只是下官任期已满。”陈希亮盯着张璪,张璪也陪着笑了笑,良久,陈希亮缓缓说道:“张璪,你这个人,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张璪来不及品味陈希亮的话,忙说道:“多谢陈大人这些年的栽培,你还是让下官转官吧。”陈希亮痛快地说:“张璪,本府这就给你写转官文书。只是,到现在老夫才看出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说着,命人拿来转官文书。

张璪想起刚进门时看到苏轼远远走去,心知陈希亮所言之意,不由得愤怒,但又不好发作,只是说:“我是小人?大人,君子也难保凤翔!再说,下官转官也是按朝廷规矩。”陈希亮写罢文书,掷于张璪眼前说:“那你就快些走,今夜就走,免得西夏人来了,你就走不了啦。”

张璪听陈希亮点到了心中痛处,但仍想为自己辩护,于是脸上显出十分别扭的苦笑,说:“陈大人,您这么说是何用意呀?难道我是因惧怕西夏军而转官的吗?我是遵奉朝廷的规矩。不像苏轼,一贯目无法纪。陈大人,临走之前,我要奉劝大人,切不可为苏轼所左右,甚至与他同流合污啊。”陈希亮冷笑道:“话该这么说,本府如今宁愿与苏轼同流,也不愿与你张璪合污。”张璪正色怒道:“大人这么说,必有后悔的一日。”

陈希亮愤怒地站起,扬起手中的文书,指着张璪道:“张璪,你还是快走的好,不要等本府后悔了,不给你写转官文书,反在你脸上刺两个字,让你补那义勇之缺,就不好看了!”张璪听罢大惊,接过转官文书,狼狈逃出。

从陈希亮家中出来,张璪只感到分外委屈,心想自己这初入仕途,不过是遵循官场定规行事,并未做危害国家人民之事,何以受到陈希亮这般侮辱。倒是苏轼,虽然政见总是与自己相左,但两人好歹有着同年之谊,苏轼在私交上从来都和自己不错。上次章惇来访,苏轼也曾邀请他同游,只是被章惇拒绝而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