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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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敕建官户村(1)

在王珪一党的逼迫下,宰相韩琦无奈地下达了拆除难民村的官文,并对苏轼在凤翔所做的诸多违律之事进行调查。在台谏两院的争相弹劾中,韩琦虽欲宽容苏轼,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拖着,看看是否有新的转机。

另一方面,苏轼给范镇的书信送到后,范镇和欧阳修心中着实为苏轼敢于破除成见、一心为民的行为感到高兴。但他们也知道,一旦这些事被台谏两院的王珪一党利用,将会给苏轼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仁宗因身体不适,已数日未朝,想直接上奏仁宗也有诸多不便。两人正商量如何让苏轼这些违犯律法却有益民生的作为顺利实施,却听说了韩琦已下了拆除难民村的文书,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政事堂,要韩琦撤回命令。

政事堂中,韩琦正与王珪议事,范镇、欧阳修匆匆闯了进来。范镇边进门边喊道:“宰相大人,听说你已下令解散难民村?”韩琦见两人严肃愤然之状,心中虽有不悦,但也自知苏轼之事的转机到了,遂不动声色地点头称是。欧阳修停下来,施礼问道:“听说宰相还要追究苏轼之罪?”韩琦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凤翔知府陈希亮启奏朝廷,苏轼擅开官仓,私建村落,私租田地……”欧阳修忙止住道:“不开官仓,难道让难民饿死?不建村落,难民何以安居?不租土地,难民何以为生?魏武帝曹操首开民屯之法,遂使民安国富;苏轼之法,有何不好?”

王珪虽心中极为不悦,但仍微笑着维护韩琦道:“欧阳公,苏轼其心可嘉,可首相也是依律行事呀!”范镇向来对王珪的阳奉阴违极为反感,忍不住叫道:“要是事事都按你那个律例行事,一狱吏治国足矣,还要宰相干什么!”韩琦素知范镇狂放,但没想到今日狂到自己堂堂宰相头上,自己威严何在?不禁愤怒地指着范镇,但又一时语塞。

欧阳修见状,扯了扯范镇衣襟,将苏轼的书信呈给韩琦,语气和缓地对韩琦说:“大人,苏轼已有书信给我们,我们因未想出善策,才耽误了几日,没有上奏朝廷。没想到对此事的处理,大人却如此雷厉风行。”韩琦怒道:“什么,你讥讽本相?”欧阳修拱手道:“下官岂敢。只是说朝廷办事,大事议一年,小事也要议半载,此事虽连小事也算不上,至少也要议上三月,未曾想一日之间,宰相就有决断了。”韩琦心知欧阳修此语已暗示自己与王珪一党通气,又不好明示不满,怒道:“你……你……讥讽本相,该当何罪!”王珪见此状,心中大喜,但却故意面露忧色,劝道:“韩相,你不必生气,欧阳公并非这个意思。”

范镇见韩琦气成这样,不禁大笑道:“哈哈,人言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啊,韩相的肚里只怕容不得一只草鞋啊!”韩琦怒指范镇道:“大胆!”范镇不依不饶,仍上前迎着韩琦的手指,怒道:“大胆?莫非你连老夫都要治罪不成?”说着一把抓住韩琦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叫道:“走,跟我面圣去!”韩琦挣脱不开,一时慌道:“范公,你不可造次!圣上龙体有恙,你我臣子怎可--”

王珪也上前拦住范镇,劝道:“范公,息怒,这就不好了。”范镇甩开王珪的手,不屑道:“王珪,你别在这里充好人,怎么回事,你我心中都清楚!”说着拉着韩琦就往外走,欧阳修摇摇头,笑着跟了出去。王珪尴尬地赔着笑脸,望着三人拉拉扯扯的背影,心中略感不安,想着如果闹到仁宗面前,苏轼不但无过,反倒有功了。

三人来到颐安殿,通报进殿中,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圣上。”仁宗虚弱地斜躺在纱帐内,扬手道:“起来吧。”

三人起身,韩琦忧虑地问道:“陛下贵恙轻减些了吧?”仁宗叹道:“但愿能好起来。众卿家何事啊?”韩琦道:“今日议政,是关于苏轼私自开官仓,私建村落,私租田地和保奏边将杨云青一事!”仁宗打起精神坐起,道:“噢,朕也听说了,宰相以为如何处置啊?”韩琦稍一沉思,说:“若论朝廷之法,苏轼私开官仓,擅建村落,罪名不小;若论安置难民,又不失为义举。若处置苏轼,则寒天下义士之心;若不处置,则又使天下狂妄之徒蔑视朝廷法度。微臣着实委决不下!”

范镇直言道:“皇上,古来难民变流民,流民聚而为暴民。西北边境多事,朝廷若无安置难民之法,难民必为暴民!苏轼所为实在是忠心为国之举!”欧阳修也奏道:“陛下,苏轼在凤翔重修废弃的兵营,为安置难民之所,募捐钱粮以解燃眉之急,募捐不足,暂开官仓借粮,并飞报朝廷。凤翔有大量荒芜的田地,苏轼以官府名义出面作保,将荒地租给难民耕种,效古代的民屯之法,此为边境长治久安之策。”仁宗听得此言,顿时精神振作,赞道:“好个苏轼,如此倒解了朕的一个难题。”

范镇看着韩琦道:“可宰相已押字,将难民村解散了,还要追究苏轼之罪。”仁宗点头,对韩琦道:“韩卿家方才所说,似乎句句在理,可是忘了一点。朝廷立法,本是为民,其法若是害民,不如无法。韩相只顾朝廷之威,忘了解万民于倒悬。倒悬之民一旦暴起,朝廷安在哉!至于韩相所言‘狂妄之徒蔑视朝廷法度’,朕以为以苏轼之才,即便狂一些,又有何妨!若有人如苏轼之狂妄,那或许是大宋之福啊!”

韩琦头冒冷汗,急忙跪下道:“微臣糊涂。圣上一番教导,使臣如醍醐灌顶。微臣这就追回敕文。”仁宗颔首,略一沉吟道:“慢,苏轼所奏,一概照准。另拨三万贯,为难民买粮买种所用。难民村赐名官户村。还有,苏轼保奏的庆州太守杨云青无罪一事,也要照准。”三人一齐叩头道:“陛下圣明!”

仁宗的圣旨很快抵达凤翔,随之而来的还有朝廷拨给的三万贯钱。苏轼带领王彭等把消息传到难民村中,众人兴高采烈,鸣放鞭炮以示庆贺。

苏轼兴奋地说:“诸位乡亲,朝廷批复,可在此建村,并赐名官户村。也可由官府出面,替难民租地,你们终于可以在此安居了。”众人一片欢呼。难民与当地农民签契约,忙得不亦乐乎。苏轼在一旁主持,陈慥、王彭、曹勇协助,众多胥吏从旁维持秩序。

听到这个消息,各地的难民成群结队向凤翔的官户村涌来。苏轼则用朝廷拨款指挥众人扩建官户村。衙役送来官家木石,众老农也送来砖瓦草料,连日来,官户村内支灶、打夯,一派热火朝天。

这日,苏轼又在官户村忙着帮难民们修房。一位相貌英武的年轻官员带着几辆粮车到来,他走到正在打桩的苏轼旁边,拱手道:“子瞻兄不仅文才盖世,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呀。”苏轼放下手中的锤子,回头看竟是章惇,不由又惊又喜,拉着章惇的手问道:“子厚兄,你怎么来了?”章惇笑道:“子瞻兄的官户村谁人不知,章某正为此而来,送上些种子,也算我出一份力。”苏轼作揖笑道:“子厚雪中送炭,请受苏某一拜。”章惇忙扶起他:“子瞻兄不必客气。子瞻兄在这紧急关头能出此良策,章某实在是佩服。”苏轼笑道:“呵呵,子厚兄远道而来,苏某无以相待,就请在这棚下喝杯凉茶。”两人来到凉棚下攀谈起来。

章惇这次撇下公务来到凤翔,一为探望这位当年一起力革太学体的同年好友,他们已有近五年没有见面了,另外也是为了向苏轼取经。章惇也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看到苏轼在凤翔如此力革旧弊,且又得到了仁宗皇帝的首肯,为苏轼高兴之余,也希望自己也能同他一样,即便是在地方为政,一样能干出一番事业。

章惇在苏轼家中住了几日,相谈甚欢,然而毕竟还有公务在身,不得不向苏轼辞行。苏轼问他要不要见见张璪,章惇心直口快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苏轼和陈慥送章惇到凤翔郊外的校场,王彭在远处带着士兵在操练。章惇抱拳说道:“子瞻兄,季常兄,我要告辞了。”苏轼、陈慥亦抱拳道:“子厚兄,一路保重,后会有期!”章惇策马,绝尘而去。苏轼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着章惇远去的背影,两人转身往回走。苏轼边走边道:“季常兄,这次安置难民,可是多亏了你啊!”陈慥笑道:“子瞻兄可是过奖了,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苏轼笑道:“季常兄过谦了。凤翔百姓着实良善,为难民出了那么多力。如今形式好转,朝廷的拨款也到了,种子也买好了。”话未说完,苏轼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叹道:“可是若再不下雨,就是有再好的种子,又如何播种!”

眼见官户村已经容纳了越来越多的难民,朝廷的拨款也直接由苏轼开支用度,开仓、建屋、开荒……这可让陈希亮和张璪气恼不已。很快,陈希亮又得知陈慥不仅亲自督建官户村,领导难民开荒,而且还把家里多年做买卖所得的收入都借给苏轼买粮救济难民了。这些钱是陈希亮准备养老用的,没想到陈慥竟不告知自己就移做他用,心中自然极为不快。但更让陈希亮心烦的,是杜氏每天都在自己耳边哭嚷陈慥的不孝。

这日,杜氏又在哭闹:“老爷,我们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开铺子,做买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些银子。铺子呢,被你那宝贝公子卖了;银子呢,他都给了那些难民了。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陈希亮喝着闷酒,烦躁不堪,不耐烦地说:“别哭了。”杜氏仍是号哭。陈希亮不堪其扰,大怒,忽然站起拔出剑,大喊一声:“不许哭了!”杜氏吓得收声不语。

陈希亮怒道:“铺子算什么,银子又算什么!经此一役,本府一败涂地,片甲不留,说不定连这知府都要败给苏轼了。”杜氏听此,惊讶地软在椅中,说不出话。陈希亮挥剑一劈,怒道:“我陈希亮一世英雄,竟折在一个书生手里,本府不服!”

转眼间,官户村已收留三四千人,朝廷的粮款到后,更是使得西北边境一片安定。消息传到汴京,仁宗十分高兴,精神也好了不少,但疾病仍是缠绵不愈。范镇等人多次奏请早立储君,因为仁宗的皇后嫔妃一直都不能生育,自即位以来,是否应该从皇侄中选出优秀者继承大统一直是困扰仁宗和大臣们的一个难题。

这日,仁宗倚在病榻上,向在身边服侍的曹皇后笑道:“哎,苏轼真是给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实乃大才,看来我朝后继有人哪。”曹皇后跪下道:“谢陛下。”仁宗扶起曹皇后,不解道:“皇后为何谢朕啊?”曹皇后道:“臣妾以为陛下如此眷顾苏轼,实在是为子孙选才。臣妾是为大宋的未来之君谢陛下。”仁宗叹道:“皇后真是知朕啊!朕在位四十年,虽有尺寸之功,过亦不少;庆历新政不得施行,想起来朕就堵心。这些年来,朝廷更是形成了因循之风,不思进取,动辄清议。别说是普通大臣,就是朕,也被他们编排得满身不是。许多大臣,动不动就卖直取忠,以死相谏,弄得朝野上下人声鼎沸。朕明知他们迂腐荒谬,甚至居心叵测,但也不得不让他们三分哪!可他们当朕是真糊涂!”曹皇后忧道:“陛下的难处臣妾知道。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臣妾之过。”

仁宗摆摆手道:“唉,与你无关。朕已老矣,不能刷新吏治了。朕无子嗣,但朕要立储,就依范镇他们吧,从众多的皇侄中选取一位未来的有为之君,我大宋有望矣!”听到此处,曹皇后急忙跪下,哭道:“陛下无子嗣都是臣妾之罪。”仁宗扬手,叫曹皇后起来,叹道:“皇后何罪之有啊,朕后宫三千,宠幸无数,可就是未得一子,是朕哪。”说完忧伤不已。

正如苏轼所忧虑的那样,凤翔几月未雨,大地龟裂。适值播种季节,如果再不下雨,则百姓不能种粮,朝廷的拨粮终有吃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