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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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小莲妹妹(2)

吕诲忙劝道:“大人,皇上龙体欠安,不愿理事。处置日常政务,乃宰相职责所在。此事证据确凿,依律而行即是,何须奏明皇上。”韩琦犹豫不决,心中已猜到这是台谏两院欲报私仇而假于他手,但苏轼此事确实违反律令,自己若不严处,将来还怎样统领百官呢?

胡宿见状,忙上前激道:“吕大人所言极是,难道韩相想包庇苏轼不成?”韩琦脸色顿变,不悦地看着胡宿。胡宿低下头,后退了几步。其实韩琦还真是有心放过苏轼,虽然自己当年反对仁宗任苏轼为翰林学士,但这是出自一片公心,希望苏轼在就大任前能有一番历练,行事不至于过于恃才傲物,也算是对有着大才的苏轼的一片爱护之心。况且仁宗反复强调苏轼兄弟才堪大用,自己若依法严办,不是有违仁宗的一片爱才之心吗?况且此事也还需调查,怎能凭借陈希亮的一面之词就对苏轼严加打击呢?

王珪见韩琦迟迟不能决断,心中已大致猜到韩琦所想,也知道此番打击苏轼之事算是又告失败,便佯装斥责胡宿、吕诲道:“你二人休得胡说,韩相怎会包庇苏轼?此事韩相尚未调查清楚,何以就下决断呢?你们呀,也是朝中大臣,言行怎么可以这样莽撞?”胡宿继续唱他的白脸,仍抱怨道:“可是,优柔寡断,实非韩相之风啊!”

韩琦挥挥手,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告知凤翔知府,难民村速速拆除解散。至于苏轼,待本相调查清楚再说。”胡宿仍然不依不饶,说:“那祸乱之人就逍遥法外了?”吕诲也道:“韩相,你这是包庇。”

韩琦眼光犀利地看了三人一会儿,冷笑道:“苏轼作为地方官员,所为虽有违律例,但是为百姓着想,是为皇上施仁。而你等苦苦相逼,欲取他性命,却是为私怨,王大人,我没说错吧?”胡宿和吕诲装着受了莫大的冤枉,拂袖而去。王珪则给韩琦赔着笑脸,慢慢退出政事堂。

这日,苏轼家里一派忙碌。王弗躺在里屋的床上临盆待产,正痛苦地呻吟,杨伍氏与采莲焦急地守在王弗床边。苏轼在外屋急得团团转。

采莲揭开门帘,从屋里出来,苏轼急忙迎上去,紧锁眉头,搓着手问道:“表姑,弗儿怎么样了,生了吗?”采莲嗔怪地笑道:“还有一会儿呢,看你比弗儿还着急。女人生孩子可没有你写文章那么容易!”苏轼被逗笑了,但又忍不住焦急地说:“唉,我就是写百篇制策,也顶不上弗儿的这一篇文章。表姑,让我进去,我给弗儿讲两则笑话,她兴许就不疼了!”采莲和小莲皆笑出声来,采莲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丈夫,那还要产婆干什么!”苏轼也勉强笑了笑。

这时,曹勇忽然冲进门来,慌慌张张地说:“苏签判,不好了,太守大人要拆难民村了!”苏轼大惊,忙问怎么回事。曹勇喘了口气,定定神道:“陈大人上午带着衙役兵丁到了难民村,说是有了朝廷官文,不得擅建村落,要动手拆毁房子,难民们不让,快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苏轼听到曹勇的话,顾不上即将临盆的妻子,转身要走。采莲忙上前拦住道:“子瞻,弗儿就要生产了,你怎么能走?”曹勇听到,惭愧地说:“对不起,苏大人,我不知道--”苏轼忙道:“现在顾不上了,表姑、小莲,弗儿就交给你们了!曹勇,快走!”曹勇羞愧地看着苏轼,犹豫着说:“是……大人。”采莲还想劝住苏轼,但苏轼已和曹勇夺门而出了。屋内传来王弗痛苦的呻吟……

苏轼骑马来到难民村,只见陈希亮、王彭率领着一帮军士、衙役与难民们正在厮打,里面一片混乱。王老汉领着难民妇孺坐在路口房前,挡住军士衙役的去路。但这也是徒劳,军士、衙役捆绑了许多难民,有些军士已经在拆房子。一些难民灰心丧气地在一旁痛哭,仍有一些难民在与军士、衙役厮打着。陈慥与王二拿着木棍挥舞,不让军士们近身,陈慥已打倒了一群衙役,但又被王彭率领兵丁围在核心。陈希亮坐在马上,大声嚷道:“慥儿,你要再打下去,连为父也保你不得了。”陈慥不停,仍挥舞着木棍,但已显疲乏。

苏轼下马来到人群中,大声喊道:“住手!大家都住手!季常兄住手!”看到苏轼,难民中有人欢呼起来,众人纷纷停手,齐齐看着苏轼。

陈希亮顿时感到自己的威严还不如苏轼,大声怒斥道:“看什么,拆!”苏轼举手叫停,并愤然向陈希亮道:“陈大人,我已给大人立了军令状,为何还要拆难民村?”陈希亮瞟了一眼苏轼,朝着天空悠悠地说道:“我的榜眼书生,你这么有学识,难道不知依照大宋律,私建村落,形同谋反吗?”苏轼实在不愿再和陈希亮理论,但也压住怒火,尽量平静地说:“大人,这哪里是私建村落,这是安置难民。”陈希亮瞪着苏轼道:“哼,安置难民?本府已上奏朝廷,朝廷可不这么看。”苏轼抢上一步,道:“陈大人,我也已上奏朝廷!”陈希亮惊道:“什么,你一个小小签判,也有权上奏朝廷?”

苏轼施礼,抱歉地说:“下官怕大人为难,故未告知大人。至于上奏朝廷,下官是托人代转的。”陈希亮怒道:“哼!本府知道你朝中有人,但记住这里是凤翔,凤翔由本府来做主。”苏轼理直气壮地说:“下官若是做事欠妥,还请大人见谅。只是这难民定要安置,难民村拆了,他们又要变成流民。看,他们老老小小,大人让他们到哪里去?”陈希亮不屑道:“到哪里去?本府不知,本府是武夫,只知军令如山,朝廷说凤翔不得有私建的村落,本府就要照办。”苏轼道:“大人可再宽限几日,此事朝廷不久就会有官文下来,到时候大人再做定夺。”陈希亮道:“那就等官文来了再建也不迟。”苏轼道:“朝廷要是追究下来,下官一力承担。”

陈希亮听见这话,翻身下马,揪住苏轼的衣领,俩人鼻尖对着鼻尖。陈希亮愤怒地瞪着苏轼道:“苏轼,你以为你是谁,只怕你的纱帽翅子还短一些。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屁大点的签判,你有什么资格承担?你再讲这些狂话,本府就将你送往边境战场,让西夏人吓唬吓唬你,你也就不会这么狂了!”说完顺势一推。

苏轼退了两步,立住,脸上毫无惧色,大声说:“大人,要拆屋,也要等朝廷批复苏轼的文书下来再说。”陈希亮冷笑着问道:“你现在有朝廷的文书吗?”苏轼只得摇摇头。陈希亮得意地抖开一卷官文,在苏轼眼前晃道:“这就是朝廷下的文书!朝廷说你私建村落,违反律例。所以不是老夫要拆,是朝廷要拆!”说完大声命令道:“拆!”官兵上前,又与难民厮打起来。陈希亮翻身上马,便欲回府。

苏轼见状,也顾不了太多了,上前拉住马缰绳,坚定而愤怒地说:“不能拆!大人如此做是何居心?”陈希亮大怒道:“大胆苏轼,本府居心为国!”苏轼抢道:“苏某居心为民!”陈希亮也抢道:“国大于民,你要听我的!”苏轼声音慢下来,淡淡地说:“大人不为国,也不为民,苏某看你是为了自己的乌纱!”陈希亮气到几乎失去了理智,吼道:“本府就是为了乌纱,怎么样?等你乌纱比陈某大了再来教训本府吧。王参军,拆!”苏轼上前拦住,也吼道:“谁敢!”

王彭心中何尝想拆,但是身为下属,又是军人,能不服从命令吗?这时他犹豫了,看看苏轼,又看着陈希亮,指望着苏轼能挽回局面。

陈希亮看到了王彭的犹豫,怒道:“王参军,你敢抗命吗?”王彭还在犹疑。苏轼突然灵机一动,上前站在王彭和陈希亮之间,说:“大人,不干王参军的事,要想拆房,除非先把苏某抓起来。”陈希亮冷笑道:“哼,你以为我不敢吗?王参军,把他给我捆起来!”王彭更不知所措了。

苏轼走向王参军,低声说道:“王参军,就先把我抓起来,这难民村或可暂保一时。”王彭会意,也低声道:“那就先委屈大人了。”苏轼冲着陈希亮一笑。陈慥见状欲冲过来,苏轼向他使了个眼色,陈慥也会意停下。苏轼被军士们五花大绑起来,陈希亮随即令道:“拆。”

苏轼大声说道:“大人,有我做人质,为何还要拆房?”王彭也上前,故意暗暗对陈希亮说:“大人,苏签判已抓了起来,就是朝廷怪罪下来,大人也有说辞了。若是硬拆,激成民变,大人也脱不了干系!”陈希亮思忖片刻,点点头说:“嗯,那就等等再说!走!”王彭将绑着的苏轼扶到马上。

众难民见状不解,哭声连天,不停地喊道:“苏大人,苏大人……”苏轼转头笑道:“乡亲们回去吧,不必担心苏某!”又转身朝陈慥说:“季常兄,这些人时下就靠你了。”陈慥用力地点点头,说:“放心吧,子瞻兄!”

苏轼被陈希亮押入大牢,而家中已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王弗满脸汗水,如释重负。杨伍氏抱起一个男婴,笑道:“恭喜夫人,是个公子。”采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王弗微笑着,气息微弱地问道:“表姑,怎么一直不见子瞻啊?”采莲苦笑着,不知如何回答。

最后王弗还是知道了,无奈中只能让采莲和小莲给狱中的苏轼送饭,顺便把孩子的事告知苏轼。

晚上,采莲和小莲拎着饭篮来到监牢,看到苏轼正坐在牢中,闭着眼,吐纳练气。采莲见状,悲声说道:“子瞻,我们来了。”小莲也禁不住流下眼泪。苏轼睁眼,迫不及待地问道:“表姑、妹妹,弗儿怎样了?”采莲抹泪,说不出话。小莲忙收泪道:“恭喜哥哥,姐为你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苏轼开心地大笑道:“好,我苏轼有儿子了!表姑、妹妹,我要给他起个名字。”

采莲见苏轼精神这么好,也收住眼泪,勉强笑笑,说:“就等着你起名呢,你却身在这里。”苏轼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没在意采莲的话,沉思片刻,拍手道:“哎,对了,就叫迈儿吧!迈到老子的前边去!”小莲沉吟道:“苏迈,好名字!”苏轼这才看出两人的忧虑,宽慰道:“哈哈,你们不用担心,我在这儿就是做个样子,这些狱卒都是我手下,他们还能对我怎样?多谢妹妹照顾弗儿,叫她不要担心,好好养身子。我很快就会出去的。”听到这宽慰的话,采莲和小莲忍着泪水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走出监牢。

苏轼虽如此说了,王弗在家中还是担心不已。尤其是陈希亮为了一泄心中的怒气,居然禁止苏家人给苏轼送饭,且派心腹狱卒严加看管苏轼,虽不敢用刑,但给苏轼的饭食还是做得极差。苏轼倒也并不在意,达观的天性使他在牢中也随遇而安,连陈希亮的心腹狱卒也被他感化,偷偷给他做些好吃的。

但王弗并不知道这些,苏轼被关押的时间越长,她也越担心,时常做苏轼被狱卒拷打的噩梦。虽然小莲在一旁给了她不少宽慰,但王弗仍是心忧不已,遂决定去找陈希亮。

小莲忙劝道:“姐姐,不行,你这才生产几日,还未满月呢。怎么能出去走动呢?”王弗拉住小莲道:“不行,妹妹,我成日里担心。只有去见过子瞻,才能安心,你陪我一起去,啊?”小莲无奈地点点头。

小莲陪着王弗来到凤翔府衙外,小莲下车,上前击鼓。随即扶王弗下车,王弗虚弱地喘着气,冷汗直流。众衙役见是苏轼的夫人,不敢阻拦。

两人来到凤翔府堂,陈希亮高坐堂上,问道:“何人击鼓?”王弗立于堂中,气喘吁吁地说:“民女是本府签判苏轼之妻,我家夫君被抓,不知犯了何罪?”陈希亮虽与苏轼不睦,但看到王弗以如此柔弱之躯来为苏轼求情,也委实不忍,只得吞吞吐吐地说:“这……本府执法,苏……苏签判阻碍……这个……本府执法……”王弗问道:“大人执的是哪家之法?”陈希亮道:“自然是朝廷之法。”王弗又问:“朝廷立法为何?”陈希亮道:“立法自然是为国为民。”王弗用尽气力说道:“既然如此,建难民村岂不正为民?大人的公子陈慥出钱出力,是为民,大人带人拆毁难民村,难道也是为民?”

一衙役见王弗虚弱不已,搬过一张椅子,让王弗坐下。王弗见状,向陈希亮说:“大堂之上,民女本该跪下,只是生子尚未满月,多有不便。”陈希亮不忍地叹道:“哎,坐下,坐下……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可以抛头露面,来管官府之事?这苏轼妄称才子,连女人都不会教。”

小莲扶王弗坐下,王弗焦急地问:“民女只想问大人,为何要抓我家夫君?”陈希亮也有些不耐烦了:“本府堂堂太守,哪犯得上跟你这妇人辩论口舌?你还坐着月子,你不要命了!”王弗仍尽力问道:“这个与大人无关,大人只说为何要抓我家夫君?”

陈希亮焦躁地踱步,突然道:“哎,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呀?你毕竟是个妇人家,本府不能骂你打你,唉,真是麻烦……本府告诉你……苏轼带头私建村落,私租田地,朝廷不许,本府当然要执行。”王弗接着问:“大人所说,并非无理,但朝廷公文并未写明让大人抓人吧。”

陈希亮又吞吐起来:“这……可不是我要抓的,是苏轼自愿羁押的。本府只是遵从苏大人的意愿……”王弗理直气壮地说:“我家夫君为何自愿羁押呢,他是怕难民饿死冻死,怕难民聚集起来,酿成民变,所以自愿羁押坐牢。我家夫君所作所为,皆为大人治下凤翔,大人却要抓他,道理何在,人心何在,民女又怎能心服?”

陈希亮无奈地摆摆手:“啊!这……你是女人家,伶牙俐齿,本府说不过你!”王弗接着说:“大人不是说不过我,是道理在民女这边。”陈希亮无奈道:“好了,好了,这公堂之上,本府跟你一个女人家说来辩去,成何体统!本府就依苏轼的意思,难民村先不拆了,只是让他在衙里住上几天,这里也清静,等朝廷有了旨意,再做定夺。苏夫人,你也放心,本府不会为难他的。”王弗随即要求道:“那准许我家送上一日三餐。”陈希亮道:“这个可以。”说完对一衙役道:“去请苏轼吧!本府先下堂了。这个苏轼,一家子都难缠得紧!”

王弗和小莲坐在堂上焦急地等着。不一会儿,苏轼出来,见到王弗,高兴地说:“夫人,小莲妹妹,你们怎么来了?”王弗见苏轼一切如常,又惊又喜,差点晕倒。苏轼急忙扶住,转而担忧地说:“夫人,你还未满月,却出来行动,万一闹下病根,可如何是好?”王弗眼中含着泪,说:“子瞻,我挂念你。看见你毫发无损,我就放心了。”小莲在一旁也感动地拭泪,说道:“姐姐,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