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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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绝交碑(2)

这日,欧阳修和范镇来到汴河码头,送别他们深为器重的一位学生--章惇。欧阳修叹道:“唉,子厚,一年不到,你已是老夫送走的第十个新进了。文风改革好不容易初有成效,正需深根固本之时,你等却一一外放,如今靠谁来改?难道靠王珪来改吗?哼!”范镇也说:“此去陕西,任重道远,子厚好自为之。”章惇行礼道:“二位恩师,学生今虽外放,却将时时不忘文风改革之大业,随时听候恩师调遣,待命回京。学生就此别过,恩师多多保重!”欧阳修、范镇点头叹道:“子厚,且行且珍重,相信你我师生不日就会再见。”章惇立于帆舟上向二老作揖拜别。

看着章惇帆船远去,范镇和欧阳修来到汴京会仙楼,听得楼下张山人在说书,他的徒弟在一旁击鼓和之:“今日在下给诸位来一段‘李谪仙醉草吓蛮书’(咚咚)。话说唐玄宗皇帝朝,有个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咚咚)。乃西梁武昭兴圣皇帝九世孙,西川锦州人也。其母梦长庚入怀而生,那长庚星又名太白星,所以名字俱用之(咚咚)。那李白生得姿容美秀,骨格清奇,有飘然出世之表。十岁时,便精通书史,出口成章,人都夸他锦心绣口,又说他是神仙降生,以此又呼为李谪仙(咚咚)。有杜工部赠诗为证: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咚咚)”

两人点上酒菜,范镇叹道:“两年多了,朝政一天不如一天。”欧阳修点头道:“是啊!圣上龙体欠安,精力不济,这千头万绪,真是不知从何理起啊!”范镇说:“这正需苏子瞻这样的青年才俊啊!唉,永叔,三年已过,苏轼两兄弟为何还回不来?无论如何,必须保住苏子瞻这翰林院学士之职!”欧阳修点点头,又一脸不平地说:“范公,可如今台、谏两院,势力较从前更大,清议渐渐变成了议而不决,甚至成了棍子、鞭子,动辄以言官无罪要挟皇上,也不好惹啊!”范镇愤然道:“惹得起要惹,惹不起也要惹。这大宋的朝廷难道成了御史谏官的一言堂不成!好在苏轼两兄弟就快回来了。不过为文风改革大计,也还须尽快就地提携人才。”欧阳修忙问:“有合适的人吗?”范镇捻须说:“有,就在开封府。”

此时,从下面传来张山人的说话声:“李白又奏道:‘臣有一言,乞陛下赦臣狂妄,臣方敢奏。(咚咚)’天子道:‘任卿失言,朕亦不罪。(咚咚)’李白奏道:‘臣前入试春闱,被太师杨国忠批落,太尉高力士赶逐,今日见二人押班,臣之神气不旺(咚咚)。乞皇上分付杨国忠与臣捧砚磨墨,高力士与臣脱靴结袜,臣意气始得自豪,举笔草诏,口代天言,方可不辱君命。(咚咚)’天子用人之际,恐拂其意,只得传旨,教‘杨国忠捧砚,高力士脱靴’(咚咚)。”说完,传来听众的轰然叫好声。

欧阳修、范镇听到这里,对望了一眼,也哈哈大笑起来。范镇笑道:“苏轼之才,可比李白。”欧阳修略显犹疑,说:“但愿不要像李白一样遭人谗毁。”

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十月,苏轼丁忧期满,举家乘船经岷江入长江,沿长江至荆州,然后取道陆路至汴京。

这日,船行至嘉州,即今之乐山。古语有言:“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此地最有名的莫过于开凿于唐代的凌云大佛,今名乐山大佛。乐山大佛头与山齐,足踏大江,双手抚膝,大佛体态匀称,神势肃穆,依山凿成,临江危坐。大佛通高七十一米,被人誉为“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

苏洵父子立于船上,无声地仰头凝视着如此庄严的大佛。还是苏轼打破了沉默,向苏洵说:“父亲,佛像为何要雕刻得如此之大?”

苏洵仰望着佛像,说:“人心不大,佛像才大!”

苏辙接着问道:“是人在佛心里,还是佛在人心里?”

苏洵答道:“人心太小,人就在佛心里;若是人心甚大,那佛就在人心里。”

苏轼接着问:“佛有心吗?”

苏洵答:“佛无心。”

“既是佛无心,那又如何装得下人心?”

“那是因为人有心。”

苏辙问:“父亲,人若无心,还是人吗?”

苏洵笑笑,看看苏轼,苏轼领会父意,说:“人若无心,便是佛心。”

苏洵赞许地点点头,苏辙也低下头沉思。

船已过佛像,在江面缓缓行驶,三人依然立于船头,欣赏着江面及两岸的风景。史云扶着王弗也走出船舱透透气,此时王弗已怀孕几月,可看出小腹微微隆起。两岸回荡着老艄公的歌声:“我住长江头,江水向东流,我摇那船来我行舟。妹妹那个问我何所有,只有那腰间一壶酒,一壶酒。”

苏轼看着江岸,说:“父亲,我们不知何年才能回来!”苏洵说:“等我死的时候,你们要把我送回故乡!”苏轼忙说:“父亲身体康健,百年可期,何出此言!”苏洵深情地说:“我想念你们的母亲啊!”苏轼、苏辙皆低头不语。是啊!他们兄弟此次出蜀,虽壮志凌云,各有着远大的志向,但毕竟还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依依不舍,何况这里还有他们的母亲呢?

苏洵见他两兄弟也沉入对故乡的依恋,遂打起精神说:“看这景色多美,你们兄弟两人就以《初发嘉州》为题各留诗一首吧!”王弗和史云听说,便道:“好,我们去磨墨!”两人忙着铺纸、研磨。一切就绪,苏轼提笔,思索片刻,便不作停顿地写完,而另一边苏辙边构思,边下笔。

不一会儿,船靠岸休息,苏轼与苏辙在岸边等候。苏辙看着江面,悠悠诵着苏轼刚写的诗:“‘朝发鼓阗阗,西风猎画旃。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

苏轼看到身后一队乞讨的流民正好路过,他们衣衫褴褛,蹒跚不已。苏轼听到刚走过去的一个流民说:“这些做官的人,还有心在这里吟诵酸词,他们是从不知道我们小民的死活。”另一位流民说道:“他们有皇粮可吃,哪会理会我们腹中饥饿,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苏轼听见这话,脸色一红,低下头去。

苏辙见此状,安慰道:“哥哥不要介意,这些饥民心有怨言,把哥哥当作无能庸辈了。”苏轼说:“子由,我并非介意。我等一路行舟过来,大旱所及之地,饿殍遍野。你我身为朝廷官员,无力相助,我好生惭愧。”苏辙叹道:“唉,哥哥,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你我还未入仕,不必如此挂怀。”苏轼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一脸忧思地看着江面。

历时三月,苏轼一家终于在年底来到汴京。此时的大宋朝历经百年承平,朝内也是人才济济,诸如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范镇等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都在朝廷供职。这日,苏轼一家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到各大臣家中。欧阳修、范镇自不必说,两人作为苏轼兄弟的恩师,早就接到书信,算到苏家今日可到汴京。同时,司马光、王安石、王珪等也同日收到信息。

司马光学问渊博,人品高尚,秉性刚直,乃当时史学大家,但政治思想比较保守,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司马光有一女儿,正值二八年华,爱玩正是她的天性,只是司马光性情偏于古板,家教甚严,平时不准她随意外出。

一年元宵佳节,夜晚的御街灯市如昼,游人如织,红男绿女,无限繁华。司马光的家人匆匆看过,往家中走去。家人进得屋中,对司马光的夫人说:“夫人,今年灯市格外热闹,您要不要带小姐一起出去看看!”听到家人的提议,司马光的女儿便连声撒娇道:“母亲,我要去,我要去。我成天在家里,闷死了。”司马光夫人张氏叹道:“是应该出去看看,可是每年你父亲总是不让出去。”女儿拉着张氏的衣服嚷道:“女儿长大了嘛,父亲还能不让我出去!”张氏看着女儿,无奈地说:“嗯,咱们去跟你父亲说说,娘带你出去。”女儿高兴地连声叫好。

母女俩来到司马光书房,房内书籍满屋,但十分整齐,司马光正埋头著书。张氏进来说道:“老爷,今天欧阳大人命人送来帖子,说是眉州‘三苏’已回到京城,约您和范镇大人、王安石大人明日下午到怀远驿去看望!”司马光兴冲冲地站起,搓着手高兴地笑道:“哈哈,‘三苏’回来了,好,明日早朝,我一定奏请皇上让苏轼快入翰林院,这样我修史也多个帮手。”随即坐下,接着著书。

张氏看看女儿焦急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说:“老爷,你看……”司马光头也不抬,问道:“什么事?”张氏说:“今天是元宵节了……”司马光抬头,恍然悟道:“哎呀,这不才刚过年吗,怎么就到元宵节了!著书得抓紧啊!”张氏说:“老爷只忙着著书了,帖子上午就送到了,怕打扰你,也没敢告诉你。”司马光边写边说:“哦,我已吃过饭了,你带着女儿吃去吧!”张氏说:“我们也已经吃过了。”司马光抬起头,疑惑地问道:“哦,那……夫人莫非有什么事?”张氏忙说道:“老爷,你知道,汴京的元宵节花灯,天下闻名,热闹非凡……”不等张氏说完,司马光就忧虑道:“是啊,是太靡费了,可朝廷为了装点太平景象,年年都是如此。等有机会我要上奏皇上,削减灯市之费!”说完又低下头著书。张氏不耐烦地说:“老爷……”司马光也不耐烦地问:“还有什么事?”张氏嗫嚅道:“女儿,女儿……想出去看看花灯!”司马光沉吟片刻,说:“也是,孩子的天真之性,还是不可泯的。好吧,那就让家人出去买一盏回来,挂在屋门前看好了。”张氏万万想不到听到这样的答复,面带怒色,一时语塞。女儿再也忍不住,冲上前,生气地叫道:“父亲!你怎么能……”张氏也壮胆说道:“家里就算有一盏灯看,哪有御街上那么多人看!”司马光抬起头,惊异地说:“什么?看人?不行不行!”忽然又仿佛回过味儿来,说:“难道我不是人吗,看看我不就行了!”张氏一跺脚,气道:“女儿,走,不看了。”边说边拉女儿出去。女儿还是扯着张氏的衣袖,回头看着司马光,略带哭腔地离开了。司马光似乎浑然未觉,接着低头著书。

王安石不仅是诗文大家,也是锐意改革的政治家,后来他在神宗朝发起熙宁变法,但改革的思想在仁宗朝就已经形成了。就在苏轼回京之时,王安石正在写一封彪炳史册的奏章--《上仁宗皇帝言事书》,这篇文章和此后苏轼的《上神宗皇帝书》皆洋洋万言,是宋朝历史上齐名的两篇万言书。尤其是王安石的这篇万言书,更是指导此后神宗朝改革的总的政治纲领。只是上书之时,仁宗帝力不从心,虽欣赏而无法施行罢了。

王安石学问、人品与司马光差可比拟,但是生性不拘小节,因此他的书房十分凌乱,书籍满屋,随手乱扔,与司马光的严谨和整洁大相径庭。

这夜,王安石埋头书写万言书,揉眼时忽看到一张帖子,于是大喊道:“这是谁送来的帖子?”王安石博闻强识,写书时很少要书童找书核对,因此书童在一旁瞌睡,听到喊声,猛然惊醒,起身答道:“是欧阳修大人送来的,说是苏家父子快要到京了,要大人明天下午到怀远驿与他们接风洗尘。”

王安石应了一声,忽然看见一个盛装的女子站在旁边,惊奇地问:“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还不去睡觉?”这位女子紧张地嗫嚅道:“我,我……”王安石又问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奇怪,夫人,夫人……”身材肥胖的夫人吴氏急忙穿衣赶来,看见情形,不禁失笑:“老爷叫我干什么?”王安石说:“带这姑娘去睡觉!”吴氏笑道:“我是让她来服侍你的。”王安石低头书写,边说:“我有书童就行了,不要人服侍了。”吴氏嗔道:“榆木脑袋,我是让她伺候你休息的!”王安石抬起头,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说:“嗨,我半夜作书,怕扰你睡觉,总是轻手轻脚,甚不方便,这才搬到这书房来睡的。若这女子也在书房里睡,我岂不是半夜作书又要轻手轻脚!去吧!”

王安石虽有一个儿子,但吴氏已多年没有生育,就一直有意让王安石纳妾,王安石总是以公务繁忙拒绝了。这次吴氏干脆找了个漂亮女孩送到丈夫眼前,没想到还是这般被拒。吴氏气不打一处来,想发作又似乎没有道理,便支吾着:“你……一段木头!”

王安石低下头继续书写,说:“去吧,夫人,莫搅扰我了,我给皇上的奏章即日就要完稿了。”那女子含着眼泪,委屈地看着吴氏,也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