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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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定州治军(2)

监官只得往行辕中将此事禀报苏轼。苏轼正与李之仪在地图前研究边事,大怒道:“这温大彪是何等人物,竟敢公然违抗老夫军令,难道他不怕死吗?”李之仪忙把温大彪与王光祖的关系告诉他。苏轼提高了嗓门,道:“按令行事!”监官也提醒他三思而后行,苏轼不为所动,命李之仪亲率执法士兵火速前去拿人。

李之仪等人赶到温大彪的营舍,“咣当”一声踹开门。温大彪正向碗里掷骰子,见了他,鼻子里“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哟,换了个人啊?做什么,难道还敢来抓老子?”李之仪一挥手:“把他们都带走!”几个执法士兵进屋,不由分说,连人带赃一并带走。温大彪兀自吵闹着:“放开,放开,把老子放开!”李之仪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登时耷拉下头来。

很快就有人把温大彪被抓的消息报给王光祖。温姣姣呼天抢地,哭得泪人一般:“老爷呀,你可要救救我兄弟呀,妾身娘家就这一个亲人了。那苏轼是拿我兄弟开刀,是要给老爷子下马威呀!你若不加阻止,今后在军中还有何威信?”王光祖猛地把桌子掀翻,吼道:“他敢?”两眼烧得通红,往行辕赶去。

李之仪将温大彪等人羁押起来,又向苏轼为小校求情,说他们被胁迫而赌,能否从轻发落。苏轼叹道:“老夫又何尝想斩他们呢?无奈军令如山。作为军人,执法如山,刚颁禁令,明知是掉脑袋的事,可还要服从温大彪去违禁违令,这是因为心存侥幸,把温大彪看得比军令还大。这使我如何统率十万大军?必须从这两个小校身上下手,彻底打消所有人的侥幸之心。”李之仪叹了口气,点头不语。

这时,王光祖怒气冲冲地直闯进来,对苏轼吼道:“苏轼,你欺人太甚!军中稍有小赌,竟动不动就以斩杀为戒,你眼里还有老夫吗?”苏轼拍案而起,瞠目直视,质问道:“王将军,你竟敢目无上司,咆哮公堂,该当何罪?”

王光祖嚣张的气焰略减,但依然怒气冲天:“你要杀就杀老夫!温大彪不能杀!”苏轼冷笑道:“你以为本帅不敢吗?我颁六条禁令,全军无人不晓,温大彪竟然违抗六禁:赌博、饮酒,更为甚者,克扣军饷、贪赃枉法。将军要为这样一个罪犯讲情,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亲戚吗?”

王光祖一时语塞,半晌怒道:“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苏轼指着他斥道:“你既不是僧,也不是佛,你是个军人!这十万大军是朝廷的军队,不是你王光祖的家军!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岂能儿戏!”

王光祖听了这番大义凛然、掷地有声的话,无言以对,怒极反笑:“好好好,你能,你行!今后边境打仗,你出马对阵!”苏轼厉声责道:“大胆!王光祖,过去葛达丹屡犯边境,你为何隐情不报?”王光祖一惊,忙掩饰道:“稍有小惊,何劳朝廷烦忧。”言毕,抡风而去。望着他的背影,苏轼和李之仪一脸愤怒。

次日,几千将校严整地列队在军校场上,牙旗哗哗,鼓声阵阵,军容焕然一新。温大彪等三人被押跪在检阅台前,刽子手持大刀站立一旁。温大彪直嚷:“放开老子,放开,你不能杀我……”苏轼置若罔闻,待追魂炮响过三声,下令:“斩!”温大彪高呼:“姐夫,救命啊……”刽子手手起刀落,三颗人头滚落在地。所有将校无不悚然,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军令如山,岂敢不从?”

从此,军中人人震怖,更不敢稍有懈怠,不但不敢做出赌博、饮酒、扰民等违令之事,而且日日操练不辍,人腾马嘶,军容整肃。兵营也修缮一新,褥子底下铺上厚草。每日伙食由李之仪亲自过问,大有改观。

苏轼每日各处视察士兵训练,率随从官员逐项细查吃住情况,吃饭同将士们围坐一处,与他们说说笑笑。百姓、将士对他十分感佩敬服,王光祖也心中暗服。

而此时的朝中却暗流涌动。哲宗听信了王岩叟等人的陈奏,要改元绍圣,取绍述先圣之意,复熙丰之策;罢吕大防左相之职,贬为永兴君,复章惇为资政殿学士,起蔡卞为中书舍人。哲宗此举,有两个原因,一是要继承神宗未竟之大业,尽为人子之孝心;二是记恨元祐大臣眼中只有太皇太后,一洗太皇太后执政时的傀儡之耻。

这日,哲宗临朝,宣道:“朕决定,改年号为绍圣。不知卿等意下如何?”苏辙奏道:“陛下,不可。这是有小人在外不得志,便以‘熙丰变法’之事来惑言圣上,用心实为险恶。且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摧酤、均输之政,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昭帝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王岩叟忙针锋相对地说:“绍圣说的是绍述先帝之策。所谓率由旧章,不违祖制,本就是天经地义、深合理法的英明举措。岂可以被人说成用心险恶呢?”

右相范纯仁大怒:“王岩叟,你断章取义,讹言谎语,煽惑圣上,你该当何罪?”刘挚冷笑着挑拨道:“范大人,朝廷不是你的一言之堂,如你这般动辄大言压人,肆口谩骂,以后谁还敢上朝言事?”

哲宗一脸不悦,挥手道:“好了,好了。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议。”苏辙急忙奏道:“愿陛下察纳臣言,慎勿轻事改易。轻易改变九年已行之政,擢任经年不用之人,若这些人借先帝之名而泄私愤,则大事去矣!”

哲宗大怒:“够了!大事去矣,大事去矣!卿是何意,怎能把先帝比成汉武帝?”苏辙忙道:“陛下,汉武,明帝也!”哲宗厉声道:“卿的意思是汉武穷兵黩武,末年下哀痛之诏,难道还算明主吗?”苏辙只得退回班中,欲言又止。

范纯仁见苏辙恐有因言获罪之虞,从容奏道:“陛下,武帝雄才大略,史无贬辞。苏辙以汉武比先帝,并非毁谤。陛下亲政之初,当以礼数待进退大臣,不可如呵斥奴仆。”哲宗听了一愣。

蔡卞心中恨范纯仁多嘴,忙出班越次进言:“陛下,先帝法度,已经尽为司马光、苏辙所坏。”范纯仁道:“不然。先帝法度本无弊,其弊在于当政的小人。”

哲宗道:“史称秦皇、汉武,将秦皇、汉武并列,则汉武必非明君。”范纯仁道:“苏辙所论,是论事与时,而非人也。”哲宗面色稍有缓和,不想再争论,道:“好吧,算了,退朝。”

退朝后,苏辙向范纯仁施礼谢他相救之恩:“范公真乃志诚君子也!”范纯仁笑道:“你我虽然政见多不同,但都不是小人,老夫怎能不分是非呢?”苏辙仰天长叹:“以如今的局势,苏某将乞求外放,万望范公多多保重。”范纯仁也长叹一声:“多谢子由。时下言官们几乎都换成熙丰党人了,曾布也将从江宁回京任翰林学士,子由亦应多加小心。”

傍晚,苏辙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把朝中之事告诉夫人史云,恨恨地说:“那个王岩叟又把吕相和我陷害了。若不是他为圣上引美,从中蛊惑圣心,定无今日之忧。还有哥哥,只怕台官们更不会放过他。”说罢,坐在椅子上哀叹不已。史云劝道:“管他谁执政,只要你好好的,就是莫大的福分。离开京城吧。你倒不要紧,只是哥哥,我真担心,那些人会往死里治他啊!”

这时,房顶忽然滴下几滴水来。苏辙叹道:“天又下雨了,老屋也漏了,我们两家的苦日子又来了。”史云看看房顶,将水盆放在漏雨处。史云跟着丈夫历尽甘苦,此番变故并不在意,只是陪苏辙坐着,默默地看着他。苏辙不由得心中一暖。

次日,苏辙递上了乞求外放的奏劄。哲宗任他为端明殿学士,知汝州。中书舍人吴安诗在诏书中赞扬苏辙“风节天下所闻”、“原诚终是爱君”,此语又引起哲宗不悦。老奸巨猾的王岩叟趁机进谗:“足见蜀党势力影响甚大!”其意直指苏轼,哲宗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苏辙出知汝州,担心的却是哥哥苏轼。而蔡氏兄弟正当春风得意之时,蔡京任户部尚书,蔡卞任中书舍人。奸小当途,朝政可想而知。蔡京还奏请修订国史,诬告范祖禹、黄庭坚等人所修著的《神宗实录》诋毁神宗,将元祐诸臣一网打尽。

这日,蔡京、蔡卞二人在汴京码头迎候奉诏回朝的曾布。一时,曾布的船渐渐靠岸而来,三人遥遥相呼。曾布上岸,三人寒暄过后,弹冠相庆。蔡卞笑道:“子宣兄,我等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曾布这位熙丰元老更是志得意满:“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满打满算也不过九年。元祐党人如此短命,他们高兴之日,不足熙丰十八年的一半。”蔡京接口道:“这九年,他们笑得也不轻松,窝里斗,却斗出了三党。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说罢哈哈狂笑。曾布笑道:“此乃天意。他们没少在当今圣上身上下功夫,可结果如何?上天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三人当下计议,趁此“百废待兴”之时,要齐心合力,为圣上“拨乱反正”,做一番“大事业”,首要目标就是苏轼。

次日崇政殿临朝,蔡卞便奏道:“台、谏共言,苏轼当年所写吕惠卿外贬的制词,有讥讽先帝之罪,理当贬黜。”

范纯仁见这帮奸小又要陷害忠良,心中愤然,奏道:“熙宁法度,皆吕惠卿附会王安石建议,不符先帝爱民求治之意。至太皇太后垂帘时,始准言官之奏,贬吕惠卿于远地,并非苏轼之言。况且时已八年,为何当时不奏,而今才有奏言?请问是何用意?”

蔡卞道:“范公何出此言?苏轼玩弄词藻,亲写的贬书,岂是他人之言?”一旁更有蔡京帮腔:“苏轼当年任中书舍人时,起草制书有‘刽子手’之称,难道这些都是圣上的本意吗?他玩弄职权,以圣上之名任意笔伐他人,不弹劾他假传圣旨就已经宽仁了。”

范纯仁回身看着蔡氏兄弟,责问道:“元祐初年,我与苏轼皆反对司马光罢废免役。正因如此,苏轼才被人骂为忘恩负义。而你蔡京为附和司马光,自告奋勇,五日内在开封府罢废此法,又作何说?”蔡京恬不知耻地强辩道:“那是司马光硬逼的,是权宜之计。陛下,臣深受元祐党人迫害,天下有目共睹。”

哲宗道:“不要说了。贬苏轼任宁远军节度使,知英州。”范纯仁道:“陛下,不可。先帝尊师重教,故护王珪有加,陛下绍圣先志,何以独此不绍,而先贬自己的师傅呢?”此语正是抓住哲宗绍述先圣的心理。听了这话,不少大臣点头。

谁料不等蔡京等人煽风点火,哲宗却发话了:“朕听说,他曾暗中劝太皇太后废朕,另择人主。”范纯仁道:“只是听说,何足为凭?”哲宗却说:“所以才轻贬他。若查实了此罪,岂是贬了就完事的!”

见哲宗如此颟顸,范祖禹出班奏道:“陛下,苏轼乃天下人望,还请三思而后行。”谁知此语又触了霉头,哲宗“哼”了一声,道:“他是天下人望,那朕是什么?就这么定了!”留下目瞪口呆的范祖禹,起身扬长而去。

半年来,苏轼在定州治军很见成效,正要将重心转移到吏治、民情,却在这时接到一纸贬书,只得拖家带口往英州赴任。

李之仪送到定州城外原野,一直跟着走了很远。苏轼只得再次下马请他回去。李之仪望着苏轼的背影,遥遥挥手,默默为他祈福。

苏轼与苏迨、苏过骑马,朝云坐车紧随其后。行至城外长亭,苏轼猛然看见王光祖率众多军官跪在路旁。苏轼赶忙翻身下马,扶起他们,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王光祖深施一礼,恳切地赔罪:“末将是个粗人,往日多有得罪,还望大人原谅!”苏轼谦道:“哪里话?王将军乃将门之后,勇武过人,大宋当倚为定州长城!”

王光祖黯然道:“大人来此半年,定州才真是大宋北方长城。我定州十万军士,无不感佩。大人一走,又不知怎样了。”苏轼劝道:“王将军当以国事为重,勉力而行。”

王光祖道:“末将虽毛病不少,但尚有为国之心;只怕换了无能而又枉法的上司,末将又故态复萌了。”苏轼笑道:“只求严以律己,切莫责怨上司!”王光祖道:“是,末将记住了。”转身向军官们高喊:“苏大人遭小人陷害被贬。来,倒酒,我们为苏大人壮行!”

苏轼接过酒,与众军官仰脖一饮而尽,抱拳作别后,翻身上马。王光祖率众军官望着苏轼的背影,连磕三个响头。

苏轼一家在原野上落寞地走着。苏辙被贬汝州,秦观由国史文院编修贬为杭州通判,苏门学士以及一干朋友都牵连被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