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过了不久,你给我寄了一张卡片,同时告诉我,“情人节”那天给我买了一件礼物但邮局不能寄。我很感动,在心里不停地喊着:小蓉……平静之后我又有点不安,回想这些天来自己那种幸福与痛苦相伴而行的感情历程,知道你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况且你还有那么多的“问题”。于是我开始担心你,于是我决定到杭州去看你。
你说哥哥你别来你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啊!我想我是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我不去一趟杭州我什么都做不了。在一个星期天,我们相会了。你是一个美丽而文弱的女孩,你的微笑带着一种淡淡的忧愁乃至苦涩。我发现我自己更加地爱你,但是见面所带来的喜悦并没有减轻我的痛苦,相反这种痛苦在不断地加剧。整个白天我们只谈论一些有关学习、生活的琐事而尽量回避该谈的问题。我在反复地问自己,我们的这种感情能让这个文弱的女孩幸福吗?
晚上,当我们静静地坐在西湖边时,你说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说过你文弱,你自己也不这样认为,但你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一种复杂的感情萦绕在心头,每天晚上你只有读着我的信才能入睡。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真想告诉你我的感受,真想拥你人怀!但我只是坐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这就样沉默了好久,最后你说我不说话就是不爱你,我们分手吧。我说行。
你哭泣着跑开了,我怔怔地看着你的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颤抖……在好久好久以后的一个晚上,我路过“恋爱地带”时突然听到一个酷似你的声音,便泪如泉涌。
时空催人离
他的信飘至于我桌面,怔怔地望着这熟悉的字迹,心情仿若遇了地震,刹时五味颠倒。信手撕开封套,沿边留下道深浅不一的齿痕,凹凸的模样丑丑的。“你从前可是轻轻剪开我像是深怕伤了心一般呀?”我听得到这无音的怨声,颓然住手,胳膊无助地悬在半空,陷进了回忆的漩涡。
花季的日子,需要些故事的点缀,作青春的饰物。然而故事的开始谁又能预料呢,就是那样小小的偶然。我和他一前一后坐在了那扇窗旁,是窗外的景致太迷人或是年少的心情太浪漫,总之是开始心颤于他的大手掌握住我的小拳头,开始陶醉于他在我耳旁轻声诉说田园的惬意,开始太多不该的开始,16岁的我担当不起的开始。风花雪月也许确是迷惘了我年轻的心,但玫瑰的绚丽绝不能羁绊我青春的脚步,于是我带着惶恐而幸福的心情把“开始”一股脑儿塞进三年之约。我期待着这个季节的溜走,是那样虔诚地等待青苹果变成红色,有火一般灼热的红色。
只可惜世间有把无坚不摧的刀名叫时空。三年在弹指挥手间逝去了,而我俩当初精心冰镇的青苹果却也已被无情的时空掰碎,碎得我连拾起的心思都没有了,怕冰消融了,只淌成记忆里的两行清泪。所有的誓言与美丽就让它残留在碎了的晶莹里罢。
朋友说也许再也遇不到这么傻的男孩,肯陪我在黄昏中合上双眼,想象窗外那蓝天便是夏威夷的碧海。那晚风便是热带椰风,肯在袖口上涂抹我俩合二为一的名字,肯把思念装上满满一袋寄过三个春夏秋冬。
我知道,所以我犹豫了,在知道他来信邀我赴三年之约后。
信中那些平凡琐碎而距我那么遥远的事,全在我脑海变成另一个世界的影像,陌生得一蹋糊涂。然而眼小却终于停滞在信末温柔的字句上:“静,天气多变,加些衣服小心着凉。”泪珠滑下,落在我曾经怀着美丽憧憬写过千遍的名字上,凝住了。“来吧,来吧,也许还有也许。”我仿佛听到空气中传来的呼唤。
当客车有气无力地摇到时,他已等了两个钟头了。我还没来得及回望这陌生的地方已看见他推着单车走来。那轮廓那笑脸还如昔日,这车也还是那时我大笑着跳上后座高喊超过那辆摩托的车,人呢?我站在那儿俏皮地歪着头甜甜地笑着,想用这娇憨的模样掩住遗撼与歉意。
“上车吧。”他扯扯我的袖角,我还是笑着,只是心尖一颤,这亲切的动作又勾起了我多少已不想再忆起的情境。跳上单车,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小心翼翼地闲聊,怕触动哪根弦,弦上的魔铃,“叮叮”敲醒我们“田园之家”的前尘旧梦。
在华丽的小洋楼里,喝下他亲手煲的红薯糖水,很甜,尽管甜不到心里,正如快乐只存在脸上。再食不知滋味地与他的家人吃上一顿饭,嘴角牵强的笑僵成了不尴不尬的模子。而后,我可以逃出来了,沿着小巷并肩走向他溪畔的祖屋。话题是永远不愁的,淡淡地讲着各自的故事,快乐不快乐,也都只属于各自。久别后的重逢,恐怕只能如此了吧。
走了其实不远,可像是走了很久很久,我有些累了,急切地问他:“就在前面了吗?我像听见了溪水跳舞的声音。”这突来的愉快与兴奋让他疑惑,“不就是一座老房子吗?你会失望的。”这是他曾经说过的。然而我不信,就像不信孩提进邻家哥哥藏起玩具,是因为我不会喜欢。自始自终点我都固执地认为那座房子,那座老榕树下的房子是我梦想中的惊喜,它的每一块青砖都听过树下的古老的故事,它的每一片红瓦都见过老人们在孩提时爬树嬉闹的身影,它一定系着什么,能让我冥冥中感觉到许多时间无法带走的印记。总有些东西是它无能为力的吧。
我还沉浸于由来已久的假想中,一如十六岁那年的黄昏。
他突然停步了,望着我迟疑地说:“如果你失望了,请别说出来好吗?”魂魄猛然被拉回,我愣住了,因为他的恳切,因为他眼神中浓浓的悲哀。我不敢再迎视,抬头望着一片榕树的绿茵荫。“是这儿了么?”我梦呓一般地问。他点点头。从他身旁走过转过墙角,看到了榕树和溪水。这房子挺新的,我困惑地回头望了望他,“什么都是新的,我爸两年前重修的,以前那间太旧。”
一月的阴天,似乎也要来搅和一场,凭白下起微雨,要伙同这一戏剧性的变故,把我心头的希望一点一点浇灭。暮色未降,怎么眼里有了薄雾?
我16岁时的旧梦,“到你的祖屋去摸摸你爷爷的爷爷摸过的青砖,并且——陪你一起守住它。”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说:“走吧,我们回去”,我摇着头拂袖避开他的牵手,我们回不去了,除了记忆,什么都留不住了。轻轻松松地带走往事,不起一点涟漪。“那门环还是旧的,好几代了。”我一听,直径走过去跨上一阶,要敲敲它。谁知一握,冰凉从指尖传进心头,一惊,倒退一步松开了手,还握来干什么呢?从前的房子不复了,梦也没了,还握来干什么?!
沉默中,我缓缓转身,凄然地望着溪边的他,可目光仿佛透过他的身体看见一个眼睛大大,眉清目秀的少年,撑着小船,碧色的溪水无情流逝,将他连人带船一齐冲走,我眯起眼,想要把他看清。是十六岁的他吗?可他越走越远,面目越来越模糊,终于变成了小小的网点,连同我十六岁的梦一起消失了。
淡影红袖清香褪
淡影红袖清香褪,
晚霞晴雪会。
九声木鱼里,
一杯稠酒醉。
1.西山,大觉寺。
冬阳下的西山晴雪,显出寒冷的温暖。古寺钟声悠悠传来,如一抹雪晕,轻抚在琴的脸上。风掀动浅红的围巾,寒意吻着脖项,琴想起手抚琵琶的感觉。将要进院,她回身一望,一行浅白的脚印,隐约于山路,如往日的记忆。木鱼声,清脆的九声木鱼,琴每次来时,这清亮撞在胸口,比连绵的西山还沉。“为什么总是九声?”九声浸我如苦梦,九声撞我如洪钟。“你就不能多敲一下?!”然而,那九声木鱼,却是一种牵引,一种晴雪的期待。
接引殿内,幽暗的昨,远映的雪光和金刚像的釉光,折射在了凡师傅的脸上。手中木鱼的轻敲,如闪碎的阳光,一下、两下……到九下时,见一抹浅红立在眼前。木鱼声低下去,那一抹浅红却明亮起来。琴的眼中,那一头银发,如雪,如絮,如飘逸的云。时光的浸染,情感的逝去,除了雪的银白,似乎没有留下印记。一下、两下……只有那九声敲击,依然回荡在遥远却近在咫尺的心空。透过空灵,琴看见了36年前的他,踏着梧桐的落叶,渐渐离去。那时,柔和的月光,洒满温馨。而琴依着门框,默默哭泣。
“你为何只敲九下?”月光在叶间斑驳。
2.接引殿,对话。
接引殿是为众生接转指引的殿堂。琴说,想捐一道感悟门。她提到了树的名字和那个秋天。了凡的眉头轻抖,那是心动。远处的晴雪暗下来,显着灰色。慢敲的九声木鱼,“佛在我心,净心自悟。施主还是不必了。”
琴的眼眉垂下来。
“了结凡尘事,清净本我心。我想,那位男子已经感悟了。”
木鱼声渐次清亮。殿堂内佛像娴静安祥。
琴的颈项,浅红的围巾掉下来。
在弯身时,她看到了凡如水如露的目光。那曾是绵绵如日光如月光的目光呀,那曾经是如朝阳如燃烧的熔炉一样的目光呀。
琴立起身子时,眼里含着泪。“那就为自己捐一道出世门吧。”
了凡的心颤动几下。再看眼前的浅红,两颗润着色彩的泪,终于滑落,滑到鼻翼,滑到唇边。
沉默如黑绸的滑动。了凡转过身,轻叫一声“释然”。琴这才看清,在他的身后,坐着一位年轻的徒弟。
“师傅――”。
“请接收这位女施主的善意吧。”
琴正要走出接引殿,了凡拿起桌上的一个纸卷,递到琴的手边,“算是佛主的馈赠吧。”那是一幅佛教意念画。
“了结凡尘事,清净本我心……”
九声木鱼响起。晚霞如锦。木鱼声幻成年轻的树的自行车铃声。离开琴的家时,他再次转身,久久凝视那扇门。门依然紧闭,一道永远关闭的门。捡一片梧桐的落叶,感知秋的萧瑟,摇响自行车的铃声,算是向秋天的告别。直到走出很远,那琵琶声,竟悠悠传来。
心和木鱼一起敲着,一下、两下、三下……九下。
3.晚霞,回忆的慢板。
回忆,似血色的晚霞。
在大学的音乐系,琴学的琵琶。琴指间的琵琶声,让杨柳轻舞,让小鸟息翅,让男人驻足。有一天,文静的“树”,就停在了琴声里,就把自己和琴声,组成一个情感的光环。那场运动开始前,她已是一名中学音乐教师,树则留校做了美术系讲师。年轻的她扔掉琵琶,和同学一起走上街头,手里举着红书,心中想着娜拉的反叛。一天,琴在树的创作夹里,发现了刚刚画完的女人。琴揭发了树,树不时地接受批斗,俩人偶尔见面,只是无言相望。一个月光明媚的晚上,树来了,那样温和、平静。他让琴抱着琵琶,不弹,坐着,他就静静地看着、勾划着,仿佛看一座圣洁的雕塑,仿佛聆听来自天籁的声音。树满足了,露出微笑。他把作品交给她,走出琴的宿舍。琵琶声轻轻颤起时,眼泪滴在那幅《最后的琵琶女神》画稿上。琴是答应过嫁给树的。那样,他们将去边远的农村,而琴有多病的父母。在离开城市的最后一个晚上,树骑着自行车来了。他踌躇在那棵梧桐下,许久才走向那扇门。一下、两下、三下。琴就在门后。琴的父母让琴打开门。琴的眼睛紧闭,心被敲门声抓着。四下、五下、六下,琴就在门后,她在心里说,你可要坚持呀。透过门缝,琴看到如水的月光。七下、八下、九下,树敲了九声。树停下了。琴闭着眼睛,等待,等待最后一声,仿如千年就只等这一声。树没有再敲,他的手停在眉前。放下时,桐叶一片片落下,月光一片片落下。
琴留在了城里,琴的琵琶不再弹。琴只是时常看那幅《最后的琵琶女神》。琴和一个回城的电工成了家,女人的琴声不再有。琴的男人慢慢成了酒鬼。他们离婚时,琴每月供给男人300元生活费。琴独居的房子,又依稀响起低婉的琵琶声。琴在轻弹着琵琶时,心底总会涌出一句,“那没有敲下的最后一声,决定了我的一生。”
如血的云霞,是琴回忆的慢板……
4.木鱼,敲击流年。
九声木鱼中,沉埋的记忆终于翻开。
树到很远的山区农场当了教师。他用画笔述写青春。琴,在他记忆的最深处,永远是一幅画像,静止在时间里,如封闭的井。
一个叫菊的女孩走出来。一双微笑渗着淡淡忧郁的眼睛望过来,如秋的山泉,细细地渗着青黄。“你迟早要离开,你不能娶我。”树咬着嘴唇,像咬定一个永不放弃的主意。“我会说服你的爸爸妈妈,我要娶你。我已是一棵壮苗,我离不开农场了。”女孩子大声笑了,有些蔑视,“你说的只有你自己相信。我的姐姐,他们有了孩子,可男的还是走了。我相信你的心,可你的身体不完全由心作主,你是一个有知识的男人。”女孩说这些话时,朝男孩子靠近,声音显得颤颤的,“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可以给你,我真的情愿。”秋黄的小溪边,秋黄的草地,是他们的情感圣床。多少个夜晚,女孩就颤颤地来,又颤颤地回去。直到回城的那个晚上,树在风中等待,他准备了两个人的车票和行李。然而,曙光初现时,她还是没来,她曾经答应,她食言了,她害怕了。女孩在那个晚上,离开了村庄。当她看见秋月下树等待的身影,加快了脚步。她说,你是个有知识的男人。树想起对她的伤害。她去过两次医院,有一次回来时,她昏倒在路边。他说,他暂时不能娶她,如果娶了,就永远留在了这土地上。女孩没有说话,撑起身子,快快地走了。那是一段感情的终结,也是他走进城市的开始。他未能把女孩带回城,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他不能原谅自己,用单身惩罚情感,惩罚一段差别。那是多么深远而又坚固如铁的差别。人的地位、尊严、丑恶,人的良知与背叛,都因这差别,而长久地隔离、束缚在坚硬的茧子中。而树终于未能摆脱。当树再次回到农场,叫菊的女人已经走进了黄土地。树领着她三岁的女儿回到城里。十五年后,树送菊的女儿进了美术学院。也就在那天傍晚,他走进了西山云霞,走进了大觉寺。树仍是画画,他不再画人,他画动物,创作佛教意念画,他是一个穿袈裟的画师。
5.时光,重新演绎。
如果时光重新演绎,我们会是怎样的结局?
琴走出寺院,围紧浅红的围巾。颈项温暖了,心也温润了。钟声,木鱼声在身后了。望着晚霞走去,走进一抹云霞。
――如果你敲了十下?那扇关闭的门会迎着月光打开,人生的坎坷不会有,额头的白发不会有,梧桐的落叶不会有。月光下的琴声会洒满幸福,一段纯真的恋爱会走进美满婚姻的殿堂。如果我不坚持等待那最后的一下?勇敢地打开门,勇敢地走出去,投进你的怀抱,坚韧的固执不再有,时光的错失不会有,命运的曲折不再怕。我们会有一双儿女,他们会延续我们的琴声,延续生命的色彩。倘若你多敲一声,倘若我不固执地等待……西山的云霞哟,绚丽又斑斓。
幽暗的殿内,木鱼声清亮。于这清亮中,树望着晴雪,诵出一片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