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很大,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是坐班的老师,楼蓝背对着门,不知这些,只是忘情的哭着,似乎要把堆压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李景一边拍着一边向门口点头示意,文学院的老师缺乏追根究底的精神,崇尚情绪的自由宣泄,见到是他们也就用一个了然的表情离开了。
李景不敢挪动分毫,他明白自己心中对这个女孩的独特感觉,之前他只是注意到他高挑的身材,但她来告假时,强忍悲伤的倔强神情就这样刻进脑海里,经常无端的冒出来,盘旋在他周围。他明白内心的悸动,却无能为力,他是老师,他是学生,即使只有几岁的差距,但也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一向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
楼蓝终于哭得累了,渐渐平复下来,肩膀抖动着,嗓子已经沙哑,道:“谢谢李老师。“一句话,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楼蓝,你去哪里筹这么大一笔钱,三天的时间,你在这边也没有亲戚了吧。”他对于楼蓝的情况比较了解,甚至偷偷记得她的生日,6月22,夏至。
楼蓝低着头,没有答话,20万,她刚刚答应的爽快,只是不想他们去骚扰妹妹,可是去哪里弄这笔钱。
“我工作也没多久,但还是有些积蓄的,可以支援你3万。”沉吟了一会,李景开口道,他是草根出身,家境较为贫寒,老师的工资并不高,他平日写点论文,收入还要支撑家里,3万,已经是他能拿出的全部积蓄了。
楼蓝明白他的心意,冰冷的心有了丝丝的温暖,只是3万,对于20万的巨额不过是杯水车薪,她勉力开口道:“老师的心意,我心领了,我会想办法的。”李景没有坚持,他也知道自己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楼蓝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浑身轻飘飘的,一重负担去了,另外一重更重的压了过来,生活似乎不愿意放过她,狠狠的抓住她蹂躏着,恨不得她粉身碎骨。
她原本就瘦,现在的背影越发单薄了,且摇摇欲坠,李景目送她一步步离开会议室,想要上前扶一把,脚上却灌铅了一样,提不动。她的背影里写着拒绝,有厚厚的墙,他进不去,走得近了,只会碰壁而已。
她回到宿舍时,栀子刚刚起床,热气腾腾的身体蹭向她,抱着道:“亲爱的,两天不见,很想你哦。”栀子的眼睛还是半睁着,显然没有睡醒,楼蓝有些贪恋她身上的温度,她却放开,径自走到洗手间去洗漱了。
已经快到正午了,早上似乎是个大晴天,现在天空却阴霾着,太阳被挡得严严实实,还刮起了大风,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被风吹得飘荡起来,随时要跟着风一起去流浪的模样。
栀子洗漱好了出来,楼蓝还维持着进门的姿势,盯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栀子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凑到楼蓝的眼前,惊叫了一声。楼蓝被这一声惊醒,错愕的看着她。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怎么肿成这样,亲爱的,你哭了么?”栀子凑得越发近了,仔细的检查楼蓝的眼睛,想从上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家里的事情,宿舍的人是不知晓的,楼蓝不是善于表达的人,很多事情也无从说起,她更不愿意看到别人怜悯的眼神,这让她无地自容。她只想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最平凡的一个人。
“外面风大,眼睛里进沙子了。”她敷衍栀子道。
栀子当了真,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道:“亲爱的,还在里面吗,我帮你吹吹吧。”栀子是深度近视,即使靠这么近,也是难以看清楚。
楼蓝控制栀子逼近的脸,摇摇头表示没事了,栀子略显夸张的关心的神情才褪去,嘴里依依呀呀,从抽屉里掏出一盒阿尔卑斯,顺手递给楼蓝一颗。楼蓝拨开糖纸放入口中,原味的阿尔卑斯在口中转动,她尝不出一点味道。
楼兰上床躺下,很累,三天的时间,她去哪里弄这么多钱,现在她只觉得累,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说。头一沾枕头,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了她牵着楼橙去上学,早上很冷,路上没有几个人,楼橙紧紧的靠着她,不说话,她还在斥骂楼橙胆小。场景忽的转变,就成了十四岁楼橙那双水蒙蒙的眼睛,无助的,死死的看着她,她惊醒过来,背上冷汗涔涔。天色很暗,她看了下时间,下午四点,她竟然睡了接近五个小时。
宿舍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盯着天花板,上面的角落里有个小蜘蛛安家了,悠闲的趴在自己织的小网上,她一直没有注意过,难道蜘蛛是不用冬眠的。不知道它是不是也会有忧愁,会因为找不到爸爸妈妈而难过。她忽然很想做动物,做只宠物狗最好,主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根本不用担心生活中的种种困苦。她哂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想得远了,穿越或者灵魂附体,或者一夜暴富都是小说和电视里才出现的情节,现实却从来不会对你留情,它总是用最残忍的方式试图毁灭你。
门这个时候打开来,栀子那张圆乎乎的脸露出来,看到还在床上躺着的楼蓝,嘴里掩不住的兴奋道:“就知道你还在没起,我刚刚去吃大餐了,给你打包了好吃的,都是干净的哦。”说罢就来拽楼蓝的被子。
“谢谢你了,栀子。”栀子有一颗热心肠,待人待事总是如此,从来不害怕吃亏,也不懂得去算计,笑呵呵的,像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楼蓝裹着毯子下床来,胃里空空的,一点食欲也没有,但也不忍心拂了栀子一番好意,栀子割段时间就要出去吃大餐,每次都会打包许多东西带回来,学生总是嘴馋的,常常吃的一干二净,今日宿舍就只有楼蓝一个,倒是便宜了她。
快餐盒触在手上还有温度,一盒糯香排骨,一盒粉蒸肉,还有两只个头很大的螃蟹。楼蓝爱吃蟹,栀子一直惦记着,次次都是要打包蟹带回来的。
“栀子,谢谢你。”除了谢谢,她说不出其他的话。
“谢什么,我只是致力于有天你能变得和我一样的肥,这样我就心里平衡了。”栀子见楼蓝喜欢,笑眯眯的说道。栀子是那种圆润型的身材,乍一看,有些微胖,仔细去看,却觉得恰到好处,肉肉的,十分讨喜。
“她们都不在,你全部吃了吧。”栀子冲楼蓝眨眨眼睛,嘴里哼着歌,淋浴去了,楼蓝一直不能理解,以栀子这么懒惰的人,何以能挤进这所名校,逃课这么多,还能次次安全无虞的度过期末考试,成绩还不俗,她应该就是上天很眷顾的那种人。
“其实我觉得诗经上的东西都是扯淡的。”楼蓝还在细嚼慢咽,栀子已经洗好澡出来了,大冷的天,她身上只裹了一条薄薄的浴巾,楼蓝等着她将剩下的话说完。
栀子果然也没有等楼蓝相问,直接道:“你不就是窈窕淑女,也没见多少有品质的男人来追求你。”她对着镜子在敷面膜,弯腰的瞬间,楼蓝见到她胸口上一个深深的吻痕,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栀子从来没有说过她有男朋友,其实都是20多岁的人,有了什么也属正常,但她不说,楼蓝也就装作不知道,她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每个人都有秘密,她自己身上的秘密这么多,不希望人知晓,又何须去将别人想掩藏的事情暴露出来。只是看栀子的样子,她的恋爱必定是幸福美满的。
“也许是我太窈窕。”楼蓝自嘲的说。
栀子脸上贴着面膜,回身看了楼蓝一眼,道:“太瘦的女人,皮包骨头的,男人应该不喜欢,楼蓝,你还是得再胖一点,胖个十斤八斤的,保管追你的帅哥大把的。”语气十分笃定,见多识广,极为了解男人的样子。
楼蓝笑了笑,高且瘦,没有180的男孩站在她面前都会自卑,就这一点就要淘汰掉大部分追求者,且自从家中变故,她便很少笑,原本还有的几只苍蝇也被她的冰山脸吓跑了。她已经适应一个人去做所有的事情,并未觉得有不妥。
“你应该开心一点才好,笑一笑,多迷人。”栀子今日兴致极好,走上来捏着楼蓝的脸说道,平日在宿舍,楼蓝就很少说话,她经常是忙的,忙着照顾楼橙,忙功课,忙着做兼职。回到宿舍,基本已经累到要散架,洗洗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她一口气将栀子打包的东西吃了个精光,肚子有了饱胀的感觉,这种充实感抵住了内心的恐慌,让她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偷得浮生片刻闲,楼蓝安慰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就偷这片刻,她着实有些累了,只不过几个月,她就觉得双肩渐渐在向下垮。以后的路还那么长,她忽然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坚持。
面膜后的栀子补美容觉去了,宿舍又安静下来,白炽灯的强光照射着的楼蓝,像一尾沙地里缺水的鱼,呼吸困难了起来,她推开窗子,冷风扑面而来,她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站了许久,脸渐渐麻木,她才关上窗子,拿起诗经定下心神想要看几篇,翻来翻去都是爱情诗,离她太遥远,她如何也没有心境去共鸣。
无事可做,那人恶心的嘴脸浮现在眼前,楼蓝几乎就要忍不住胃里层层的翻涌,勉力压制住,开始清理桌子。实在需要一点事情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上官慕的名片就这样从一叠杂乱的书中滑出来,烫了金边的名片有些刺眼,隶书的上官慕三个金字扎痛了她,难道这就是命运,她为了几块钱忧心,而有人却能将金子这样肆无忌惮的涂抹在一张纸上,而这张纸,可能会被随意搁置。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上官慕并不是给每个人都发名片,更没有人会将他的名片随意搁置。这是一张名片,亦是进入这个城市上层社会的通行证。
她用手指夹起那张名片,下面十一位的号码,尾数是一串连号,54321,买这个号码的钱,都够他们姐妹几个月的生活费了。楼蓝在心里叹了口气,将名片随手扔进抽屉里。
也不知何时栀子已经起来了,抢过那张名片啧啧称叹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有钱的人,烫金的名片呢。”
“几个月前去那个欲望酒吧,在那里遇见的一个人,一起喝了一杯酒,后来给了这个给我。不过我也从来没有打过。”楼蓝不以为意的说道,还是6月的时候,她生日的前一晚,一个高中同学来这里玩,执意要请她去酒吧喝一杯,那是她第一次去酒吧,她不太喜欢里面喧嚣的气氛,此后也一直无缘。她以为那种地方是与她无关的,她只想平安过完这几年,好好照顾楼橙长大。
栀子已经将名片翻过来,见到上官慕名字惊叫出来:“我说是谁,原来是他,楼蓝,你命真好,怎么会认识他的。”
“他怎么了?”楼蓝依稀记得那个递给她名片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精神抖擞,眼神中有掌控一切的自信,还有压迫感,那种感觉让楼蓝不自觉想要逃离。
“他是长岭市的老大,据说大部分的酒店和酒吧都是他投资的,房地产也有很多处,这个名片,可是长岭上流社会的通行证哦。”栀子晃动着那张名片,撅着嘴道。
“你知道的可真多。”楼蓝还记得他递名片时,说过一句话,以后有困难可以找他帮忙,他一定尽力,彼时的楼蓝,不觉得自己有事情是需要去麻烦他的。
“我也是听说而已。”栀子脸上出现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扭捏着说:“这个名片,你要是不要就送给我吧。”一脸的期盼。
楼蓝正要点头,心念一转,又自她手中夺过来,道:“别人给我的,我再转送似乎不太礼貌,下次有别的好东西再给你。”
栀子也没有勉强,不舍的看了一眼,便做其他事情去了,楼蓝看了看时间,是时候去做家教了,电话突兀的响起来,是家教家里的电话,楼蓝眼皮又跳了起来,一直很喜欢她的家长口气淡淡的告诉她,以后都不用去了,还不等楼蓝再说什么,电话已经挂了。
楼蓝有些霹雳,这份家教一直工资优渥,家长待她十分亲厚,孩子也很喜欢她,她教的这几个月,学生进步很大,怎么会忽然之间就不要了,连半分的解释也没有,仿佛她是恐怖分子,多说一分钟都有危险。
挂上电话几分钟,一个座机号码闪耀起来,是另一个家教的电话,楼蓝的手有些发抖,心里十分恐惧,深呼吸了几下才下定决心按下接听键,几乎是时光倒流,一样的话,一样的口气,一样的不容置疑就挂上电话,祸不单行,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她在一天之内,被追债20万,丢掉了2份维持她和妹妹日常生计的工作。
她很想哭,可努力了很久,眼泪出不来,哭有什么用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不懂法律,不知道若是诉诸法律,那20万是不是能被取消,但是她知道那人说的对,警察不能24小时看着她们,她不容许妹妹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而她眼前的似乎已经是绝境。
坐了下来,栀子已经带着耳机在听歌,一边摇头晃脑的唱着,圆脸上有着不知世事的欢乐。
她将书一本本的摊开,又一本本的放好,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银行卡里的一千多快只够维持一个月,她失业了,楼橙正是关键时刻,难道她要辍学吗,她最终还是不能坚持念完大学吗,这都还不是重点,那20万又该如何是好,三天,她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不值这个价钱。
她找不到答案,宿舍狭窄的空间忽然就压抑起来,四周的墙壁紧紧的箍着她,慢慢的压迫着她,她定住心神,********决定出去走走。
不算隆冬,但气象新闻说,今年全球会迎来千年不遇的大寒的冬天,新闻里说羽绒服会涨价,各种御寒的物资也在积极筹备。出了宿舍楼,冷风便顺着领口灌进楼蓝的身体,凉了个透,风很大,她的长发就这样在风中纠结缠绕,她挺直了背,逆着风,向前走。
几乎是抱着自虐的心态,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全然不管周围匆匆的跑动着的人群,她多希望自己是在做一场悠长的梦,就像之前看的盗梦空间一样,只是陷在一个不好的梦境中。而现在疼痛和寒冷能让她清醒。
风割在脸上,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她沿着路往下走,一直到了河边,平时热闹的河堤上,只有几个中年小贩,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大冬帽,一边呵着气,一边张望,期待还能做成几单小生意。见到楼蓝,均是热情的招呼,姑娘,要买许愿灯吗,姑娘,要射飞镖吗,射中八个有个大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