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呼呼的吹,维拉裹着亚柏大衣缩在夏佐怀里,看低阶宿舍一点一点的接近。夏佐的脖颈及他带着耳饰的双耳都近在眼前,却没有马可仕身上那独特气息。
维拉又偷偷嗅闻了一次。
还是没有。
“马可仕的头发是妳剪的?”
夏佐忽然的开口,让偷偷摸摸闻人的维拉做贼心虚的瑟缩了下。
“呃,是呀,怎么了?”
“为什么?”夏佐不解:“你就这么喜欢弄别人的头发?”
维拉这才想起,夏佐这头大大加分的亚麻色头发,就是她弄的。
面对别人提出这个问题,她也许会以“干你屁事?”或是“我就是因为剪他头发才会被失手打昏”之类胡说八道搪塞。
可是问话的是夏佐,所以她如实回答:“因为我不想要其他人瞧不起他。”
夏佐瞥了她一眼。
“同情心泛滥,妳太多事了。”说着,夏佐缓缓的将她放到了低阶宿舍台阶上。
赤脚踩在初阶宿舍的华美石制台阶上,冰冰凉凉的,维拉右手提着自己一双短靴,才忽然发现在谈话之中,他们竟已到了初阶宿舍。
因为较高学阶学生不能到较低学阶宿舍规定,夏佐不能踩上眼前石阶一步,一步也不能。
少年站在石阶前草地上,稍稍偏着头,看着她。
“别像个傻子,谁都相信。”夏佐冷凉嘲讽道。
维拉点头。
“好。”她温驯说道。
说着,维拉将靴子搁在地上,对夏佐伸出她空着而不带伤的右手。
“可以吻你吗?”
少年挑挑微皱的眉,算是默认了。于是维拉伸出右臂拉近夏佐,唇落在少年额上,给了他个吻。
晚安吻。
顺便紧紧抱了少年一下,当作感谢。
“晚安。”夏佐也垂着眸子说道,不忘警告:“别再给我做傻事了。”
“好啦。”维拉皮笑肉不笑说道。
“进去吧,我等你进去再走。”
夏佐真是十足保护者模样,维拉嗯了声,就笑笑进了初阶宿舍。
只是进大门前,她又看了夏佐一眼。
今晚不知被凶被威胁了几次,也不知信誓旦旦答应了夏佐和亚柏几次不再乱闯,可是其实她一点都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那本图画书、高空湿冷云层、鸣唱的鲸群,梦中深锁的门扉后一定有些什么。
有些她不能就这样丢弃的东西。
她不会就这样收手。
门被关上了。
门外夏佐目送维拉进了那扇初阶宿舍门扉,才将手放到口袋里,一步一步的退后,然后皱眉仰望──果然对上了那个少年的视线。
那个少年,马可仕。
黑发少年坐在上方楼层阳台扶手上,完全不怕跌落模样,双膝微开,姿态颓废而有些伛偻,双手随意搁在膝上,不知往下观察他们多久时间了。
今晚马可仕抱着昏迷维拉,跳上亚柏房间阳台那瞬,还真的吓了他们好大一跳,瞬间进入警备状态。
先不说马可仕剪了头发认不出来,光是鬼魅一样跳上二楼的身手就够吓人了。
到今天为止,他一直都只看过披头散发的马可仕,不曾见过发丝后半脸刺青与那双眸子。
还真是绿的吓人,就像野兽一样。
夏佐凉凉瞪着上方少年。
总觉得或许是因为剪去颓废长发的缘故,少年微微抬着下巴往下看的模样,不再像维拉所描述的木讷,倒有几分鄙睨的味道。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都太过怪异了,不管是身份还是身手。
带着敌意,夏佐眉一分分皱起。
这家伙真的是奴隶吗?
但现在他实在没有心力去管这个马可仕,光一个维拉就够他烦了。夏佐临走前又抬头瞪了那个黑发少年一眼,才快步离去。
经过今晚,夏佐真心相信亚柏头痛的程度跟他一样多。
维拉出发去校外旅行那天,他俩才讨论过维拉梦师天赋的问题,都还没找到万全对策,如今竟又发现维拉那家伙干下如此惊天动地的事。
光是潜伏进入地下梦魇研究室,就大大超越亚柏与他至今干下的大小血案,何况与梦魔接触?
真不知该如何说维拉那没脑的傻子,梦魔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弄到自己被梦魇咬,可又除了狠狠捏爆她脸颊外,偏偏又拿那家伙没办法。
那家伙怪念头一堆,却总在亚柏与他需要食物时伸出援手,像只存粮无限的棕橙色松鼠,要什么有什么,还总在亚柏与他被关紧闭时,送来所需药品与食物。
在饿的发荒、惩罚性伤口剧痛的深夜,维拉冒着带羞耻圈的风险喀喀打开牢房、探头对他笑得那瞬,总是难以形容。
嘴角不自觉勾起,胸口发暖。
像是只新眷养的宠物,老早难以自拔的溺爱了。
夏佐跳上亚柏家阳台,亚柏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了,旁边开敞了好几本书──亚柏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会查书,亚柏转过脸来,脸上明白在问:“所以我们到底该拿她怎办?”
夏佐实在很不想讨论这个深奥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
“如果不告诉维拉梦师天赋的事,她很可能一不注意自行败露、被抓去相关梦师机构隔离培养,这样我们就无法再庇护她了,”亚柏憔悴分析着,像是个养了十几个孩子的老妈,缓慢翻动书页“可是告诉维拉,又怕她使用这份力量再去与梦魔什么的接触,随意行动,”
夏佐点头,在亚柏身边坐下,争取就寝时间前空档一起翻书。
少年眉头深锁,转脸瞥向亚柏:“你说我们是不是干脆废了她,关起来会容易的多?”
“你去废其他人,别废我们自己的伙伴,还有别整天只想着废掉别人好吗?”
不想理会亚柏一惯埋怨,夏佐没耐心的把原本手中快速翻动的旧书扔上桌面,将书堆中最新的那本抽出,自目录页开始浏览。
“那是梦师研究报告整理,”亚柏瞄了一眼,漫不经心:“这种研究报告整理总是一再重复老资料,陈腔滥调,还是贵族出品的,建议有时间再看就好了。”
又将书本丢回,夏佐益发焦躁,直盯着表:“所以明天再做结论吗?”
“其实结论已经出来了。”亚柏漠然,也阖上了书本。
夏佐诧异看着自己黑发的憔悴伙伴,不明白刚刚两人不是还犹豫不决?怎么这么突然?
“如果光考虑维拉角度来说,的确很难抉择,但你忘了吗?夏佐?关于梦师与斗师之间的关系,除了护卫之外?”
少年瞪着亚柏,蹙着眉,然后一点一点松开。
他想起来了。
与梦师长期接触或一同入眠的斗师,能够稳定提升能力──也就是说,如果光考虑维拉的确很难抉择,但一旦把维拉对他们的影响考虑进去,就没什么好犹豫了。
明显利大于弊。
“告诉她吧,夏佐,”亚柏抬眸轻声道:“然后我们一起看好她,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溜进地下研究室,或做出什么事了。”
夏佐不同意。
“你离毕业没剩多少时间,好好准备,才能替我和维拉先进日光碉堡探路。”
亚柏冷笑:“能不能进去还说不准呢。”
看看表,就寝时间真的迫在眉睫了,夏佐推开落地窗,转头冷凉剐了亚柏一眼。
“你少管,这么简单的事我一个人还做得来。”少年不耐,“维拉就交给我吧。”
亚柏面无表情的看着夏佐消失在自家阳台,往中阶宿舍跳去,良久,才笑了出来。
夏佐这家伙真的越来越像护崽的母兽,亚柏真心如此觉得,这家伙时常不把人看在眼里,有好感的对象也极端的少,像充满戒心的野猫,又像扎人刺猬。
这样的夏佐,却把维拉那家伙当做了自己的责任。
一旦认定了就不会随意放弃,就算亚柏只与夏佐并肩度过两年寒暑,却已经可以清楚看出。
就算自己毕业,夏佐也会把维拉照顾的很好的,真的无须担心,亚柏真心这样相信。又或者说,此时此刻真心相信,不曾怀疑。
可是数年后事实却对亚柏证明,凡事都没有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