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维拉落入凄惨境地的梦魔,终于又再度在她梦中现身。
那是个怪异的梦境,辉煌的房间,洋娃娃、摇摆木马还有多彩的童话书……这些奢华的物品触目所及的遍布各处。
维拉无力坐在各色玩具其间,对这一切没有太多兴趣,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左手。
她的左手,竟变成了只长着怪异绒毛与羽毛的兽爪。
“维拉,这个房间是否让你有熟悉的感觉?”在遥远的那边,门板之后,梦魇嗓音温和依旧,这样轻声问道。
“少给我扯开话题,我快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吗?”维拉尖声怒道:“明明知道让我去和梦魇接触有一定风险,却又这样把我丢下,不闻不问这么久!”
“真要把你丢下,我就不会回来了。”
“狡辩!你这个骗子!”
维拉刺耳尖叫,跳起来拿着地上的精致玩偶就往门板上扔。
她丢玩偶、丢茶具,刺耳碎裂声响此起彼落,玻璃碎片与玩具零件在门板前散了一地:“你丢下我!你想杀死我!”维拉憎恨尖叫:“你丢下我!”
“我没有。”
没有安抚,梦魔只是平淡回答。
“不过,你现在的反应,倒是像是回到以前的你了。”
男子放软的声音,像在怀念。
手上还拉着未扔出去的椅子脚,维拉一头乱发,忽觉无力,疲惫望着门板。
“你真的认识以前的我,是不是?”
“是,”男子道:“在我们分开之前,都是我亲手将你养大的。”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有害你,维拉,梦魇的咬伤是害不死你的,撑过最不舒服的时期,就会过去的。”
梦魔在梦中告诉她的,不管是情报还是预测,没有错过。
维拉被抽光力气般,跌坐回地上,多日来的忐忑终于告一段落。她手脚并用的爬到旁边的软枕上,疲惫倒下。
“这样的房间,从前的你拥有好几个,还记得吗?拉拉?”
男子的声音依旧,只是这次却不是从门板后传来,而是从一只从旁边桌上探头的熊玩偶。
浅黄色的熊玩偶,颈子上系着蓝白相间的条纹缎带,从旁边的桌上低头来看维拉,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很是诡异。
维拉呆呆看了熊玩偶几秒,便狠狠将它扫落在地。
“没用的,”这次变成远一点的图画书在说话了,书页一开一阖:“我可以任意变换到各种物体上对你说话。”
低低咒骂了句,维拉不满道:“你是什么时候可以从那道门后过来的?”
“这就是我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原因,取回了些我该有的力量,只是还没恢复到可以完全破除那门的阻碍。”
把她丢下来被伤口和恐惧折磨,自己却去精进邪恶力量是吧?还真像梦魔会做的事。
维拉看着那本肯定值好几片金叶子的图画书,每翻动一次就会显露出里页的鲜艳插图,冷不住刻薄嘲讽了:“我可不记得我有过这种奢华玩具。”
“这是因为你什么都还没想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和那些恐怖的梦魇怪物接触?”维拉惊恐了:“为何你不干脆告诉我一切就好了!”
“那样你我,将永远无法打开那扇梦境上锁的怪门。”
书本一跳一跳的来到维拉膝上,一颤一颤的翻起页来,翻动的书页窸窣窸窣激起微微凉风,最后,停在了被深浅不一蓝色填满的双页画作上。
那是辽阔无边的天空,上面的云朵与蓝色颜料仿佛会荡漾蔓延。
还有微风,夹带着高空特有的丝丝寒气,从书页里散佚出来。
“快回到我身边……。”
像是那些缓慢移动的湿冷云朵,男子低低说着。
“快回到我们身边,拉拉。”
维拉很早就醒了。非常早,甚至在黎明之前。
从床上坐起时,窗外的天还灰灰暗暗的,仿佛轻轻吹口气,好不容易茁壮起来的微弱光线又会散去一般。她呆滞看向窗外,点滴思索昨晚梦境与梦魔所言。
不能否认,梦魔的确给了她难言的怀念、熟悉与安定。
左手还是折磨人的痛,可是恐惧却消散了。
昨夜梦中天空图画与漫溢而出的寒冷空气,让维拉想起从前那些有关天空的梦。
在云间快速翱翔的熟悉,长着角的鲸群摆动巨大尾鳍,一路相伴鸣唱,那些迂回滑溜的鲸鱼调子,像在云间湿凉水气中共鸣般鸣响。
感觉就像自己其中还藏着一个自己。
一圈圈将绷带拆开,维拉认命开始替自己换药。
有等同人类般思考能力的梦魔,是梦魇怪物的领袖,世界上有多少梦中男子般的梦魔,就等同有百倍数量的梦魇。
但不管梦魔还是梦魇,都是会吃人的,人类的敌人。
一时之间,维拉百感交集。
说没有不安是骗人的,但说没有熟悉,必然也是骗人的。
换掉脏污的绷带,上消毒药品,重新缠上雪白崭新绷带,维拉咬着绷带,腾出手来拿固定小扁勾,帮自己做了固定。
维拉不知道梦魔所说自己是他带大这件事,有多少可能性。
不过如果那是真的,她小时候的玩伴该不会就是梦魔的手下──梦魇怪物们吧?
稍稍想象自己被一群长满尖牙的大白鸟包围的情景,维拉就很崩溃。
到底梦魔说得哪些是对的?
真话里藏着谎言,谎言里藏着真话,维拉真的不懂。
也许梦魔提供的实用资讯与预测都是对的,但在对从前与真相的描述上,却似乎步步藏着陷阱。
就像梦魔那蛊惑人心的温柔嗓音,如此熟悉,放轻放柔,情人一般温言软语,温水一般无从抵御,毒品一般丁丁点点蚕食个人所有防备。
想相信却又害怕相信。
拨开床幔,维拉忙碌起来,将昨日已经弄的差不多的行李,做了最后一次的整理,把该带的东西,都塞到了那个深棕色方正行李手提箱里。
喀达一声,扣上作成校徽形状的金黄扣环时,室友们的闹钟不约而同清脆的都响了。
平时大小姐们几乎都会睡到最后一刻的,但因为今日在早晨五点就要集合搭乘马车离开学校,前往通向首都的火车站,才会订这么早的闹钟。
抓来放在床边的带根短靴,维拉吃力以单手套上,开始与鞋带搏斗。
很快就能看到,昆诺帝国那引以为豪的壮观蒸气火车系统了。
维拉冲到中阶宿舍卧房,回到自己家般自顾自从阳台飞入,无视夏佐那些睡相极丑的室友,无声来到夏佐床边。
那些室友没醒,在军团里练出一身警戒的夏佐倒醒了。
侧睡的少年睁开明黄双眼,看着她。
“要出发了?”夏佐睡眼惺忪。
“对,好几天以后才会回来,别太想我。”
维拉噙着满足的笑,低头捧着夏佐双颊就是一阵狂吻。
“够了!”夏佐厌恶拨开她,擦着满脸口水,“你去找亚柏吧!”
说完,就翻身背对维拉,明显送客。
起床气还是一样严重。
而来到亚柏住处时,维拉却发现亚柏寝房没人,倒在书房找到了亚柏。
可怜的亚柏似乎是一夜没睡,被满桌满地的纸张与书籍淹没,头上依旧戴着发圈撩起前发,右手拿着墨蓝钢笔,左手撑脸疲惫的看着她。
“要走了?”
“对,”维拉走到他桌边,惊愕道:“你写了整晚的小论文?”
“是,怎么写都不满意。”
亚柏拿下细框眼镜,疲惫揉着黑眼圈惨重的双眼,维拉凑过去替他捏肩膀。
“你们几点要出发?”
“五点。”维拉回答。
“那还不赶快?”
维拉笑笑,低头亲了亚柏一下:“我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亚柏皱眉却勾起意味深长笑意,抬眸瞅着维拉。
“你该不会刚刚也去亲了夏佐?”
“是呀,”维拉笑了,“他嫌我恶心。”
“我想也是。”
亚柏大笑,也在维拉额上留下一吻。
“自己小心安全。”亚柏如此提醒着。
然后,维拉就上路了。
还是晨光微微的天色,学校大门口已经集聚了大部分维拉这学级的学生了。
也看见了马可仕,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啃发下来的早餐,很是可怜模样。于是维拉也领了早餐,来到他身边。
“早安。”
她轻声道,拆开包着早餐三明治的纸张,吃了起来。
是火鸡三明治。
五点,大家集合完毕也用完早餐,他们很快就动身了。
目的地的火车站虽在校园高处就可以看见,但要走到可要花一段时间。
维拉一度觉得以昆诺帝国斗师学院的奢华作风,会雇上十几辆华丽马车,一路送学生与行李直达火车站的,没想到他们却采取步行。
哨音一响,人人都像草原上警戒的草食动物,抬起了头,望向领队教师群方向。
“出发。”
指令一下,人人都提起了自己装着好几天衣物的沈重行李,列队鱼贯走出校门。
就连娇滴滴的发卷帮女孩们也不例外,没有将自己的行李交给男生们,或是要仆役或马车运送,就是二话不说提起行李,跟上队伍。
表情上看来,也没有任何埋怨,非常自然的模样。
这倒是让维拉另眼相看。
前往火车站的将近45分钟路途中,没有停歇,是速度专一的行军大步伐。
常人可能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45分钟抵达,甚至人人都拿着沈重行李,还是孩子的步伐,而且没有人掉队,让人印象深刻。
果然,盛产未来顶尖斗师军官的昆诺帝国斗师学院,还是有其水准的。
军靴落在早晨泥地上的轻微声响,几乎整齐划一,让习惯走残耳军团猥琐小步伐的维拉,也禁不住融入其节拍。
街上空无一人的清晨,身着黑底黄边帝国制服的学生们,提着方正皮箱阴影般滑过。
就连泰比莎与朱莉他们,都是挺直了肩背,下巴微压。
真有了一丝不苟军人的模样了。
像深潭中无声掠过的鱼群,他们抵达了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