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很害怕马可仕,维拉可以清楚察觉这点,从嚣张发卷帮的噤若寒蝉就可得知。
不同于维拉初次来到这班级的鼓噪嘲弄,班上的人连一声都不吭。
也许是骨折与内出血太记忆犹新吧?维拉撑着下巴这样想着,所以才对台上被乱发盖去脸孔的颓废马可仕,连点偷偷地窃笑也没有。
清楚记得与马可仕对战之后,泰比莎是穿着校园备份制服回来的。那种泰比莎不得以绝对不会碰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穿过的旧衣,可见打斗之一面倒,连原本衣服都破烂不堪。
而回来的泰比莎,神情虽是不甘,双眼却是红的吓人。
能把心高气傲的泰比莎弄成这副德性,维拉真是打从心底钦佩马可仕。
虽说朱莉与泰比莎看似同为发卷帮的头子,但其实泰比莎还是具有领袖气质些,成绩最好实力也最强,唯一输朱莉的大概就是自来熟的笑脸了吧?
泰比莎这样的天之骄女,竟然一声也不嘲弄马可仕,真是见鬼了。
维拉盯着泰比莎端正有着华丽黑卷发弧度的后脑杓,真心觉得一定是自己不够凶恶,才会无法达到马可仕这般境界。
“自己找位置坐下吧。”导师对完全不打算自我介绍的沉默少年这样说道,手掌有礼一翻,请马可仕落坐:“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少年顿了顿,随即从天文课高台上走下,鱼一般的游入座位。
其实马可仕的站姿与仪态算是挺直,虽没有维拉心中第一美人夏佐的凛凛,却也是种带着些许随意的笔挺。
少年军靴无声,长大衣衣角轻扬,漆黑衣角上的黄线鲜明依旧。
如果不看马可仕盖满乱发的脸,可能会觉得这家伙很养眼。
还在兀自欣赏马可仕漂亮的少年半熟骨架,维拉却现马可仕竟在她座位旁站定了,绿眸穿过发丝间隙,无声盯着她看。
维拉呆楞维持刚刚托腮欣赏人家的姿势,不解,马可仕这是想要坐在她身边的意思?
脑中瞬间闪过多个画面──她嗅闻马可仕、马可仕送她死鸟、马可仕闻她、亚柏和夏佐要她离马可仕远一点……
忽然发现自己与马可仕的关系,太过错综离奇,这样发展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维拉目光一飘,捕捉到前方众多悄悄回头脸孔里的泰比莎。
泰比莎冷艳的脸孔上,正凝结着一种夹杂惊惧与厌恶的动人神情,顿时让维拉一阵心跳加速小鹿乱撞。天,那明显就是害怕马可仕与她联手的神情!
也是,如果马可仕坐在她身旁,等等上讨人厌历史课时,发卷帮们要如何练习丢掷刀片?
就算马可仕任由刀片对自己飞来好了,光是泰比莎那个动人的表情,就足够了。
于是,维拉愉快替马可仕拉开椅子,以灿烂笑容欢迎无口少年坐下。
那瞬,维拉仿佛在泰比莎的身后看见狂风暴雪的背景,栩栩如生……
但维拉的愉快没有持续太久。
维拉很快发现马可仕识字,而且好像全部都认识,对学科的掌握也不是普通的顺畅,一点都不像少年脸上刺青所表征的──低贱的奴隶。
马可仕可以回答出历史课老头所有刁难的问题,可以在黑板上用同样的见鬼咒文与数学老师沟通,还可以在地理课上画出维拉这辈子从没仔细看过的世界地图……
这家伙根本不是奴隶吧?如果马可仕是奴隶,她维拉就是在阴暗处扭动的蛆!
不过显然为马可仕感到惊讶的不只她一个,朱莉连假笑都忘了,从不刁难人的新兴贵族们也一个个瞠目结舌。
维拉嫉妒的握断了两枝钢笔。
马可仕学科强,术科自然不在话下。
或者该说是,比她强多了。
打斗强,在刚进入学校的交战里,马可仕已经清楚的证明给大家看,但没想到这个“低贱的奴隶”连贵族的马术都强,将敌人打落无数……
这次侥幸与马可仕同队的维拉,吃力伪装左手没事同时,也暗自发誓如果与马可仕在不同队,他一定打死都要装病。
不过,这样的马可仕也是有不擅长学科的──剑术与枪法。
维拉是听闻多次马可仕攻击不用武器的情报,但她万万没想到,马可仕根本不会用武器。
马可仕拿着狙击枪迷惑看着她的模样,活像只刚从丛林里走出的人猿──连扣板机要先开保险都不知道,更别提装卸子弹了。
维拉茫然,看着也是茫然看她的马可仕,两人一起茫然。
这种教人猿用枪的感觉,可能就跟亚柏教她写字的感觉一样吧。
真是对不起亚柏。
“你没看过枪吗?”维拉痛苦问道。
一个看过枪的人,应该会知道保险这种东西的存在才对吧?
“我被枪射过。”马可仕给了她如此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
维拉叹气,转身举手,对此堂课的指导老师发问:“老师,这个不用枪都可以干掉我们的家伙,可以让他自由活动别学了吗?”
“不行,”指导老师冷漠道:“本堂课采双人组制,看两人的表现一起决定成绩,维拉同学,自己好好想想吧。”
维拉热泪盈眶。
谁叫她和这头发像海草的家伙,都是被排挤的边缘人物?这个班级加上马可仕后才刚好是双数,跟这家伙同生死大约是她唯一选择了。
“唉,”维拉叹气,动手拆解起枪枝,打算从头教起:“教你总比和泰比莎他们同组好。”
虽然与泰比莎人等同组的机会极少,只有有着虐待狂教师的马术课才有机会交流,可是只要发生,维拉都会出现在成绩与殴打队友两者间强烈摇摆,无比煎熬。
她也察觉到,马可仕的目光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一直粘在她几乎无法动弹的左手上。
“别说,”维拉背对着人群,一边慢慢拆解枪管,一面悄声道:“就当作是今后我教你枪法的回报吧。”
惜字如金的马可仕依然没说话。
少年只是缓缓抬眸看了维拉一眼,又将目光放回了维拉左手。
好在虽然枪法课马可仕需要维拉指导,但剑术课就轻松多了,那个人很好的教师请助理为马可仕在一旁独自上课。
剑术课上课期间,维拉不只一次回头偷看马可仕学习状况。
那家伙状况果然与她想象相差不多──人猿在挥舞木棒。
她不只一次偷看马可仕,也不只一次憋着笑回头。
马可仕就像只维拉新收养的宠物,麻烦不断也惊奇不断,转移了不少维拉对左手伤口的注意。
可是伤口还是在,也还是在恶化。
恶心的黄绿色脓水似乎永无止尽,就像维拉曾经在军团分部伙伴身上看到的那些一样,而流过这样脓水的人,几乎死了一半。
可怕的梦魇,其口、爪、尖尾上的毒素一直都是难解之谜。
就连在最进步的国家,梦魇造成的伤还是无药可医之伤。不然,残耳军团早就派出维拉这类盗窃精英,再多次都要潜入药库夺来这些药品。
要知道,多少残耳干部精英死于梦魇嘴下伤口,及其并发症。
到目前为止,如果不是因为体术大赛的逼近,维拉和亚柏他们晨练与用餐都很少一起,连凯里都备调去帮忙,也暂停与维拉的夜间教课,她大约老早就会被识破。
保护者与抚育官正好都忙于比赛,正好给维拉恢复的时间。
是恢复或是死,只有两条路,谁来帮忙都没用。
维拉尽力补充营养与睡眠,可是伤势的凄惨似乎永远都没有触底那天。恶梦缠身,她几乎每日都在梦里的高空湿凉云层流窜,狂风暴雨,身边还环绕那日潜入地下研究室所见的各式怪异梦魇。
至于建议她去梦魇地下研究室找记忆的梦魔,却人间蒸发,像消失了一样。一次都没再出现在维拉梦境之中。
维拉几乎都要觉得,那个建议是个要夺去她性命的陷阱。
期待已久的校外教学就在明天,维拉却觉得身体重如千均。
夜里,抱着枕头侧躺在床上,轻微挪动几乎快要破败到见骨的左手。最近维拉睡前都会思考,思考着自己会不会在今夜永远睁不开眼。
今天却不一样,维拉思考的是,如果她没在今晚死去、明早却发现自己虚弱到下不了床该怎办?
她渴望前往那个有着明媚街景的首都好久了。
还有那个她与夏佐亚柏共同的梦想──日光碉堡。
如果注定无法活着进入那个地方,远远看一次应该不过份吧?
听说,在极遥远之处就可以看见日光碉堡傲然矗立,像是亘古巨石,还听说,首都每条街道窗口都插有华丽旗帜,而且每条路都铺着高雅路砖,一片泥地也没有。
听说太多,想看的也太多,她真的无比渴望前往。
维拉真心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让人费心又糟糕的同伴吧?
受夏佐亚柏帮助那么多,还没帮上两人什么就自作自受有了致命伤口。
维拉真的很瞧不起自己,因为她还想着,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就要亚柏和夏佐将她的尸骨寄回母国……
要是明天一觉醒来,发现伤势什么的全都痊愈,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维拉真心这样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