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跟我去校外商店街逛逛吗?”
晚饭结束,学生餐厅前草坪上,夏佐这样问维拉,让她狠狠的犹豫了一阵。
“我不去,我的报告还没写完。”亚柏平平道。
“没在问你,”夏佐不耐,转向维拉:“我在问她。”
可是、可是,维拉还想着要在今天找到三个人私下集聚的时候,和两人谈谈梦魇和梦魔的事,不过此时此刻站在与她同一战线的两个伙伴前,维拉却突然发现──
她大约怎么样也无法把这件事说出口。
一旦进入厚重的地下建筑门扉内侧,就满是校规禁忌,满是未知梦魇。
她还是自己进去吧。
思及此处,维拉扯开一个笑容:“好,我要去!”她拉住夏佐衣袖回头去看亚柏:“你有要托我们买些什么吗?”
亚柏想了想,要他们带些零食和文具回来,就与维拉和夏佐告别了。
这是维拉第一次离开这学院,到外头的商店街去。
夏佐大约也知道这点,才会提出这个邀请。
街上煤气灯盏盏,让各店家的金属招牌泛出明亮光泽,在夜风中微晃。人群迎面而来,有的是还穿着制服的同校学生,也有拿着手杖的绅士,更有一边警戒巡卫取缔一边沿路兜售的小贩。
挽着夏佐手臂的维拉很快就发现,大家都在看夏佐。
他们都在看夏佐的耳朵。
漆黑的残耳耳饰,在夏佐刻意削高发丝的侧脸,盛开荆棘一样的抢眼,恶名昭彰的漆黑。
维拉看看人群,再看看夏佐,随即把发丝勾至耳后,也露出自己的耳饰。
发现了她这小动作,夏佐有了不解神情。
低头问她:“妳做什么?”
“这样他们就不会一直盯着你看了。”维拉眨眼:“我们是凶恶的一对。”
夏佐目光空洞,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夜间的橱窗显得特别明亮,一窗窗的,像一格格梦境。
夏佐牵引着维拉,走过满是玻璃器皿的美丽商店,也经过贩卖华美衣饰与洋娃娃的店家。放慢的步伐,让维拉有时间左看右看,欣赏个够。
忽然,少年停下脚步,低头问她:“要进去吗?”
维拉收回盯着左方咖啡店的目光,才看见夏佐停在一家糖果店前。
非常精致而货色齐全的糖果店,里头除了坐着白发老人的柜台,皆是一排排的木盖玻璃罐装着各色糖果。
小圆球形状的硬糖,红白条纹的拐杖糖,漩涡花纹的棒棒糖,深深浅浅的糖粉小烤饼……
维拉被那近乎魔幻的美丽店铺所吸引,着魔般放开夏佐手臂,走进店铺里。
手指一罐罐滑过那些近乎艺术品般的甜点,一路逡巡。
这是她与班杰明向来只能远望的美好店铺,数年的行窃生涯中只进入过两次。
生为军团物资支柱的他们,光是各种后勤就忙得不可开交,要偷也是偷粮库,绝对不可能是这种奢侈的甜点店。
仅有的那两次,一次是珍妮阿姨答应要犒赏大家,让他们偷点回来,另一次就是维拉和班杰明忍不住大城市糖果店诱惑,偷偷自己抗命跑进去的。
美好的东西总让人目眩神迷,尤其是这些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吃到的梦幻美味。
“拿去。”
不知何时,夏佐出现在维拉身边,递给了她一个大纸袋。
维拉这才想起,亚柏有请他们带点心回去的事,呆呆接过那纸袋,她有些不解望向夏佐:“怎么会是给我挑?我不知道亚柏喜欢吃什么呀?”
“别管他,他什么都吃。”说着,夏佐自己也打开另一个纸袋,一罐罐挑选起了糖果。
维拉强烈质疑夏佐这话的可信度,总觉得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夏佐懒惰使然。
但她回头看看那些若来自另一世界的亮丽甜点,很快绯红了脸,兴奋挑选起各色糖果。
十几分钟后,两人抱着几个纸袋杂货与糖果,走在回程路上。
夏佐忽然把一片东西塞到了维拉纸袋里:“这给妳。”他说。
“这是什么?”
“巧克力。”
闻到那股浓郁甜香,维拉更不解了:“巧克力是一种硬糖吗?”
“是非常新颖的一种甜点,来自海洋另一端、某个被昆诺殖民的可怜国家,远渡重洋从那些国家运回了国内。”
“昆诺殖民了很多国家吗?”
“是的,许多许多。”
夏佐直视前方,黄眸半阖,这样回答道。
看看那样的夏佐,维拉又低头往甜美点心纸袋里深深嗅闻了一次,闻着那越过海洋而来的甜点香气,试着想象那是个怎样的国度,而这有着奇怪名称的甜点是怎么样诞生的。
“嘿,夏佐。”忽然的,维拉这样呼唤少年。
“嗯?”
“刚刚你没注意的时候,我多买了一样东西。”
夏佐疑惑垂眸看她:“妳哪来的钱?”随即理解般慢慢松开皱着的眉头,眸中浮起笑意:“果然是专司生财的后勤组。”
“是的,是的,”维拉得意了,鼻子翘的老高:“从前可都是靠我们在养你们的呢!”
“所以妳买了什么?”
“染发剂。”
夏佐不赞同看着她:“妳要染发?我觉得妳这发色很特别,为什么要染?”
“不,是我要帮你染。”
“帮我染?”夏佐更错愕了。
靴子踩在人行道砖石上,煤气灯晃漾,维拉回望夏佐,瞇眼笑的露出两颗尖尖小虎牙。
“回去你就知道了。”
双手环胸,亚柏穿着柔软睡袍倚在浴室门边,望着浴室里那两个家伙,无言以对。
那两个家伙刚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他这,就匆匆赶回宿舍洗澡,然后又很快的集合到这来,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只见头上包着大毛巾的维拉,搬来张椅子让夏佐面对洗手台镜面坐下,然后就一梳子一梳子往夏佐发上梳上诡异气味的膏料。
夏佐倒也平静,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与维拉,完全没有要反抗意图。
好像两人路上就达成协议般。
“我说,”亚柏沉沉问道:“妳该不会要帮夏佐染发吧?”
“是呀,就是呀,我可是帮好多人都染过发呢。”
维拉手上工作不停,这样回答道。
分部里常有人被盯上,这时换发色就是最方便的引人耳目方法,班杰明的棕发就是由她料理。
班杰明那家伙原本发色很美,带蓝的深青色,可是也常因此而让人多加留意,这对于日日盗窃的他们来说可不是好事,维拉就帮他把头发染成了最常见的棕色。
可是夏佐不一样,他没有掩人耳目的需求,倒是那头过暗的发色遮掩了他的风采。
“我觉得你如果把头发染成偏浅的亚麻色,一定会很好看!”
刚刚在回程途中,维拉这样跟夏佐解释:“把发色变一下,说不定可以跟那个教马术的比安奇匹敌!我们班的罗杰就更不算什么了!那家伙脸孔中上,都靠金发加分罢了!”
夏佐不明白,瞅着她。
“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夏佐你生的这么好看,只差在发色,当然要把那些花瓶都给我比下去!”
说完,维拉又认真拉住夏佐手腕。
她仰脸,炯炯有神道:“我真的觉得,夏佐,你是最好看的!”
橙色眼眸望进夏佐眼底,晃着煤气路灯倒影,就像星子。那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句,信誓旦旦,字句铿锵。
夏佐呆了,不知该做何反应。
而维拉没发现,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继续分析道:“亚柏的外貌也是上上,只是没有你那样抢眼,属于耐看型,但发色很适合,不需要变化……。”
看着越走越远的维拉,莫名油生股难忍的笑意,浮上嘴角。
“有病。”
夏佐淡淡笑了,加快脚步很快又与维拉并肩同行。
伴随维拉一路唠叨,回到了学院。
而此时他俩在镜前,只见镜中维拉细心将夏佐所有发丝都梳上染发膏,并梳往后头。
“夏佐,你头发都梳到后方也好好看,参加宴会时梳那种正式的头一定也很好看。”
梳大型动物毛发般,维拉熟练的梳着,不忘乐呵呵夸奖自己引以为傲的伙伴。
却被亚柏阴沉打断。
“我说,你们这些有室友相处障碍的家伙,平时可以来我这读书休息,但没说连染头发这种事情都可以来呀?下次你们该不会要在这烤饼干了吧?”
被亚柏抱怨,维拉抬头瞪向镜中门口的亚柏,嘟嘴不满哼哼两声。
“在宿舍浴室那么麻烦,自然是来这了,借一下浴室会怎么样?等下会收拾干净嘛!”手下工作不停,维拉嘟囔:“还帮你买了那么多点心,浴室也不借,亚柏吝啬鬼!”
亚柏傻眼了,彻底傻眼了。
他跟夏佐,两个一样闷的家伙相处了几年,颇久没遇上维拉这种撒娇抱怨还脸不红气不喘的家伙,简直无法沟通。
如果非同为残耳,早就把她摔出去了,偏偏就是残耳的珍贵同伴。
于是这家伙的存在,变得像妹妹般的晚辈,还真说不了重话。
简单来说,无比棘手。
亚柏沉痛取下眼镜,按摩自己眉心,再次抬眸时却与夏佐似笑非笑神情遇上。
那双黄眸看着他,好像在说“你不赶她吗?”
就这样,隔日夏佐顶着浅亮亚麻发色出现在校园里时,全校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