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道统”教育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第二辑·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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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教育语录选读(1)

行己箴

人之爱我,我度于义,义则为朋,否则为利。人之恶我,我思其由,过宁不改,否又何仇。仇实生怨,利实害德,我如不思,乃陷于惑。内省不足,愧形于颜,中心无他,曷长多言。唯咎在躬,若市于戮,慢谑自它,匪汝之辱。昔者君子,惟礼是待,自小及大,曷莫从斯。苟远于此,其何不为。事之在人,昧者亦知。迁焉及己,则莫之思。造次不戒,祸焉可期。书之在侧,以为我师。

李文公集卷十七,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本寄从弟正辞书

知尔京兆府取解不得如其所怀,念勿在意。凡人之穷达所遇,亦各有时,尔何独至于贤大夫而反无其时哉!此非吾从之所忧也。其所忧者何?畏吾之道,未能到于古之人尔,其心既自以为到且无谬,则吾何往而不得所乐,何必与夫时俗之人,同得失忧喜而动于心乎!借如用汝之所知,分为十焉,用其九学圣人之道而知其心,使有馀以与时世进退俯仰,如可求也,则不啻富且贵矣,如非吾力也,虽尽用其十秖益劳其心矣,安能有所得乎。汝勿信人号文章为一艺,夫所谓一艺者,乃时世所好之文,或有盛名于近代者是也。其能到古人者,则仁义之辞也,恶得以一艺而名之哉!仲尼、孟轲殁千余年矣,吾不及见其人,吾能知其圣且贤者,以吾读其辞而得之者也,后来者,不可期安知其读吾辞也,而不知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诬也。夫性于仁义者,未见其无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吾未见其不力于仁义也。由仁义而后文者性也,由文而后仁义者,习也,由诚明之必相依尔。贵与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知其有无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爱而屑屑于其间哉!仁义与文章,生乎内者也,吾知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俱而不为哉!汝虽性过于人,然而未能浩浩其心,吾故书其所怀以张汝,且以乐言吾道云耳。

李文公集卷八,商务印书馆本四部丛刊初编本答朱载言书

某顿首:足下不以某贱卑无所可,乃陈词屈虑,先我以书。且曰:“余之艺及心不能弃于时,将求知者。问谁可,则皆日‘其李君乎!’”告足下者,过也;足下因而信之,又过也。果若来陈,虽道德备具,犹不足辱厚命,况如某者,多病少学,其能以此堪足下所望大而深宏者耶?虽然,盛意不可以不答,故敢略陈其所闻。

盖行己莫如恭,自责莫如厚,接众莫如弘,用心莫如直,进道莫如勇,受益莫如择友,好学莫如改过。此闻之于师者也。相人之术有三:迫之以利而审其邪正,设之以事而察其厚薄,问之以谋而观其智与不才,贤不肖分矣。此闻之于友者也。列天地、立君臣、亲父子、别夫妇、明长幼、浃朋友,六经之旨矣。浩乎若江海,高乎若丘山,赫乎若日火,包乎若天地,掇章称咏,律润丽,六经之词也。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也;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也;其读易也,如未尝有书也;其读屈原、庄周也,如未尝有六经也。故义深则意远,意远则理辩,理辩则气直,气直则辞盛,辞盛则文工。如山有恒、华、嵩、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荣不必均也。如渎有淮、济、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浅深色黄白不必均也。如百品之杂焉,其同者饱于腹也,其味咸酸苦辛不必均也。此因学而知者也,此创意之大归也。

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于时者,则曰文章必当对;其病于时者,则曰文章不当对;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

义不深不至于理,言?不信不在于教,劝而词句丽者有之矣,剧秦美新、王褒、僮约是也。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词章不能工者有之矣,刘氏人物表、王氏中说、俗传太公家教是也。古之人能极于工而已,不知其词之对与否易与难也。

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此非对也。又曰:“遘闵既多,受侮不少。”此非不对也。书曰:“朕坚谗说殄行,震惊朕师。”诗曰:“苑彼柔桑,其下侯旬,将采其刘,瘼此下人。”此非易也。书曰:“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诗曰: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旋兮。”此非难也。学者不知其方,而称说云云如前所陈者,非吾之敢闻也。

六经之后,百家之言兴,老聃、列御寇、庄周、鶡冠、田穰苴、孙武、屈原、宋玉、孟轲、吴起、商鞅、墨翟、鬼谷子、荀况、韩非、李斯、贾谊、枚乘、司马迁、相如、刘向、杨雄,皆足以自成一家之文,学者之所师归也。故义虽深理虽当,词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于一时,而不泯减于后代,能必传也。仲尼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子贡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此之谓也。陆机曰:“怵他人之我先,”韩退之曰:“唯陈言之务去。”假令述笑哂之状,曰“莞尔”,则论语言之矣;曰“哑哑”,则易言之矣;曰“粲然”,则谷梁子言之矣;曰”攸尔”,则班固言之矣;曰“辗然”,则左思言之矣。吾复言之,与前文何以异也?此造言之大归。

吾所以不协于时而学古文者,悦古人之行也;悦古人之行者,爱古人之道也。故学其言,不可以不行其行;行其行,不可以不重其道;重其道,不可以不循其礼。古之人,相接有等,轻重有仪,列于经传,皆可详引。如师之于门人则名之,于朋友则字而不名,称之于师,则虽朋友亦名之。子曰:

“吾与回言。”又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又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是师之名门人验也。夫子于郑,兄事子产;于齐,兄事晏婴平仲。传曰:“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又曰:“晏平仲善与人交。”子夏曰:“言游过矣。”子张曰:“子夏云何?”曾子曰:“堂堂乎张也。”是朋友字而不名验也。子贡曰:“赐也何敢望回?”又曰:“师与商也孰贤?”

子游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是称于师,虽朋友亦名验也。孟子曰:“天下之达尊三,曰德、爵、年。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足下之书,“韦君词、杨君潜。”足下之德,与二君未知先后也。而足下齿幼而位卑,而皆名之。传曰:

“吾见其与先生并行,非求益者,欲速成。”窃惧足下不思,乃陷于此。韦践之与翱书,亟叙足下之善,故教尽辞以复足下之厚意,计必不以为犯。李某顿首。

李文公集卷六,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本学可进

百骸之中有心焉,与圣人无异也。嚣然不复其性,惑矣哉!道其心弗可以庶几于圣人者,自弃其性者也,终亦亡矣,茫茫乎,其将何所。如冉求非不足乎力者也,画而止,进而不止者,颜子哉。噫!颜子短命,故未到乎仲尼也。潢污之停不流也,决不到海矣,河出昆仑之山,其流徐徐,行而不休,终入于大海,吾恶知其异于渊之自出者邪!

李文公集卷四,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本从道篇

中才之人,拘於书而惑於众。传吉:违众不祥。书曰:

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翱以为,言出於口,则可守而为常,则中人之惑者多矣。何者?君子从乎道也,不从乎众也。

道之公,余将是之,岂知天下党然而非之;道之私,余将非之,岂知天下警然而是之。将是之,岂图是之之利乎!将非之,岂图非之之害乎!故大道可存,是非可常也。小人则不然,将是之先,惧其利已,将非之先,怖其害已,然则远害者,心是而非周旋,群独语默,不失其正,而不罹其害者,盖在此而已矣。

李文公集卷四,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本复性书(上)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

性与情不相无也。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动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圣人者,岂其无情邪?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然则百姓者,岂其无性者邪?百姓之性,与圣人之性弗差也。虽然,情之所昏,交相攻伐,未始有穷,故虽终身而不自睹其性焉。火之潜于山石林木之中,非不火也。江、河、淮、济之未流,而潜于山,非不泉也。石不敲,木不磨,则不能烧其山林而燥万物,泉之源弗疏,则不能为江为河,为淮为济,东汇大壑,浩浩荡荡,为弗测之深。情之动弗息,则不能复其性而烛天地,为不极之明。

故圣人者,人之先觉者也。觉则明,否则惑,惑则昏。

明与昏,谓之不同,明与昏,性本无有,则同与不同,二者离矣。夫明者,所以对昏,昏既减,则明亦不立矣。是故,诚者,圣人性之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于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易曰:“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曰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此非自外得者也,能尽其性而已矣。子思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替天地之化育。可以替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圣人知人之性皆善,可以循之不息,而至于圣也。故制礼以节之,作乐以和之。安于和乐,乐之本也;动而中礼,礼之本也。故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步则开佩玉之音,无故不废琴瑟,视听言行循礼而动。所以教人忘嗜饮而归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诚也,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哀哉!人皆可以及乎此,莫之止而不为也,不亦惑邪?

昔者,圣人以之传于颜子,颜子得之,拳拳不失,不远而复,其心三月不违仁。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其所以未到于圣人者,一息耳,非力不能也,短命而死故也。其馀升堂者,盖皆传也。一气之所养,一雨之所膏,而得之者各有浅深,不必均也。子路之死也,石乞、孟魇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由也,非好勇而无惧也,其心寂然不动故也。曾子之死也,曰:“吾何求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此正性命之言也。子思,仲尼之孙,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传于孟轲。轲曰:“我四十不动心。”轲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盖传之矣。

遭秦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于是此道废缺,其教授者唯书行、文章、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性命之源,则吾弗能知其所传矣。道之极于剥也必愎,吾岂愎之时邪?

吾自六岁读书,但为词句之学,志于道者四年矣,与人言之,未尝有是我者也。南观涛江,入于越,而吴郡陆傪存焉。与之言之。陆修曰:“子之言,尼父之心也。东方如有圣人焉,不出乎此也,南方如有圣人焉,亦不出乎此也。惟子行之,不息而已矣。”呜呼!性命之书难存,学者莫能明,是故,皆入于庄、列、老、释。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问于我,我以吾之所知而传焉,遂书于书,以开诚明之源,而缺绝废弃不扬之道,几可以传于时,命曰复性书,以理其心,以传乎其人。乌戏!夫子复生,不废吾言矣。

复性书(中)

或问曰:人之昏也久矣,将复其性者,必有渐也,敢问其方。曰:弗虑弗思,情则不生;情既不生,乃为正思。正思者,无虑无思也。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闲邪存其诚。”诗曰:“思无邪。”曰:“已矣乎?”曰:“未也。”此斋戒其心者也;犹未离于静焉。有静必有动,有动必有静。动静不息,是乃情也。易曰:“吉凶侮吝,生于动者也。”焉能复其性邪?曰:如之何?曰:方静之时,知心无思者,是斋戒也。知本无有思,动静皆离,寂然不动者,是至诚也。中庸曰:“诚则明矣。”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问曰:不虑不思之时,物格于外,情应于内,如之何而可止也?以情止情,其可乎?曰:情者,性之邪也。知其为邪,邪本无有,心寂不动,邪思自息。惟性明照,邪何所生?如以情止情,是乃大情也;情互相止,其有已乎?易曰:“颜氏之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

问曰:本无有思,动静皆离。然则声之来也,其不闻乎?

物之形也,其不见乎?曰:不睹不闻,是非人也。视听昭昭而不起于见闻者,斯可矣。无不知也,无弗为也,其心寂然,光照天地,是诚之明矣。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易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曰:敢问“致知在格物”何谓也?曰: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易曰:“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

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之谓也。

曰:生为我说中庸。曰:不出乎前矣。曰:我未明也。

敢问何谓“天命之谓性”?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性者,天之命也。“率性之谓道”,何谓也?曰:率,循也。循其源而反其性者,道也。道也者,至诚也。至诚者,天之道也。

诚者,定也,不动也。“修道之谓教”,何谓也?曰:“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修是道而归其本者,明也。教也者,则可以教天下矣。颜子其人也。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难非道也。”说者曰:其心不可须臾动焉故也,动则远矣,非道也。变化无方,末始离于不动故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规,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说者曰:不睹之睹,见莫大焉;不闻之闻,闻莫甚焉。其心一动,是不睹之睹,不闻之闻也,其复之也远矣,故君子慎其独。慎其独者,守其中也。

问曰:昔之注解中庸者,与生之言皆不同,何也?曰:彼以事解者也,我以心通者也。曰:彼亦通于心乎?曰:吾不知也。曰:如生之言,修之一日,则可以至于圣人乎?曰:十年扰之,一日止之,而求至焉,是孟子所谓以杯水而救一车薪之火也甚哉!止而不息必诚,诚而不息必明,明与诚,终岁不违,则能终身矣。“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则可以希于至矣。故中庸曰:“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问曰:凡人之性,犹圣人之性欤?曰:桀、纣之性犹尧、舜之性也。其所以不睹其性者,嗜欲好恶之所昏也,非性之罪也。曰:为不善者,非性邪?曰:非也。乃情所为也。情有善有不善,而性无不善焉。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

复性书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

性与情不相无也。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