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荆公新学”教育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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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教育改革和教育主张(2)

(三)置经义局、撰《三经新义》

由于统治阶级各集团间利害不一,学术思想界也出现了“异道殊德”的现象。王安石在作地方官时就注意到这种现象,并深为不安,希望加以补救。他说:“念古者一道德以同天下之俗。士之有为于世也,人无异论。今家异道,人殊德,又以爱憎喜怒变事实而传之。”又说:“古者一道德以同俗。故士有揆古人之所为以自守,则人无异论今家异道,人殊德,士之欲自守者,又牵于末俗之势,不得事事如古,则人之异论,可悉弭乎?”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王安石以翰林学士侍讲经筵,主讲《尚书》。第二年参知政事,他的儿子王雱嗣讲。神宗诏王安石进所着文字。他在谢表中提出了训释经义的动议。随着科举制度和学校教育改革的进展及斗争激化,经义的训释更为迫切。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正月,神宗提出应该颁行新的经义,“神宗谓安石:经术,今人人乖异,何以一道德?卿有所着,可以颁行,令学者定于一。安石曰:《诗》,已令陆佃、沈节长作。”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决定设局置官,训释《诗》、《书》、《周官》三经义,命王安石提举经义局,吕惠卿兼修撰,王雱兼同修撰。

王安石积极进行组织,吕惠卿被任作提举详定撰经义所检讨,规定“直讲,月轮两员供本经口义二卷”,从新进士中选拔余中,朱服、邹刚、邹唐懿、叶林、练亨甫等充国子监修撰经义所检讨。后又以衣徐禧、吴着、陶临等人为修撰经义所检讨。

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四月王安石被罢相,知江宁府,仍提举经义局,王雱也随至江宁,修撰经义仍在进行。八年,王安石复相,《诗义》、《书义》、《周礼义》修成奏御。几天后,即以副本送国子监镂版颁行。王安石亲自写了序言,几个月后,新修的《三经义》就颁赐宗室、太学及诸州府。

王安石对《三经义》的训释尽了最大的努力,进行了艰苦认真的工作,他自称是:“奉扬成命,力困于负山;敷释微言,蠡智穷于测海”,“顾惟屈首受书,几至伤生残性,逮承圣问,乃知北海之难穷;比释微言,更悟南箕之无实。”王安石认为《三经义》的修成有重大意义。他在《除左仆射谢表》中说:“窃以经术造士,实始盛王之时,伪说诬民,是为衰世之俗。

盖上无躬教立道之明辟,则下有私学乱治之奸氓,然孔氏以羁臣而兴未丧之文,孟子以游士而承既没之圣,异端虽作,精义尚存。逮更煨烬之灾,遂失源流之正,章句之文胜质,传注之博溺心。此淫辞诐行之所由昌,而妙道至言之所为隐。笃生上主,纯佑下民,成能协乎人谋,将圣出乎天纵,作于心而害事,放斥几殚,通于道以治官,延登既众,尚惧胶庠之黎献,未昭典籍之群疑,乃集师儒,具论科指。伏遇皇帝陛下以化民成俗为事,故急在诲人,以尊德乐道为怀,故易于縻爵。”

在王安石看来,《三经太》修成颁行,在教育上的作用主要有三点:

第一,以经术造士是盛王之事;训释经义,教育士子,符合盛王的作法。否则,听任伪说诬民,私学乱治,必然导致衰世之俗。

第二,孔子所传经籍,经孟子承袭,盛王之精义犹存,但自秦焚书,源流失正,章句传注由汉起,陷溺人心,淹没了经义的本质,遂使妙道至言隐而不见,淫辞诐行猖狂一世。《三经义》修成,正是矫此偏弊,一正源流。

第三,训释经义,使义理明白,解除对经学的曲解,昭晰经籍的疑问,以经籍之本意化民成俗,教育后代。同时,也是放淫辞、拒诐行的斗争需要。特别是对于反对汉唐以来章句传注的烦琐学风,颇有积极意义。

《宋元学案》文公王临川先生安石条称:“初,先生提举修撰经义,训释《诗》、《书》、《周官》,既成,颁之学官,天下号曰新义。晚岁为《字说》二十四卷,学者争传习之。且以经试于有司,必宗其说,少异则不中程”。就是说,学校教育以《三经新义》和《字说》为官定统一教材,科举考试也以此为基本内容和标准答案。

王安石对《三经新义》和《字说》在教育教学中的特别作用,在分别为各书所写的序文和奏表中,有比较明确的阐述。

王安石最重视《周官》,亲自训释,播之学校。他认为《周官》反映了周代的政事,是一部完整的典制,其文见于载籍,其法可行于后世。学习此书,“以所观乎今,考所学乎古”,则“见而知之”,古之《周官》,为今天新法所从出,今日新法,足证古之《周官》切实。

王安石认为:“《诗》,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礼义。放其言之文,君子以兴焉,循其道之序,圣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门人,赐也商也,有得于一言,则孔子悦而进之”。并指出;“《诗》、《礼》足以相解,以其理同故也”。王安石认为:《尚书》可以用于政治,“操之以验物,考之以决事”。

王安石对文字学有极深的造诣,晚年居金陵,着《字说》,与《易》相表里。王安石认为,文字工作十分重要,先王“立学以教之,设官以达之,置使以喻之”,目的在于“禁诛乱名”,以“同道德之归,一名法之守”。所以,统一文字是统一道德的前提。学习文字又是正确理解和掌握经义的基础。从文字的语义学,以正概念的涵义,统一了字义,就可以廓清和防止经学传注的曲解,是通经致用的基本工夫。

所以,在教学中必自文字始,通文字才能通经义。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以《三经新义》和《字说》为标志的“荆公新学”,通行于学校,施之于科举取士,震撼了当时学术思想界,也招来了正统思想的围攻,几经废黜,余绪不绝,连他的论敌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学术地位。苏轼在王安石死后所写的制辞中说:“名高一时,学贯千载。少学孔孟,晚师瞿聃,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秕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

王安石在熙宁、元丰间的变法革新中,在教育上作了三件大事,改革科举考试制度和学校教育制度,着重于制度上的变更,而《三经新义》的修撰和颁行,则着眼于理论体系和学术风气的改造。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互为表里。所以王安石不仅是实践家,而且是个思想家。

(四)教育理论主张

王安石作为一位政治家,执政后积极推行教育改革,作出了许多独创性的建树。他作为一位思想家,在教育理论上发表了不少精辟的见解,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在中国古代教育史上,象王安石这样既有理论又有实践的教育家是屈指可数的。尤其是他的教育实践和教育理论都是在全局上和整体上展开的,这是一般教育家所无法比拟的。因此,王安石的教育理论更具有宏观的性质,接触到许多基本的教育理论问题。

第一,重视学校教育的地位和利用。

一般说来,任何教育家都很重视教育的作用,但他们往往把教育和社会教化等同起来,所谓“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化民成俗,其必由学”,成为一般教育家论述教育作用的主要依据。王安石特别强调了学校教育的地位和作用,明确指出:国家要统一思想,培养人材,必须发展教育,而办教育的重点是由国家各级政府兴办各级各类学校。在《慈溪县学记》中说:“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政教,故学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在《虔州学记》中也说:“先王所谓道德者,性命之理而已。其度数在乎俎豆钟鼓管弦之间,而常患乎难知,故为之官师,为之学,以聚天下之士,期命辩说,诵歌弦舞,使之深知其意”。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中更明确指出:“所谓教之之道者,何也?古者天子诸侯,自国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于学”。他在执政后,在改革科举制度的同时,着重进行学校教育的整顿、改革,并兴建各级各类学校,掀起北宋时期,甚至汉唐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兴学运动,并力图通过太学三舍法,以学校教育取代科举制度。其理论根据就是学校教育应成为整个教育事业的核心。他说:“古之取士,皆本于学校,故道德一于上,习俗成于下。其人才皆足以有为于世。自先王之泽竭,教养之法无所本,士虽有美材,而无学校师友以成就之,此议者之患也”,“今欲进复古制,以革其弊,则患于无渐。宜先除去声病对偶之文,使学者得以专意经义,以俟朝廷兴建学校。”

明确学校教育在教育事业中的地位,使国家把兴办教育事业的重点放在学校教育上,这是王安石在教育理论上的重要贡献,而且有极大的实践意义。

第二,学校教育应培养能“经世应务”的有用人材。

王安石认为国家兴学设教的根本目的在于培养实用人材,使“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他批评当时学校教育的根本缺陷就是培养的人不能为天下国家之用。“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材之事也。唯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于学”,“虽白首于庠序,穷日之力以师上之教,及使之从政,则茫然不知其方”,“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非特不能成人之材而已,又从而困苦毁坏之。”王安石认为,古代的学校教育与社会政治经济、人生日用是紧密相联的。汉唐以来,学校教育只是讲说章句,埋头于诗赋文辞,教之以课试文章,专事无补之学,脱离社会,脱离实际,“以章句声病,苟尚文辞”为准,“徒以记问为能,不责大义”为法,完全违背了兴学设教的根本目的。

王安石认为,要想改变这种状况,必须对学校教育进行认真的改革。

首先,国家必须改变“取材”标准。“所谓文吏者,不徒苟尚文辞而已,必也通古今,习礼法、天文人事、政教更张,然后施之职事,则以详平政体,有大议论使以古今参之是也。”至于“诸生”,则“不独训习句读”,还必须“习典礼、明制度”,使之深知“邦家之大计”、“治人之要务”、“政教之利害”、“安边之计策”、“礼乐之损益”、“天地之变化”、“礼器之制度”。“取材”标准的改变,才能够而且必然会推动“育材”标准的改变。

其次,教育内容必须更新。他认为,学校教育中读经是必要的,但为何读,读何经,怎样读必须明确。他说:“经术正所以经世务,但后世所谓儒者,大抵皆庸人,故世俗皆以为经术不可施于世务尔”。读经的目的不是单纯为了通达“天理”、“性命”,而是要“经世务’。

对传统的经书也要有选择。他认为最能“经世务”的经书,莫过于《周礼》、《尚书》和《诗经》,至于《春秋》简约难解,好似“断烂朝报”,《易》虽重要,也不易掌握,所以,他特撰《三经新义》作为主要教材。

王安石认为仅读书是不行的,必须“博学多问”。他说:“读经而己,则不足以知经。故某自百家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王安石提出“文武兼备”的思想,极力扭转长期以来学校教育中“文武异事”、“重文轻武”的偏向。他认为,古代教育素有文武兼备的优良传统,“六艺”之中,礼、乐、射、御、书、数,就是文武兼备,知能并求的。这对面临内忧外患,危难深重的宋朝尤为重要,他说:

“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材,有可以为公卿大夫,有可以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则有矣,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学者也。故边疆、宿卫,皆得士大夫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今孰不知边疆、宿卫之不足恃以为安哉,顾以为天下学士以执兵为耻,而亦未有能骑射行阵之事者,则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学校教育要培养实用人材,培养目标应坚持做到读经致用,广识博通、文武兼备。这是王安石关于学校教育的重要理论主张,也是指导他改革教育的基本理论依据。自汉唐以来,学校教育空疏不实的弊端继续恶性发展的形势下,在周、程等人大讲天理、性命的浪潮中,王安石不避流俗,振衰起弊,果断提出并致力于教育的革新,其思想和精神都是可贵的。

第三,王安石在教育、教学的基本理论问题上,坚持了唯物主义的认识论,而且具有丰富的辩证法因素。

首先,他强调后天学习锻炼的重要性,反对天才论。

王安石在人与天、人与自然界、自然禀赋与后天学习的关系上坚持唯物论的原则。他认天自是天,人自是人,“天人感应”之说是荒诞不经的。在“天变灾异”面前,人既不应“蔽而葸”(被蒙蔽和吓倒),也不应“因而怠”(因循怠慢),而要以“不蔽不葸、不固不怠”的态度去战胜它。王安石把世界上的事物分为两类,一是“自然之力”生成的,如:风雨冰雹等;二是“待人力”而后成的,如房屋、舟、车等器物。对于前者自然人力无法超越,对于后者,人力却大有可为,有力地批判了消极悲观、无所作为、坐享其成、怯懦懒惰的思想。王安石指出,每个人都有目、耳、心,“目之能视,耳之能听,心之能思,皆天也。”都是自然的禀赋,是“天资之材”,这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不可缺少的物质条件,“然视而使之明,听而使之聪,思而使之正”,却决定于后天的学习,“始于天而成于人”。没有“天资之材” 固然不能空谈后天学习和教育,“舍木而不为器,舍马而不为驾”,狙猿虽形甚若人,却不能“绳之以尊卑而节之以揖让”,但是器物之所以“适于用”,马驹之所以“适于驾”,都是由于斧斤、绳墨、衔勒、鞭策而后成,人的聪明才智也是“学问修为”的结果。在这里,王安石既反对了“良知”、“良能”一类的先验论,又避免了形而上学的机械论。

王安石的《伤仲永》一文,早已脍炙人口,此文正是这一思想最集中、最典型的概括和表述。他记述金溪方仲永,幼年时,“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丐于邑人,不使学”,到了十二、三岁,就退步了,“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文”,到二十岁左右,已经“泯然众人矣。”它深刻说明,天资虽美,不勤奋学习,加强锻炼,也会变得与众人无异。

其次,王安石认为,后天学习和教育至关重要,但学习和教育必须有正当合理的方法,遵循固有的规律。他特别提出:“善教者浃于民心”,而不能“劬劬于法令诰戒之间。”他在《原教》篇中区别了“善教者”和“不善教者”两种根本不同的教育方法。“善教者藏其用,民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不善教者反此,民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诚化上之意”。善教者以身作则,身体力行,成为受教育者的榜样,使受教育者感到拒恶向善是自己的自觉要求,不是别人强加于自己的负担,“我何赖于彼哉”!这就是达到了“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不善教者“不此之务,而暴为之制,烦为之防,劬劬于法令诰戒之间,藏于府,宪于市,属民于鄙野”,“率是也有赏,不然则罪”,“乡闾之师,族之长,疏者时读,密者日告,若是其悉矣。顾有不服教而附于刑者,于是嘉石以惭之,圜土以苦之,甚者弃之于市朝,放之于裔末,卒不可以己也。”这样,民虽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能诚化上之意。善教者以道扰(安抚、驯化)民,不善教者以道强(强制、胁迫民。这不是说不要法令诰戒,关键是“求浃于心”。有人问:“法令诰戒不足以为教乎?”王安石回答说:“法令诰戒,文也。吾云尔者,本也。失其本而求之文,吾不知其可也。”这样,他比较正确地解决了“浃于民心”与“法令诰戒”的辩证关系。虽然他是就政教而言,也是他教育方法的基本精神所在。

教育教学不能违背客观规律,要从实际出发,不凭主观臆断,不搞形式主义。好比医生治病,要根据病情合理用药,作息有常,使病人“药云则药,食云则食,坐云则坐,作云则作”,假如“药云则食,坐云则作”就违背规律,还不如不请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