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身体前倾,脖子伸得老长,国字脸涨得通红,唾沫星伴随着四川话从他那双薄嘴唇间喷射而出。
为了避让咄咄逼人来势汹汹的唾沫星,我不得不向后仰,腹肌都有些酸痛。
以前他这种激情全班同学一起分享;然而现在只我一个人享用,我倒有点受用不起。
他现在如此激动,源于两件事。
一是关于年龄,班上办学籍卡时我方才发现老大生于1973年。
二是关于“模糊概念”。
三、推理
“老大”因为“年事已高”,对于“模糊概念”之类问题十分成熟;成熟得不愿或不屑提及。
然而终于在一个春风醉人的夜晚,“老大”两瓶啤酒下肚;在春风与酒精的共同麻醉作用下,“老大”含糊地吐露了一丝心声,“这几天晚上我老梦见她,唉,她……”
原来如此。“老大”的内心深处客观存在这一个“模糊概念”!
她是谁?作为“老大”的好兄弟,我认为我确有搞清楚这一问题的必要。
所以今天夜半时分,打亮“应包灯”,我开始向老大“开诚布公”。首先,我将目前颇为严竣的局势向他作了汇报:“老大,你已经24了,大学4年一过,你可就28了,男大当婚……”
然而,平时好慷慨激昂的老大顿时慷慨激昂起来,颇有点“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气概,唾沫横飞中将一通“格老子”“龟儿子”“自己挖坑自己埋”之类标准“川骂”抛给了我。好在我与老大平日相熟已久,肝胆相照,我尽悉他的招数;耐心等其气力衰竭,唾沫干涸,再发挥专业本领(青少年工作)对他悉心开导。
“大学生谈恋爱是正常的……”——为他打消顾虑。
“感情归属是人的高级心理需求……”——给他拔高。
“你一表人才,说不定有人正暗恋你……”——给他打气。
水滴石穿,在我细致入微的思想工作下,老大冷静下来,若有所思,深沉了许多。
“晤……这个……你说的不是没道理……”
好,大方向上已没有问题了,剩下的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老大,既然如此,你说你的‘模糊概念’是谁?”
单刀直人,直切主题,正中要害。
老大一楞,脸又上涨得通红,双眼保持瞪大状,眼神却颇茫然。他沉思了数分钟,后来似乎下了决心,脑袋向我凑过来,用播“午夜心桥”的语调对我说。“其实我对咱班上一个女孩有过模糊的感觉……”但突然他又后悔了,马上颜色一振,正色道:“那是刚开学的事,那时大家都不熟嘛!心情又闷,所以有模糊感觉,现在已经没有了。”然而他说得既不理直也不气壮。
欲盖弥彰!
于是我顶着唾沫的威胁,笑着凑近老大。
“这么说,你的‘模糊概念’在咱班上?”
“这……过去曾经嘛!”
“既然是过去的事,现在说也没关系。”
“这不行,那只是一瞬间的……模糊的感觉。”
“这个‘模糊概念’到底是谁?”
“哎呀,你龟儿子不要一天到晚罗罗嗦嗦,像个女人婆!干啥!”老大又有慷慨激昂的倾向。
“好,好,你不用告诉我她是谁。”硬的不行,必须改变策略。逼供不成改诱供。
“你不说名字可以,不过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她有多高?”
“晤,大概到我下巴。”
“哦,大约有一米六;她体型?”
“也就和我差不多。”
“哦,这么娇小的身材,怕是南方人口吧”我欲擒故纵。
“对!”这次回答倒干脆;可他那双感情丰富的大眼睛出卖了他:我分明见到一丝狡黠的得意。
“哈,我猜她一定是北方姑娘!”
老大面如赤布,厉声:“你自己挖坑自己埋!”
“开个玩笑嘛,Don’t worry。”先稳其军心,再循循诱导。
“她是长发还是短发?”
“长发。”
“文静型还是活泼型?你爱激动,估计她可差不多。”
沉默——算默认。
“双眼皮吧?”他横眉。
“她生日是上半年还是下半年,我想应该还没到,一定是下半年。”他立目。
无须再问,不能再问了。这里随时会有校园暴力事件发生,即使此时我是在中国。
不过他越激动,说明我离真理越来越近。
好,把所有信息集中处理一下。“模糊概念”:女,一米六左右,身材娇小,北方人,长发,活泼……突然,一个模糊的女孩形象在我的脑海晃过,忽又闪电般清晰起来。
脑海里的闪电顿时通满全身。
是她!怎么会是她!?
四、自己挖坑自己埋
那还是开学的第一天,人地生疏的我站在偌大的燕园里。我应该是这个校园的一部分,可我觉得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一无所有的旁观者。北大,的确大的让我找不着北。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她。
她在一群女孩子中间,但我只记住了她。
我的审美能力一向很难,我从不会被蒙娜丽莎的微笑吸引;但这次我却被她的笑容吸引了。
她冲我一笑,可爱的笑容;友善,天真,纯洁………个笑容竞可以包含这么多东西。我也对她一笑,笑容里包含了“模糊的感觉”。
如果我还认为自己是旁观者,那我至少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旁观者;我拥有她的笑。
但是现在!老大的“模糊概念”竟是她——我的“模糊概念”!
My Cod!我脑子一片空白,耳边悠悠地飘过一首歌。“一边是友情,一边是爱情……”
怎么办?但愿老大真的没了模糊的感觉;可这又分明是他搪塞。但愿老大的“模糊概念”不是她;可分明他与她频频接触,有说有笑……
顿时,我有两个感觉:
一、老大的双眼皮突然变得无比可恶,无比丑恶。
二、我是个天下第一号傻瓜。
然而我的无言给了老大再次冷静思考的时间。也许是我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开导发挥了作用,他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
“唉”,他长叹一声,仰面倒在床上,喃喃自语。可我再没心思听下去。
以后的日子里,没等我从沉重打击中清醒过来。老大已开始行动了。
他将座位搬在“模糊概念”身边,后来把整个人搬到她身边:无论是在教室,饭厅,还是操场和校园小径。
他越来越注意形象:用男士洗面奶洗面,用定型喱哩水喷头,前后购回领带四条……
他的激情全班同学仍可一齐分享,但比以前略少了一点;毕竟有时只给一个人享受。
行了,行了;他的“模糊概念”算是清楚了,不光他清楚了,全班同学也清楚了。
他不再有“模糊概念”了,因为那已变为“清晰概念”了。
某一天,老大再次伸长脖子凑近我,大眼睛感激地盯着我,喷着唾沫对我说:“我还真得谢谢你,多亏你开导我,后来我也想清楚了……”
他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感谢的话,感情十分真挚!
他的双眼皮还是那么美,我还是羡慕。
我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似乎喃喃说了一句标准“川骂”。
“格老子!我这是自己挖坑自己埋!”
五、附记
我说的是故事。
老大没有具体的名字,因为他不止一个名字。
“我”也没有具体的名字,因为“我”也不止一个名字。
名字太多,不知该用哪一个。
但故事应该是真实的。
引言:爱情像一列火车,单程车票,一个时间只卖一次票,我们买了票,却不小心丢了,再去搭车,便只能看到过去的车尾了。我们这样错过了,只能留下遗憾,不管是否因为不小心,是否在乎。
千纸鹤
陈实/北京大学
作者简介:
陈实,北京大学法律系,在校成绩优良,喜欢体育运动,尤其喜欢西方古典名曲。格言:世界在我胸中。
秋风瑟瑟。漫山遍野的草早已受不了如此的冷风,接二连三地倒了,黄了。
松针软软的,上面踏了两只沉沉的脚。磊提着一盒东西,向那个熟悉的山头爬去。风吹着他凌乱的头发,不过,也不能不承认,是他一周未梳的头发挡住了风的去路。他的目光盯着前方,当看到那山头上的一条青灰色的长石时,眼中突然渗出一滴液体,大概是风太大的缘故吧,他这么告诉自己。
那两只脚此刻在山头上。也不知这是第几十次来这儿了,唯一不同的是前面那些次是两个人,和那个水晶般纯净的长发女孩。他喜欢和她坐在这长石头上,听她风铃般的声音,她喜欢靠在他怀里,任他和风儿抚摸她的长发。这里的每片落叶,每棵小草,都记载着他与她的故事。这些,都似在昨天。
磊呆坐在石头上,冰冷。他缓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刀,站起来,继而又蹲下去,在刚才坐的那块石头上,恶狠狠地刻下了两个字:何必。
何必呢?既然她这么瞧不起自己,又何必去想她,又何必去伤心呢?磊不是一个没有自尊心的男孩,可那天,那天的她是怎样的把他那个叫自尊的东西,从心中挖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放在地上一脚一脚的踩,直到粉碎!真的,我不如你,不如你学习优秀,你是理科第一名,学习标兵,品学兼优,美丽出众。我不配做你的男朋友,我只不过是文科班那几十个你所谓连地球引力都弄不清,连灯泡都接不燃的傻瓜中的一个,相貌平平。更可恶的是最近又交了几个被你称作狐朋狗友的朋友,学会了抽烟,喝酒和打架。学会了不在乎学习的每况愈下。是啊,我不如你。也许,我真的如你所形容的一样,废品站都会抛弃我。
“我恨你!”磊大声朝山谷中叫到,回答他的,是空荡荡的天空。
磊的手伸向随身带来的那个盒子,用尽力气扯开了它。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从撕裂的大口子中流下来。那是一只只小小的纸鹤。纸鹤!哼……磊哭都忘了怎么哭。那时候,学校中正流行一首歌,叫《千纸鹤》:“折一千只纸鹤,结一千颗心情,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通……千纸鹤,千颗心,折折叠叠都为了你。”磊不失时节的为她折了一千只,后来竟染上了手中一拿纸片就折成纸鹤的毛病。千纸鹤,千颗心吗?心与心的相通终于成了传说,天长地久?天多长,地多天久呢?
磊冷冷地打燃了火机,点着了一堆草根,把身边的纸鹤一把把地往火里扔,看着这些东西慢慢化为灰烬,还有自己的一千颗心。纸鹤片刻成了一堆冰冷的灰,在秋风中飞上衣黄的天空,旋转着,似在跳着一曲悲壮的舞。
烧完最后一只纸鹤,磊无力地拖着双脚下了山,在黄昏来去的人群中寻找一个迷失了方向的自己……
下星期,磊便要离开家乡了。
要离开了呀,这穷困而贫瘠的土地,在将别的日子里,突然变得那么美丽,磊竟有些舍不得走了。但父亲工作调动,他和母亲自然得随父亲一起,去那个听都未曾听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