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真真假假的死亡表演,把吴欢蕾的心脏病吓出来了。她的心狂跳不止,本来就高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因为血液在奔跑中加速流动,她脸色通红。
我和她站在离马飞峡、胡厉娜不远的地方,吴欢蕾喘息着说:“你们吓死人了,演什么恐怖片吗?真是……”
马飞峡和胡厉娜松开拥抱,我看见胡厉娜的眼里还含着惊喜和恐惧的眼泪。
“你们多管闲事儿。”马飞峡一点儿也不友好地看我们一眼,冷冰冰地说。
他的话差点儿没把我们气死。
我攥着拳想冲上去和马飞峡打一架,被吴欢蕾拉住了。
“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胡厉娜真诚地说。
这话让我们感到一些宽慰。
事情已经这样,我们没有劝说他们的必要了,但我们还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和吴欢蕾还是假仁假义劝说了他们几句,要珍惜生命,不要自杀,不要给家人和朋友带来痛苦等等诸如此类的废话。
马飞峡依旧对我们不理不睬,冷若冰霜。
但善解人意的胡厉娜很配合,胡乱点头说:“是是,我们再也不会犯傻了……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等等之类的言不由衷的话应付着我们。
尴尬在我们之间穿越而过。
看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我有些气急败坏。
这世间的爱情到底是什么鬼东东?他妈的!我心里来了句国粹。
“上吊自杀的应该是你,而不该是胡厉娜。”我十分真诚地对马飞峡说。
“我死了给你创造机会是吗?”马飞峡针锋相对地说:“等五十年吧,我想那时我会把机会让给你的,我死了就不恋红尘了。只好你等得起,熬得住,哼。”
“你死有余辜。”吴欢蕾怕我和马飞峡吵起来,连忙把话接过去,她拍拍胡厉娜身上的土,忽然咯咯笑着说:“人有时就是傻,是吧?”
“又傻又愚蠢。”胡厉娜附和着吴欢蕾,也傻笑起来。
两个傻笑的女人,把我和马飞峡笑糊涂了。
尴尬在一片笑声中烟消云散。
4
我和强弓、王臭蛋在寝室玩斗地主,赢饭票的。我和强弓的手很顺,把王臭蛋所有饭票都赢来了,王臭蛋破产了。王臭蛋没有饭票做赌本了,我一边收拾牌一边说:“不玩了,不玩了,你都破产了,总不能玩空手道吧。”
“我没破产。”王臭蛋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说:“我有现金。”
“不会是假钞吧?”我说。
“学校是圣地,怎么会有假钱呢?”王臭蛋说。
“社会上有的,学校全他妈有。”我接茬说:“这年头什么都有假的,假钱、假护照、假烟、假乳房、假屁股、假感情、假叫床……”
“行了行了。”强弓打断我的话,说:“你还想玩不?不想玩就算了。”
“不能算了啊。”王臭蛋急眼了:“我输了那么多,你们得给我一个翻本的机会。”
“你别你一会儿输得连裤衩子都没了。”我笑。
“连裤衩子都没了我就光着,皮肤是最美丽的衣服。”王臭蛋催促着:“快洗牌。”
“玩也可以,我要检查。”我说。
“检查什么?”王臭蛋问。
“检查钱,我们两个聪明人,不能让一个傻蛋蒙了。”
我说着,手心朝上,手指头还勾了一下。
王臭蛋想想,把钱放在我手上。
我看着那钱有些面熟,很快就想起来了,这钱肯定是我的,但我最近没丢钱,也没听说王臭蛋有三只手的优点啊。这钱肯定是我的,可我又没有丢过钱,这钱……这钱……这钱是怎么到王臭蛋手里的?不知道。
这钱把我也弄糊涂了。
“这钱好眼熟,哪儿来的?”我问。
“偷的。”王臭蛋觉得我不对劲儿,一把把钱抢过去:“看什么看?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不会有假。”
我们又玩起来,这次有了人民币的投入,有了一些新鲜的刺激,赌码也加大了。
玩着玩着,我想起来了,这五十元人民币是我前些日子给吴欢蕾的生活费,可这钱怎么会落到王臭蛋的手里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吴欢蕾和王臭蛋有一腿?王臭蛋床上功夫比我强,她给他的赏钱?不对!凭我的直觉,吴欢蕾看上马飞峡倒有可能,看上王臭蛋根本不可能。因为我发现吴欢蕾看王臭蛋时时而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轻蔑。不仅如此,吴欢蕾就是平时跟我说话时,也流露出对王臭蛋的轻蔑。她曾经几次对我说,她特别恶心王臭蛋那粉红色的牙床,说看见那粉红色的牙床,就像看见烂肉那样不舒服。
吴欢蕾不会赏钱给王臭蛋,那王臭蛋这五十元人民币是哪儿来的呢?不会是偷了吴欢蕾的钱吧?我也没听她说丢过钱啊。
强弓见我有些心不在焉,问:“万晨,你怎么了?魂飘到哪儿去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说着,就集中精力玩牌,弄不懂的回去问问吴欢蕾就知道了。
玩斗地主是一场游戏,游戏里都可以做手脚、玩鬼。我很有做手脚的工夫,而且做得不露声色,也不易被识破。我很多饭票就是这么赢来的,这样虽然不光彩,但也没有大碍。我做手脚、玩鬼有个原则立场,不赢好人的钱或者饭票。今天我玩牌就没有耍手段,全凭牌技。不过看见那不明不白的五十元人民币,我的老毛病就犯了,我要玩点儿小技巧,把那五十块钱赢过来。不一会儿,我就经过做手脚把王臭蛋的五十块钱赢到手,小有成就感的样子。这时的王臭蛋急了,脸上的油都下来了。不就输掉五十元的人民币,又不是国难当头了,至于如此嘛。不过话又说回来,王臭蛋家住贫瘠的山沟,他上大学的钱是老父辛辛苦苦挣来的,他急眼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们正玩在兴奋点上,胡厉娜来了。
她手里捏着一张破纸,见我们玩斗地主,就没打搅我们。
“有事儿吗?”强弓问。
“我想让你们看个东西。”胡厉娜说着,把那张破纸递给强弓。
强弓看了我一眼:“不玩了,收掉。”
“我还没翻本呢。”王臭蛋都快急哭了。
强弓在看破纸的同时,向我一点下巴颏,让我把赢的王臭蛋的钱和饭票,都还给他。
我没有理睬强弓,强弓把眼光从破纸上移开,一语双关地说:“你把孔乙己的书还了。”
这话胡厉娜和王臭蛋都听不懂,只有我这个当事人能听得懂。这话的意思是孔乙己的书都是偷来的,你赢的钱和饭票也是通过做手脚偷来的。他没有直说是给我面子。我没有想到强弓的眼光那么犀利,居然明察秋毫,服了。
我只好乖乖地把钱和饭票扔给王臭蛋,说:“看把你吓的,逗你玩呢。”
“谢谢。”王臭蛋很感激。
强弓把破纸看完,转给我,我看了起来。
退学申请书
学院院长:
您好。
我是本院大三外语系学生马飞峡,我主动申请退学,请批准。
上大学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我在高中的时候学习非常努力,当时的想法就是不上大学死不休。我的汗水有了结果,我如愿以偿地迈进了大学的校门。经过三年的学习,我觉得,学院越来越让我失望。我在学校学的东西,对我今后的发展不但没有益处,反而会将自己带入一个误区,令我感到非常痛苦。
我不太喜欢上课,认为学校的课程没什么意思,也不是我愿意学的。与其如此下去,还不如早做绝决断的好。
请院长批准我的申请退学,谢谢。
退学申请人 马飞峡
2003年4月28日
我看完马飞峡的退学申请书,还没说什么,胡厉娜解释说:“这是我从马飞峡的衣服里翻出来的,我给他洗衣服时,无意中发现的,这好像是个草稿。”
“嗯,是草稿。”我说:“正式文本可能交上去了。”
“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玩真的了,有性格,呵呵。”强弓说着问胡厉娜:“这之前他没跟你商量吗?”
“没有。”胡厉娜说:“他小事儿才跟我商量,大事儿从来不跟我商量。”
“独裁主义者。”王臭蛋说着,把《退学申请书》拿过去看起来。
“你们帮我劝劝他,不要让他退学。我说话他死活不听,也许听你们的。”胡厉娜恳求着我们。
“我了解他,他想好的事儿,改起来很难。”我看看深思中的强弓说:“不过可以试试,不一定行,死马当活马医吧。”
入夜了。
海滨市的夜色很美,我们劝说马飞峡不要退学是在一个叫红茶坊的小茶馆进行的,我买单。
红茶坊很雅致,里面环境昏暗,每一张枣红色的小桌上,都燃烧着一盏盏蜡灯,不是很耀眼。每张小桌上还放着金铜的水壶,陶艺花瓶,喝茶的人很多。也许到这里喝茶的人都有一定的身份和文花吧,这里没有人喧哗,显得非常安静。
在漫长的等候中,马飞峡终于露面了。
“快坐,快坐。”我热情洋溢地说。
马飞峡没有落座,只是站着,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坐下说话。”我拉马飞峡坐。
马飞峡依旧不坐。
强弓说:“你买的是站票啊?”
王臭蛋说:“他没心思喝茶。”
“对对,没错,我没心思喝茶。”马飞峡冲大家说:“呵呵,诸位是不是想劝我不要退学?这事儿我做不到,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退学。对不起,我很忙,我只能失陪了。”
我们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非常奇怪。他怎么知道我们的目的呢?
马飞峡看了一眼放在茶桌上的那张破纸,说:“这是我写的《退学申请书》的底稿,修改稿我前些日子交上去了,我想差不多快批下来了。我退学跟我爸爸出事儿没什么关系,在这之前我就想退学,这事儿我跟胡厉娜说过几次了。”
胡厉娜说:“那时我觉得你是说着玩的,谁成想你弄假成真了。”
马飞峡说:“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有独立的公民权利了。”
“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拉马飞峡坐下,他不坐,他笑笑说:“我说了,我很忙,对不起,我没时间陪你们,得罪,失陪了。”
“我一句话还没说呢,你就走啊?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强弓有些不高兴。
“改天我请你喝酒,向你赔罪。”马飞峡说着,扬长而去。
5
马飞峡的《退学申请书》很快就批下来了。我们和马飞峡上了三年多的大学,还有几个月就该毕业了,我们劝他再咬咬牙挺一挺,不足一年的时间,鸟飞一样就过去了。马飞峡偏偏不听,说他想好了,就是八头驴九匹马也别想拉他回头。他退学的意志坚硬如铁。我们只有长叹一声,为他感到惋惜,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