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后面终于传来弗莱特的吆喝:“停!搭起帐篷,休息一个时辰再走!”
队伍停下来,慢慢收拢,大家脸上露出点舒心的笑意,浑身都松弛下来,但我们这些苦力还不能松弛,我们还要搭好所有的帐篷后才能休息喝水吃东西,只怕还来不及休息我们又该收拾帐篷上路了。
最大的帐篷从驼背上卸了下来,那是桑巴和他孙女黛丝丽的帐篷。在展开帐篷的时候我看到,肥西无力地摔倒了三次,壮硕的尼奥也在张着嘴直喘粗气,脏狗更是伏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而武士和桑巴的伙计们却三三两两缩在骆驼的阴影下休息。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怒火,猛地扔掉手中的工具,招呼所有苦力:“停下,大家都停下!”
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不解地望着我,我挥着手说:“别干了,大家先休息!”
苦力们都茫然地望着我,虽然眼中满是疑惑,但经过昨夜之后,我无形中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大家开始对我言听计从。
“这样下去咱们都坚持不了多久,迟早要死在这沙漠中,”我环视着他们,用坚定的眼神传递给他们以信心,“如果想活着到达目的地,我们要抱成一团,争取活下去的权利,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共同进退?”
苦力们先是茫然,然后用眼神相互交流着,似乎渐渐开始明白我的意思,最后尼奥用信任的目光望着我,坚定地说:“白痴,我们听你的!”
我环视一眼所有的苦力,他们渐渐坚定的目光给了我无穷的信心,我对大家微微点了点头说:“好,大家先休息,我去和桑巴老爷交涉。”
桑巴正和黛丝丽坐在不远处的巨伞下悠闲地品茶说笑。似乎已注意到这边的异状,他对身后的弗莱特耳语两句,弗莱特便快步迎了过来,拦住我的去路质问:“怎么回事?怎么不干活?”
“我要见桑巴老爷!”我平静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中透着坚定不移。
“有什么事干完活再说!”弗莱特大声呵斥道,似乎想把我推回去,却又望着我脸上的刀疤缩回手。我知道,这道新添的刀疤让我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要先见桑巴老爷!”我推开弗莱特,不想跟他作过多的纠缠。
“站住!”我刚到那巨伞前,桑巴身后一个武士已快步拦在我面前,他腰中的刀已经抽出了一半,闪亮的刀身反射着眩目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停住脚步,但没有露出一丝胆怯之色。
“让他过来!”武士的身后响起桑巴淡定的声音,那武士悻悻地把刀推回鞘中,侧身让开半步。我慢慢经过他的身侧,在桑巴面前站定。
“有什么事?”桑巴平静地抬眼望着我,而黛丝丽则在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
“桑巴老爷!”我学着他们的礼节,右手抚着左胸微微鞠了个躬,“我是代表所有苦力来表达他们共同的心愿。”
“心愿?什么心愿?”桑巴眼中也充满了好奇。
“活下去的心愿!”我不理会桑巴的诧异,平静而坚定地说,“我们完全靠自己的脚力走路,肩负着整个商队最繁重的劳役,几乎得不到任何休息,却和你的伙计和武士分配着一样多的食物和清水,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出这沙漠,我们想要活下去!”
“那你想如何?”桑巴眯起三角眼打量着我,然后端起茶碗轻嘬了一口,声色不变。
“我们想有更多的清水和食物,保证起码一点休息时间,”我顿了顿,“或者和你的伙计一样,让我们骑骆驼。”
“哈!苦力也要乘坐骆驼?”不知什么时候托尼已过来,望着我直嘲笑,“苦力就是牲口,牲口也要骑骆驼?”
桑巴已搁下茶碗,神情冷定如旧。黛丝丽眼中则闪过一丝诧异,我平静地转头望着托尼,淡淡地说:“我们是人,不是牲口!”
“是吗?可在我眼里,你就是牲口,对牲口,我通常是用鞭子来说话!”说着,托尼扬起马鞭,猛地抽向我的面门,我清晰地看着马鞭向我飞来,但我没有挡也没有躲,甚至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任那一鞭结结实实地抽到脸上,在我脸上添上一道新的伤痕。
“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我平静地盯着托尼的眼睛,“我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啪!托尼的第二鞭抽到上我的肩头,我的袍子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他盯着我的眼睛质问:“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人吗?”
我们的眼光在空中交接砥砺,互不退让。他的眼光锐利如刀,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躲避的想法,我强压心中的惧意,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们是人!”
托尼勃然大怒,马鞭劈头盖脸地向我抽来,我虽然可以很容易抓住他的鞭子,但我知道,靠我自己根本无法和托尼对抗,如果我敢反抗,他和他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武士真有可能把我当牲口杀掉,我只能任他抽得体无完肤也决不还手,但也决不讨饶、退缩一步。
终于,我感到身后有沉重的气息和脚步声,像熊一样笨重,托尼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望着我的身后,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尼奥。
尼奥默默地来到我的身后站定,一言不发,然后是更多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有巴斯,有肥西,有脏狗……,我用耳朵一一辨认,所有苦力都缓缓走过来,默默聚集到我的身后,一言不发。
“回去,都给我回去干活!”托尼恼羞成怒,马鞭胡乱抽向人群。众人不避不闪,像雕塑般纹丝不动。见马鞭不能使我们屈服,托尼低声咒骂了一句,突然扔掉鞭子,“呛”地一声拔出了佩刀。
“够了!托尼!”桑巴突然发话道,“把刀都收起来!”
周围几个刀已出鞘的武士悻悻地回刀入鞘,托尼手握弯刀满脸通红,似乎不甘心就此罢休,却又不好得罪桑巴,一时僵在当场。
“托尼,算了,何必跟几个苦力一般见识!”黛丝丽适时站起来,拉住托尼的手软语相劝,托尼这才冷哼一声,愤然收回弯刀。
“我给两条路你选择,”桑巴盯着我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一条照旧,你继续任劳任怨,我供你原来的食物和清水,一条是咱们脱离雇佣关系,你离开商队去做你的人,谁想离开都可以,我决不阻拦!”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微微的风声在孤寂地回响。我在心中暗骂桑巴比毒蛇还狠毒比狐狸还奸猾,这不仅是用我们的生命,甚至是用我们对沙漠本能的恐惧来迫使我们屈服。我在心中权衡,望着好整以暇的桑巴,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猜到他还不会因为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要求便放弃我们,他还需要我们为商队承担最重的劳役,不然他方才一定会任由托尼杀一儆百!
想到这,我突然信心倍增,决定用性命去赌,为自己的尊严和命运。缓缓转头,我扫视身后所有苦力一眼,从容而坚定地说:“我们走!”
我当先迈步,步伐沉稳而坚定地走向来路,这里离咸水镇只有两天半的路程,理论上我们有生还的机会。但我心里十分清楚,没有向导,我们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
身后有步伐跟来,我听出大概只有八九人,一小半人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犹豫了,选择了毫无怨言继续去做牲口。我不怪他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我已走出十几丈,四周围着的武士和桑巴的伙计们默默让开了一条路,神情复杂地目送着我们离开。他们眼里有钦佩,有尊敬,但更多的是同情。离桑巴越来越远,除了孤寂的风声和沙沙的脚步声,没有人出言挽留我们。我心里越来越冷,难道我想错了?桑巴不在乎失去我们几个苦力?我此刻只想大笑,就像赌输了的赌徒一样狂笑惨笑。虽然输了,但心中还激荡着最后一股傲气,使我明知是输也决不会回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最后仅余寥寥五六人,我为还有和我一样的人而欣慰,就在此时,突然远远传来桑巴淡淡的声音:“站住!”
我浑身一松,慢慢停下脚步,这才发觉就这短短数十步,在沙漠干燥炽热的空气中,我的额头竟泌出了细细一层油汗。但我已知道,这次交锋,我赢了。
身后传来桑巴干巴巴的声音:“从今天起,每天多给你们每人半个馍,半杯清水。”
桑巴的让步微不足道,但我已经没有勇气讨价还价。慢慢转回头,我用征询的目光望向身后紧跟着我的几个同伴,尼奥、巴斯、老苦瓜、肥西、瘦猴,他们眼中都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我明白了他们的心思。远远地对桑巴行了一礼,我平静地说:“同意!”
“好了,收拾东西,我们继续赶路!”经我这一闹,桑巴再没有歇息的兴致,率先离开伞下的阴凉,快步走向自己的骆驼。
“干活!”我向所有苦力一挥手,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就像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士兵,我大声分派着人手,俨然指挥若定的大将军。虽然我们用性命赢得的权利小得可怜,但我知道,让步都是从微不足道开始,从现在起,我不仅是这些苦力的头,还赢得了桑巴那些伙计的尊敬,就是高高在上的武士们,也再不能把我们这些苦力当成牲口了。只要苦力们紧紧抱成团,我们就有和桑巴老爷讨价还价的砝码,就有活着走出这“死亡之海”的希望!
枯燥乏味的旅程在继续,四周的景色永远一成不变,让人恍然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原地踏步,这让没有沙漠经验的我十分泄气,但我还是很庆幸,庆幸我们还没有遇上人人谈之色变的沙尘暴和龙卷风。相比老天爷的不测之威,来去如风的大漠悍匪“一阵风”,反而不被大家放在心上。
炽热的太阳终于收起最后一丝余威,挂在地平线尽头像老天爷的摆设,沙漠中的夜色来得很迟而黎明来得很早,这让我们这些苦力休息时间很短,却还要肩负值夜的差事,但我们现在还不能抱怨。
指挥大家扎营,在营地四周埋好瓦罐,伙伴们都不要我值夜,因为我满身的鞭伤着实不轻,但因我的坚持,大家只好同意我值比较轻松的第一班。
夜幕刚降临不久,我又很幸运地听到瓦罐中那熟悉的声音,有过一次经验,我立刻知道那是战马奔驰的声音。我一跃而起,使劲敲响手中的铜盆,有过上次的教训后,我找弗莱特领了个铜盆作报警之用,这比我的喊声更有效,也算是我一个小小的发明。
除了负责巡逻放哨的武士,又是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最先冲出来,由于有过上次的经验和教训,大家反应速度快了许多。众武士早早地在营地前列阵,好整以暇地拦住了偷袭者的来路。望着疾驰而来的偷袭者,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和不安,这回他们居然只来了三人三骑,在沙海中踏出三条滚滚的长龙。显然,这次他们的速度更为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