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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魔鬼之子(3)

一人一驼渐渐来到蒙古人与维吾尔盗匪对峙的空地中间,双方将士都惊讶地望着这突然出现的沙漠独行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此时黎明渐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驼峰间的旅行者白巾蒙面,浑身罩着一袭半灰半白的旧袍,那袍子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霜,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那人也像疲惫至极,懒懒地缩在高高的驼峰间,也不知是在酣睡还是在打盹。

骆驼渐渐往蒙古人的方向走来,不等哲别下令,蒙古将士已经拿起弓箭和武器戒备,哲别待那骆驼离自己的营地不足十丈时,突然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这声喝问似乎把那人从睡梦中惊醒了,他在驼峰间直起腰身,反问道:“是护送长春真人去觐见蒙古大汗的队伍吗?”

“正是,你是何人?”

“那就对了。”那人低声嘀咕了一句,拍拍骆驼继续往前而行。哲别见他离自己已经不足五丈,不由喝道:“站住!再不表明身份,我就要放箭了。”

那人停了下来,从骆驼后腰的褡裢中取出一个包裹,一抬手便扔了过来。包裹越过数丈距离落在蒙古人的阵地中,骨碌碌滚出老远。一个蒙古兵小心翼翼地上前用刀挑开包裹,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体露了出来,他不由一声惊呼:“是颗人头!”

“听闻蒙古大汗最是欣赏勇士,在下一直想要投靠,望将军引荐,这颗人头便作为送给将军的见面礼。”那人遥遥道。

哲别第一眼就认出,那是维族匪首兀勒尔的人头。昨日哲别曾和兀勒尔交过手,知道兀勒尔的勇武决不在自己之下,也知道他昨日带人去追阿娜尔古丽公主,却没想到现在已经被人割下了首级,这让哲别大为惊讶。要知道就算没有跟随他的十几个维族武士,仅是兀勒尔自己也有万夫莫当之勇。若非亲眼所见,哲别说什么也不相信有人能孤身杀了这个维吾尔匪首。

哲别仔细打量着来人,只见他已经解开了蒙面的头巾,露出那懒洋洋的笑脸。他看起来有二十七八模样,头巾下的面容轮廓柔和,没什么明显的特点,就像那些相貌普通的汉人一样,却又说得一口流利的蒙语。哲别实在不敢相信兀勒尔是死在他的手里,不由问道:“是你杀了兀勒尔?”

对方淡笑着回道:“正是。”

“兀勒尔怎么会死在你手里?”哲别还是不敢相信。只见对方耸耸肩,一脸无奈地道:“我在沙漠中旅行,碰上了几个饥寒交迫的维族人,我好心给他们水和食物,谁知他们却要抢我的骆驼,我无奈之下只好杀了他们的首领。刚好听他们说曾经袭击过护送长春真人的蒙古军队,我便割下了他的人头给将军送来,算是见面之礼。”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哲别却听得十分惊异,想兀勒尔带着十几个手下,怎么就轻易让人砍下了脑袋?他却不知道兀勒尔一行之前曾恶战了一场,损伤惨重,又在戈壁荒漠中行走了大半夜,体力消耗极大,战斗力已大打折扣。虽然对方相貌普通,哲别却不敢怠慢,忙道:“请壮士进来一叙。”

几个蒙古战士拉开一匹骆驼让出一条通路,那人也不客气,拍拍骆驼便进了蒙古人的阵地。哲别忙迎上去抱拳道:“末将成吉思汗麾下哲别,还没请教勇士大名?”

“不敢,”来人迟疑了一下,“你就叫我郎啸天好了。”

“狼啸天?”哲别重复了一遍,只觉对方这名字十分奇怪,想来不是真名,不过考虑到大汗一直在广召能人异士,并不在乎对方的出生来历,所以哲别也就没有追究对方的真名,只打量着他问道,“是汉人?”

“算是吧。”那人说着翻身下了骆驼,顾自道,“在下在沙漠中跋涉了数十天,早已疲惫不堪,将军可有烈酒与我解乏?”

哲别一听大喜,蒙古人一向善饮,对有相同嗜好的勇士总是感到亲切,何况对方还送来了兀勒尔的人头。哲别无心再追问对方的来历,忙对部下一招手:“快取烈酒来,让我敬郎勇士。”

一个蒙古战士把羊皮酒囊交到哲别手中,哲别拔掉塞子递给郎啸天,对方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是一阵鲸吞海饮,直喝掉半袋烈酒后,才抹抹嘴把酒囊扔还给哲别,叹道:“数月不知酒味,今日总算尽兴,痛快!”

对方的豪爽激起了哲别的酒兴,不由一仰脖子把剩下的半袋烈酒灌入肚中,跟着把空酒囊一扔,呵呵笑道:“咱们蒙古习俗,同饮一袋酒,就是亲兄弟。今日能与郎兄弟共饮,是哲别三生之幸。”

“彼此彼此!”郎啸天话音刚落,就听一旁有蒙古战士高声禀报道:“将军,匪徒们逼近了!”

哲别忙跳上战马遥望远方,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可见一箭之外维族匪徒们已经纷纷上马,缓缓向己方阵营逼近。哲别立刻转头对部将吩咐:“用旗杆把兀勒尔的人头挑起来,让那些匪徒看看他们首领的首级。”

血肉模糊的人头被旗杆高高挑起,哲别高声对匪徒们喊道:“兀勒尔的首级在此,可有勇士前来取回?”

听到这话匪徒中发生了一阵骚动,待看清旗杆上的人头后众人不由停止了步伐,不少人开始徐徐后退。哲别见对方军心已乱,立刻高声下令:“冲锋!”

蒙古骑兵从骆驼围成的城堡中汹涌而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喝,闪亮的战刀在朝阳中发出刺目的寒光。虽然被围多时,他们依然有着旺盛的斗志。匪徒人数虽众,但首领被杀,众人早已没了斗志,被蒙古骑兵一阵冲杀,顿时向北溃逃。哲别追出数里,怕长春真人一行有失,只得下令收兵。

在蒙古人出击的时候,丘处机在骆驼阵中远远眺望着那些迅疾如风的蒙古骑兵,不由对身旁的一个弟子低声叹道:“这一百多蒙古战士,被围多时依旧锐气不失,一有机会便主动出击,哪怕对方人数占优也毫无畏惧,仅此一点就已经把咱们大宋的军队比下去了。”

那弟子无言以对,却听一旁有人应道:“这有什么?你还没见到蒙古人真正的战斗力呢。”

丘处机回头望去,见是方才那位一人一驼孤身带来兀勒尔首级的旅行者,不由细细打量了两眼。只见对方满面风霜,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朗,似乎有一种洞悉天机的魔力,这让丘处机十分惊讶,不由颔首道:“郎施主是中原人士?”

“算是吧。”对方不置可否地笑着点点头,似乎对长春真人这个中原道教名宿并无特别的敬仰和尊崇,对丘处机礼貌地拱拱手,他突然问道,“听说丘道长乃世外高人,曾对金国和南宋皇帝的征召均不放在眼里,为何对远在漠北的蒙古大汗一纸信函如此重视,竟不远万里艰难跋涉,越过重重险阻也要去见成吉思汗?”

丘处机一怔,不知道如何跟对方解释成吉思汗那幅画和随画一起送到自己手中的那封书函,它们不说普通人理解不了,就是丘处机自己也没有完全参透,所以丘处机对对方的疑问没有正面回答,只敷衍道:“成吉思汗横扫漠北,灭国无数,就连强大的金国也不敢捋其锋芒,仅此一点就让山野敬仰。这次西行若能学到蒙古人几分武勇,山野也算是为积弱已久的大宋尽到一份绵薄之力了。”

“恐怕实情并非如此吧!”对方哈哈一笑,眼里闪烁着洞悉天机的睿智,“能令长春真人这样的世外高人动心的东西,恐怕不会是文治武功、皇图霸业,世俗的东西若能令丘道长动心,长春真人也就不是长春真人了。”

对方的质询令丘处机心中隐隐有些不快,想起那些愚夫愚妇对自己西行的可笑揣测,他不禁面露揶揄之色,调侃道:“不错,正如世间所传,山野此次西行是要传授蒙古大汗长生不老之术,以换取山野这一生的荣华富贵。”

说话间哲别已经收兵而回,这一战蒙古人大获全胜,缴获的马匹兵刃不计其数,哲别没忘谁是这一战最大的功臣。他纵马来到郎啸天跟前,呵呵大笑道:“这一战能击溃数倍于己的匪徒,郎兄弟当居首功。没有你击杀匪首兀勒尔在先,这些盗匪不会不战自乱,大汗那里我当为你请功,这些缴获的马匹财宝,你该得最丰厚的一份。”

郎啸天脸上没有一丝得色,只望着远处那些正在残杀俘虏和维族伤兵的蒙古人沉声道:“马匹财宝就不必了,只求将军把那些俘虏和伤兵赏给我吧。”

哲别一怔,立刻道:“没问题。”

说完哲别对身旁一个随从吩咐了两句,那随从立刻飞马而去,阻止了蒙古人的杀戮。不一会儿那些幸存的伤兵和俘虏被带到哲别面前,大约仅剩下十余人。哲别一指俘虏对郎啸天笑道:“这些俘虏几乎人人有伤,作为奴隶实在没多大用处,再说千里迢迢带着他们也不方便,不如一刀杀了干脆。不过既然郎兄弟想留下他们,我自然要保障你财产的安全。”

“给他们留下些食物和清水,让他们各自逃生去吧。”郎啸天话音刚落,哲别就惊讶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放了他们?”

郎啸天反问道:“不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哲别忙道,“既然我已把这些俘虏分给了你,你当然有权随意处置,我只是要提醒你,咱们蒙古人有句谚语——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郎啸天扫了那些维族俘虏一眼,遥望虚空淡淡道:“我没把他们当敌人,我的敌人现在还没露面呢。”

哲别又是一怔,没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不过他还是对部下挥了挥手,让人留下食物和清水,放了那十几个俘虏一条生路。跟着他吩咐走失了公主的客列古台:“你带人往沙漠深处搜寻阿娜尔古丽公主,无论能否找到,明日黎明时分你都要赶回来,我等你到太阳完全升起,大队休整到那时就拔营出发,我们不能因为一个维族公主就在此多做耽搁。”

客列古台领令而去后,蒙古战士开始打扫战场、搭起营帐,在原地做半日的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