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上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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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希望的曙光(1)

云南是我国艾滋病流行最早的地区,也是全国的艾滋病高发区,据云南省疾控中心调查,1989年艾滋病毒感染者仅分布于一个县,而2005年已经分布于全省16个地州的128个县市,其中有4个州市进入高度流行期,12个州市进入中度流行期,其中注射吸毒感染的占一半以上。

在云南考察期间,我本想到最先发现因吸毒感染艾滋病、如今疫情仍然严重的德宏州进行考察,但被有关方面因怕“影响形象”断然拒绝,于是我到了澜沧县,出乎意料之外,在这里倒有了可喜的收获。

澜沧县是全国惟一的拉祜族自治县,与缅甸接壤,是云南省一个艾滋病的中等流行地区。解放前就有种植罂粟的历史,由于地处边鄙,缺医少药,当地的许多老百姓便把毒品当作治病的灵丹妙药,边境一线的村民吸毒现象十分严重。解放后虽然国家花大力气禁绝了毒品,但80年代以后受“金三角”毒源地的影响,毒品问题又死灰复燃并迅速蔓延。由于国境线长、毒源通道多又没有天然屏障,境外人员便常常利用亲情关系将小宗毒品偷运入境贩卖,于是许多村寨出现了“烟枪绕身转,毒魔伴贫困”的情景,有的寨子甚至成为毒品中转站或集散地。2002年澜沧县被云南省列为全省毒品重点整治县,2004年孟连至澜沧至昆明市的国道被公安部列为全国七大毒品通道之一。

人口仅仅40多万的澜沧县,吸毒者曾上万人!

1992年澜沧县发现了首例艾滋病毒感染者,是一位缅甸商人(我在澜沧县考察期间还发现有缅甸人在这里治疗);1993年在当地静脉注射的吸毒者中发现了1例感染者,以后又在被拐卖到泰国的人员中发现了4例;1994年以后,吸毒人员中的感染者更源源不断地出现了,每年都发现几十例,2005年扩大筛查后,竟发现了近200例。除了血液传播还有性传播……当地疾控中心须发皆白的哈尼族老医生对我说:“目前艾滋病已经进入普通家庭,而且很多在农村,这种情况很让人头痛,他们来看病连路费、医药费都没有,怎么办呢?”

人们常说“一朝吸毒,终身戒毒”,吸食海洛因上瘾的人似乎陷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无法挣脱毒品的魔爪,有人甚至感叹道:“毒品100年都戒不了!”

戒毒真的毫无希望,人类真的无法挣脱毒品的魔爪吗?

面对严峻的毒品危害形势,澜沧县委、县政府想了许多办法,除了县领导组成汇报工作组,专程到北京向国家禁毒委汇报外,县公安局也加强了对毒品的查缉和打击力度。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却是当地一些独特的做法——从县属机关部门抽调得力人员组成工作组,深入吸毒较严重的乡、村进行实地调查,摸索禁毒的新思路。总结长期以来“强制戒毒”失败的原因后,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变强制戒毒为自愿戒毒,以村民小组为基层单位,“不离村,不离户,不离生产”的“三不离”就地戒毒新思路。以后在实践中,“三不离”又增添了“三带头”(党员带头、村民小组干部带头、戒毒断瘾的典型人员带头)与“三结合”(禁毒与扶贫攻坚、发展生产相结合,与加强农村两个文明建设相结合,与加强农村基层组织建设相结合)的新内容,并且取得了令人鼓舞的效果。

我走进了澜沧县富本村的南角河村民小组,这是一个哈尼族聚居的山寨,在这里,我惊喜地看到了挣脱毒品魔爪的希望。

这个小小的村寨座落在214国道旁边。虽然名为“国道”,但实际上只是一条窄窄的、仅容两车勉强通过的、弯弯曲曲的山路,许多路段甚至还没有铺上柏油,下雨时泥泞难行,天晴时尘土满天。

南角河这个山寨便在一段土路边,但听说最近“上面”已经拨了钱,即将改造道路了。

还没有走进寨子,远远地便看见对面几片山坡全都一片碧绿,种着一行行整齐的茶树,这是近年来采用“公司+农户”的办法种植起来的,当地出产的普洱茶是全国名茶之一,茶园给村民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除了茶园还有桑树,也是近年来种植的,桑叶已经长得很肥大,寨子里已经开始养蚕了。

小小的山寨静谧而美丽,一色新修的瓦房,房檐和屋顶都保持着哈尼族民族建筑特别的韵味,十分别致。寨子里鸡鸣声、犬吠声相互应和,圈里有猪,坡上有羊,到处都是祥和温馨的气氛。

然而过去,这里曾是吸毒的“重灾区”。自上世纪80年代以后,小小的南角河山寨62户、200多人中,竟有100多人吸毒,成瘾的有54人,有的甚至全家老老小小都染上了毒瘾,“瘾民”从14岁到70多岁,其中绝大多数是青壮年。

吸毒让改革开放后原本逐渐富裕起来的山寨重新陷入了贫困。沉溺于毒品中的人们成天昏昏沉沉地生活在幻境中,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无心种地,无心干活,惟一的心思便是怎样能找到毒品。田地荒芜了,家财变卖了。昔日丰收的水田由于无人浇灌,成为“雷响田” 和“望天田”;住房由于无人维修,屋顶上满是大窟窿、小窟窿,成为“望月屋”,实在无法栖身了,有人到山坡上用树枝勉强搭了个“窝棚”,有人更干脆钻进了山洞,过起了原始人“穴居野处”的生活。

2001年全山寨人均粮食只有260斤,经济收入不到300元,缺粮户占四分之三,一年中最短的缺粮3个月,最长的缺粮9个月!而少数没有染上毒瘾的村民也惶惶不安,致富无望,他们不敢养牛、养猪、养鸡,甚至连锄头、面盆都会被“瘾君子”们“顺手牵羊”。

吸毒让许多村民家破人亡。有的人把家里的衣物、农具、牲畜全部卖光,妻子一阻拦便会遭到毒打,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一些妇女终于不得不撇下丈夫和孩子离家出走……除了妻离子散外,有的还因吸毒过量死亡,自90年代以来,小小的一个山寨因吸毒过量死亡的便有13人,有3户村民全家都死于吸毒,另1户全家5口人中已经有3口死亡。

最惨的是无辜的孩子们。沉溺于毒瘾无法自拔的父母亲,哪里还能管教他们?当然也不会送他们去读书。全山寨90%的孩子没有上学,成为新的文盲,少数曾经上学的孩子也不得不中途辍学。

与毒瘾相联系便是严重的治安问题。为了解决毒资,吸毒人群偷了自己的山寨又偷周边的村寨,牛、猪、鸡、蛋、菜都是他们偷窃的对象,搞得附近的村寨全都鸡犬不宁,人心惶惶。有的吸毒者甚至结伴到附近厂矿去盗窃生产物资,或到国道214线上去飞车盗抢,组成了什么“飞虎队”,以致一些拉货的车辆晚上不敢通过南角河这个路段……

澜沧县类似南角河这样的地方还有不少。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当地便开展了以禁吸戒毒为主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公安部门一再进行了严厉打击,仅南角河便先后有45人被强制戒毒、劳动教养甚至判刑劳改,但是这些人只要一获得自由便会重新吸毒……再加上县戒毒所规模很小,一次只能容纳100多人,而农村一些老、弱、病以及妇女吸毒人员又无法送戒毒所,于是深感措施的无力,毒品蔓延的势头始终无法遏制。

真是一片萧瑟鬼唱歌啊!这样的山寨还会有希望吗?采用“三不离”就地戒毒的办法,效果到底怎样呢?

在静谧的小山寨里,村民小组组长赵文华带着调侃自己的笑容,向我介绍了他吸毒和戒毒的经过。

穿着白衬衣、黑皮鞋、牛仔裤的赵文华今年31岁,长相帅气,年轻而精明,是南角河山寨的第一个初中毕业生。初中毕业后他回乡务农,成为种植甘蔗的大户,种植了300多亩甘蔗,仅这一项每年便收入3万多元,买了牛马和汽车,成为“先富起来”的典型户。但是好景不长,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糖厂的效益开始下滑,出售的甘蔗常常拿不到钱,让赵文华雄心勃勃的理想受到了打击,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母亲长期吸毒,在他们的影响下,1996年21岁的赵文华终于从“试一下”到染上了毒瘾,先是吸食鸦片,后来便是海洛因、冰毒……从口吸又发展到静脉注射。

一家4口人,除年幼的弟弟外,父母亲和他3个人吸毒。他再也没有心思劳动,巨大的毒品开支让他陆陆续续地卖了马、牛和汽车,以后又不得不以极低的价格把土地租给别人耕种,准备用来盖新房的钱也被吸完了,全家不得不挤在满是窟窿的破草房里勉强栖身……再后来,毒瘾发作时的百般痛苦竟促使他走上了犯法的道路,他当上了“飞虎队” 队长——214国道在南角河附近有一段弯曲的陡坡,汽车到这里时不得不减速,赵文华便领着一帮吸毒人员上车进行偷盗。为此他还练出了一身“硬功夫”,“在飞速行驶的汽车上抱着电视机跳下来,我不但不会摔着,电视机还会好好地抱在怀里哩!” 他带着调侃自己的笑容告诉我。

2001年春节后,工作组进入南角河了,动员大家戒毒。最初,赵文华很害怕工作组会把自己抓起来送到戒毒所去强制戒毒,因此工作组一进村他便上了山,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躲了起来,直到没吃的饿慌了才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悄悄地溜回村。

“你是怎样开始戒毒的呢?”我问他。

他仍然带着调侃的笑容回答我:“回村后,我并没有被抓起来,工作组和村里的党员、干部大家都多次找我谈心,耐心地教育我,他们一再告诉我,政府不会把我‘抓’到戒毒所去,也不会让我‘劳教’,只希望我能自己约束自己,留在寨子里把毒瘾戒掉。那时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一点吃的都没有,乡党委和政府又给我们无偿地送来了大米……我不是个糊涂人,明白他们是为了我好,于是便答应戒毒了。”

“刚戒毒时一定很难受吧?”

“那是,想死的心都有。为了让自己没有退路,我叫来了弟弟和朋友们,让他们结结实实地把我绑在床上,连喝水、吃饭都送到嘴边不准松绑……毒瘾发作时全身像在受酷刑一样,每一个地方都在疼痛,有时像有无数毒虫爬进了骨头缝里,我无法动弹,嘴唇都咬出了血,那种痛苦的滋味真是没法说……但是,一个星期后,我起床了,胜利地获得了新生。起床后,我马上跑到地里去劳动,这时,在我的眼前,山寨、田野、树林、天空、太阳、人们……仿佛都变了样子,我终于跳出了毒品的深渊,生活又有希望了!”

“以后复吸过吗?”

“没有。”赵文华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明白戒毒只要两三个月就可以戒掉,但巩固起来很难很难,只要控制不住自己复吸三四次又会重新成瘾。工作组和党员、干部也对我们进行了许多帮助,一方面做思想工作,耐心地帮教,一方面又进行半军事化管理,部队来人搞军训,统一出操,统一出工劳动,统一住宿,互相监督,戒毒的人不准随便出村,有事要请假,外来人进村要报告,防止毒品的流入,夜晚还有人巡逻检查。结合戒毒,村里又开展了预防艾滋病,搞好环境卫生,创建文明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等活动。过去一些工作没做到家,往往起不到效果,现在党员、干部事事带头,老百姓便感动了,也听话了。工作组2001年2月14日进村,最初来了11个人,后来减少到5个,2002年6月全部撤走。我2001年开始戒毒,2002年1月当选为村民组长,当年便申请入党,考验了一段时间后,2003年3月成为正式党员了!现在,全村的党员、干部、联防队员都带头参加了禁毒工作,全是尽义务,不要报酬。我们还有了村规民约,如果谁吸毒、贩毒了,村里不但要罚款,还要把他扭送公安部门处理……”

“你的父母亲呢?他们也戒毒吗?”

赵文华又笑了:“戒了,戒得很苦,被关了45天,后来又强迫劳动,现在身体很好了。”

“寨子里别的人呢?有没有复吸的情况?”

“我们村民小组的干部们经常进行明察暗访,对过去的吸毒人员跟踪调查,2004年曾经发现7个人有复吸的苗头,在派出所的支持下,我们让这7个人进行了20天的集中学习,现在再没有人复吸了。”

赵文华还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了寨子里发展生产的情况。原来,自推行戒毒工作之初,工作组便采取了戒毒和劳动康复结合的办法,并且还要通过戒毒促进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推动经济发展,改善百姓生活。2001年在南角河引进了普洱茶种植项目,每个参加茶园劳动的戒毒人员每天可以得到10元钱劳务费。几年来,南角河的老百姓从平整茶地、种植茶树、采摘茶叶已经获得了100多万元的收入,每年通过茶园全寨可以增加收入20多万元。除此之外村民们还种植了70多亩桑树并且开始养蚕,如今他们正计划把桑树种植的面积扩大到200亩,希望通过种茶和养蚕每年能得到四五十万元的收入。2001年这个小山寨人均年收入不到300元,很多人没饭吃只得靠芭蕉叶勉强糊口,如今不但解决了吃饭问题,而且全寨已经有了50多台电视机、五六十部电话和手机,家家户户都可以吃上“过年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