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西晋原来不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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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晋朝,准备好了没有(2)

寿春还是有明眼人的,比如说诸葛诞的心腹级谋士蒋班和焦彝。他俩劝诸葛诞放弃幻想,面对现实,“当初围城始合,朱异一鼓作气的时候,尚不能助我们突围。孙退回江东,只不过坐等成败,我们胜了,他来迎接,我们一旦危急,他根本不会来。现在人心还算稳固,应该赶紧集结兵力,攻其一面,以决死之心突围,纵然不能大获全胜,但只要突出城去,将军带领这十几万军队,以后还能有所作为。何必空坐死守?”

诸葛诞还没来得及做出决断,文钦在一边不高兴了,说道:“这是什么话?将军你领着十几万人投奔东吴,东吴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不管你死活呢?我文钦和全端等将军,这不是都跟你在一起么?再说,你们诸葛氏在东吴也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就算孙不愿意出兵相救,吴主和你家亲戚能听他的么?这些年,魏国哪年没有战事?军民俱疲,现在守我守了一年了,他们内部必然生变。我们干吗舍弃坚城不守,非要冒死图侥幸?”

从六月到十一月,顶多半年,哪来的一年?但诸葛诞并没指出文钦的论据错误,眼下占有淮南已经不可能了,归附东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得不死死抓住。

蒋班、焦彝没有看出诸葛诞的顾虑,仍苦苦相劝。文钦怒了,合着我道理白讲了是吧?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文钦的愤怒惊醒了沉思的诸葛诞,这个当口,可不能得罪东吴的代表,于是,他赶紧表态,要杀蒋班、焦彝谢罪。

蒋班、焦彝回到自己帐中,左思右想,太不是个事儿了。即使诸葛诞念旧情不杀他俩,寿春城破人亡也是预料中事,事不可为,咱哥俩走吧。

蒋班、焦彝带上自己的亲兵部队,翻过墙头,投降去了。

司马昭见诸葛诞的心腹二将来降,心里大乐。不过,这对寿春来说,还算不上伤筋动骨的损失,如有机会,还得采用计策,从内部逐步瓦解敌人。

机会老是掉到有准备的人头上,这不,机会又来了。

全怿的两个侄子全辉、全仪,在家里跟族人吵架不合,闹得相当不愉快。这俩侄子想到叔叔还有几个本家的叔伯兄弟都在寿春,就带着老母亲、几十家老部下跑来投奔。

我估摸着,这伙人跑着跑着,就被司马昭的军队给截获了。钟会趁势献了一计,“密为辉,仪作书”,又让“二全”的亲信属下,把信送入寿春。

信中道是:“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啊,你们在寿春作战这么久,迟迟没有结果,吴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要把你们这几位将领的全家都给杀绝了。所以侄子带着老母亲和亲信家人前来逃命。你看咱怎么办吧?”

全怿、全端看完很生气,我们在这儿出生入死,还落个株连九族。侄子你们跑寿春来干啥?这地方也不安全啊。得了,我们出去找你们吧。

全端、全怿带走部下数千人,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这俩人是东吴的代表啊,东吴是外援,是希望,全端当初突进城中的那一战,还是整个寿春保卫战中的唯一一次胜利的亮点。东吴继续的援助还没个影儿,这当前的援助却已经跑了,这是怎么个意思,三不管了?我们孤军孤城了?

寿春城震惊了,不知所为。

拔下寿春

甘露三年,春,正月。吴国的援兵没有到来,魏军两重高垒矗立在城外,如两道紧箍,让人插翅难飞。

文钦突然向诸葛诞请战了,还头头是道地做了一番分析,“蒋班、焦彝对我们没信心,投降了,全端、全怿不久前也投降了。这正是敌人松懈得意的时候啊,我看,可以打了。”

人的思维水平有两个极端方向:高明到不可思议,或者白痴到不可思议。文钦明显属于后一种。

敌众我寡,城中少粮,己方力量不断削弱,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而对方的松懈和轻敌情绪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假设,需要进一步的证明,可文钦先生直接跳过了证明步骤,用“也许有”的优势,来对抗“确实有”的劣势。

不知道诸葛诞听了这话是什么心情,不过,也不必跟文钦较这个真了,现在不打,估计再过俩月也不用打了,满城人直接饿死了事。

诸葛诞和文钦、唐咨商量之后,决定制造一批军事器械,从南面突围,一旦出城,就可顺势南下,进入吴境。

这场战斗非常有趣,攻防倒换。城里的人反而是进攻的一方,目的是打破魏军的两重围垒,而城外的魏军倒像是防守,守住这两重围垒不被击破。这也反映在两方的军事器械上面。诸葛诞那批器械,都是“攻具”。

古代攻城器械大约有这么几种:

攀登式——以云梯为代表。

接近摧毁式——以挖掘、摧毁城基和城楼为目的,各种挖凿撞器具。

遮挡式——大型的牛车、木驴之类,士兵藏在下面前进,躲避攻击。小型的就是各种挡箭牌。

接通式——主要是壕桥车,接通城壕两岸用。

侦查瞭望式——主要是巢车、望楼等,大致就是一个能坐人的小木屋升到长竿的上面,观察敌情,协助指挥。

远距离攻击式——抛石机、床弩、火攻器具啊之类。

从后面的争斗情况我们可以推断,诸葛诞这批攻城器械是木制的,主要是向外突刺和撞击型的,应该也有云梯,以便登围垒用。

两道围垒又高又大又结实,那是比寿春城墙还要高的存在啊!

居高临下打人是很惬意的,仰面打人是很苦闷的。更苦逼的是,诸葛诞一出门就发现对方的器械明显更高端,王基采用了石车、火箭、床弩!石车就是抛石机了,而床弩,通常是数人配合,以腰腿之力才能拉开的超级强弩。

石块、火箭、弩矢纷纷从天而降,如雨似雹,具有击毁和烧毁双重效果。一时间,寿春城外死伤蔽地,血流成河,烟火弥漫。无奈之下,诸葛诞退回城内。

战争很残酷,但更残酷的是,也许等不到下一次战斗,很多人就已经饿死了。此战之后,几万将士在饥饿的驱使下,陆续出城投降。

面对困境,文钦建议,把诸葛诞笼络来的、籍贯在北方的士兵都撵出去,只留下吴国士兵继续坚守,以节约粮食。诸葛诞当然不从,这些军队是他一兵一卒、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资产,都撵走了,那我还算个啥?

诸葛诞和文钦终于翻脸了。

文钦对毌丘俭还有知遇之情,对诸葛诞不但没感情,早先还有点不愉快。不可避免地,他俩互相猜疑起来。诸葛诞觉得文钦屡出昏招,这种合作者,不要也罢。

一天,诸葛诞借商议军情的机会,把文钦杀掉了。文鸯和文虎听说这个消息,要领兵去找诸葛诞拼命。但城内军心涣散,谁还愿为你们之间的私愤卖命?文鸯、文虎一个人也没叫动。

诸葛诞这里是容不下文家两兄弟了,于是,两人出城归降司马昭。到了司马昭大营内,军吏便请诛杀二人。估计文鸯吓出司马师眼珠子,杀得八千骑兵心惊肉跳的事大家都还记忆犹新呢。

司马昭不同意,说道:“文钦父子罪大恶极,毫无疑问。但是文鸯、文虎前来投降,不应该杀他们,寿春还没有拿下,一旦杀降,谁还肯降?”

他给文鸯、文虎指派了光荣的政治任务——巡城劝降。文家哥俩将兵数百人,骑着马,在围垒上绕着寿春城向里头的人喊话,瞧一瞧,看一看啊,文钦的儿子都没事,你们还怕什么啊?

这项工作完成得不错,哥俩都封了将军、关内侯。

投降就能活下去,早投要比晚投强。于是,寿春人心浮动,都想赶快到司马昭那里去吃顿饱饭,这都饿了多少天了。城内乱得一塌糊涂。

这一日,大将军司马昭亲自登上围垒,命令四面同时进军,鼓噪登城。

寿春城内竟然没人抵抗,诸葛诞大窘,带着几百名亲兵从小城突出。魏将胡奋率兵迎击,一刀将其斩于马下,传首京师,夷三族。

诸葛诞麾下那几百亲兵,拒不投降,数百人拱手而立,排成一列,司马昭令每杀一人,就问余下的人,怎么样?投不投降?余下的人仍坚持不降,就这样,一个一个杀过去,问过去,直到这几百人中的最后一个倒下,始终没人投降。

士为知己者死,诸葛诞泉下有知,看到这个情景,也不会感到凄凉了吧。

吴将于诠也是个硬汉子,他慨然说道:“大丈夫受命于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说完,脱下铠甲,杀入敌阵,力战至死。其余唐咨、王祚等人都面缚而降。

司马昭战果辉煌,不但收回淮南部队,还俘获吴兵万余人、兵器军资如山。为了纪念此役的武功,丘头从此更名为武丘。

寿春城破的这天,奇怪的事发生了。早春二月,突然天降暴雨!短短几个时辰,寿春城外巍巍矗立了近一年之久的两道高垒,就在雨水的冲刷和浸泡下,轰然倒塌了。

诸葛诞所盼望的大雨,在他身死城破的那一刻,带着讽刺的微笑,姗姗来迟。如果他能看到此情此景,恐怕要长叹一声“天公欲亡我,非战之罪”了。

对于参与寿春城叛乱的一干人等,不论是魏国将士,还是外援的吴兵吴将,凡是老实投降,认罪热情主动的,司马昭一律宽怀接纳了。诸葛诞送去东吴的做质子的诸葛靓,十三年后,吴灭归晋,也得到了不错的待遇,官至尚书令,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

有人建议悉数坑杀吴国降兵,司马昭不同意,引用古训说,古之用兵,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吴兵愿意回家的就回家,不想回家的,就近安顿到河南、河东、河内等三河近郡,一无所杀。

说实在的,古训这种东西,合用即用,不合用即弃,古来哪个英雄被这些玩意儿束缚住手脚?另一句话,才说出了司马昭的真正用意:“适可以示中国之弘耳。”

是啊,天下,从来不仅仅局限于土地和疆域,更重要的是人心。此时,司马昭已经把天下看做是自家的资产,致力于在保存的基础上进一步增长。至私和至公,做到极致,表面上反而看不出什么区别了。

曹髦的反击

诸葛诞叛乱平定后,诏进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食邑八郡,加九锡。当然司马昭是要推让的,还一连让了九次。

但这纸诏书真正的下达者是谁,想必路人皆知,曹髦只能仰天长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但他是个聪明勇敢的青年,几年来,他展开了一系列自助行动。

从他后来的一系列举措中,可以看出他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解决“君失臣”的问题,从理论和道义上赢得人心,等自己地位稳固,再来处理“权归臣”的问题。

早在甘露元年二月,天子曹髦便在太极东堂召开了一次盛大的文化沙龙,参与者均是当时名儒,计有荀顗、崔赞、袁亮、钟毓、虞松等人,主题是讨论和比较两个著名古代帝王的政治得失:夏少康和汉高祖。

一开始,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就按照常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汉高祖比夏少康更胜一筹,毕竟人家是开国之君嘛。

出乎意料,曹髦当即表达了反对意见。理由如下:

夏朝自禹至桀,共十七君,到第三帝太康时,为后羿所逼而失国,太康的孙子少康数十年后,在纶城复国,是谓“少康中兴”,之后夏朝又得以传承了十一帝。如非大仁大德大智大勇之君,焉能如此啊。

而汉高祖仗着计谋、权变、武力,夺得了天下,在道义和仁德方面有诸多欠缺。比如父亲要被人煮了,他还要分一杯羹。兵败逃命时,为了轻车前进,把自己儿子闺女推下去。对待谋士、功臣、将军们,更不用说了,杀的杀,囚的囚,剁肉酱的剁肉酱。汉高祖死后,吕后专权,朝政很是动乱了一阵子,不是汉文帝及时接手,史书上也许都不会出现巍巍两汉这一页了。

“大家好好想一想,孰优孰劣。”曹髦环视群儒,语气大有深意。

在座的都是文化人,纷纷表示,不经您点拨,我们还真想不到这么深刻的道理,嗯,应该还历史一个公道:夏少康要比汉高祖更优秀!这个历史性的新发现,应该写成一篇论文,让您的学术创新永垂不朽!

曹髦谦虚地表示这就不必啦,自己才疏学浅,妄发议论而已。最后沙龙在融洽和欢乐的气氛中结束了。

历史人物的优劣比较,是个见仁见智的话题,而曹髦这一番评论是功夫在诗外,主要目的在于建模,函数模型建好之后,代入此时此地的具体变量,自然可以得出他想要的结果。

这个类比关系太明显了,夏朝在前三帝禹、启、太康之后失国,之后的仲康、相(夏后相),都处于流亡状态,没什么大的作为,到了少康,实现中兴复国。曹魏从曹操算起,经历文帝曹丕、明帝曹叡,便大权旁落,之后的曹芳徒有天子之名。现在,历史惊人的重复了,将我曹髦推向了少康之路,我的光明未来,也就是我大魏能继续传国万世的希望。

汉高祖是谁?诡计多端,手握重兵,不仁不义,不君不臣,不父不子,不就是司马师、司马昭的写照么?汉高祖相对少康是不好的,司马昭相对于我曹髦,自然也是不好的。该拥护谁,该反对谁,以前大家做得不是很好,我不怪你们,不知者不罪。现在我们整顿了风气,纠正了思想,以后该怎么做,相信各位心里有谱了。

除了老臣名儒,曹髦还打算争取这个国家的未来,思想工作要从娃娃抓起。他去了青年干部培养基地——太学。

太学聚集着国家未来的中央和地方官吏,曹髦跟师生们讨论儒家经典,主要是《尚书》、《周易》和《礼记》,借提问之机,发表自己的看法。

据说,他的水平“诸儒莫能及”。这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了,但曹髦目的明确,头脑清醒,诗、书、礼、易、乐、春秋,他不问乐,不说诗,净捡最能宣传君臣纲纪的《尚书》和《礼记》大说特说。

这些事,曹髦做得很用心。讲宴于东堂的时候,他对各位名儒高才,比如司马望、王沈、裴秀、钟会,礼遇有加,还给起了一些亲切尊敬的名号,把裴秀称为儒林丈人,王沈为文籍先生。司马望当时是中护军,离皇宫比较远,曹髦特别赐给他一辆奔驰(追锋车)、五个保镖(虎贲五人),每次“天子又开沙龙啦”,一声令下,司马望就乘着这辆车飞奔到洛阳宫里去。

当然,要搞整风运动,光靠办沙龙、开讲座还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建立起奖惩机制,树立起优秀典型。

但真正实施奖惩,困难很大。物质奖励,主要是钱、粮、地,广义上还包括官职、爵位,这些不是曹髦想给就能给的。不要说他没实权,就算是有实权的皇帝,要给这些东西,也得通过政府这一关。

那么,退而求其次,曹髦自然转向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精神奖励,荣誉称号之类的,比如“三老”、“五更”或“五叟”。

究竟是“五更”还是“五叟”,还有疑义,不过,都解释得通。“三老”“五更”,解释为“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年纪大、阅历深的退休官员,“三老”“五叟”,“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

曹髦下诏,尊关内侯王祥为三老、郑小同为五更,然后带领百官,当然了,是他叫得动的那些人,对荣誉获得者进行了亲切慰问(车驾亲率群司,躬行古礼)。

王祥就是二十四孝中“卧冰求鲤”的那位,后来西晋的官方口号是“以孝治天下”,所以他成了晋初威望第一人。

王祥,琅邪临沂人,六十岁之前的主要事业是孝顺母亲,还是个后妈,还是“小白菜,地里黄”那种典型坏后妈。六十岁后,徐州刺史吕虔招募王祥为刺史别驾。

王祥他不出则已,一出惊人,不论政务,抚民,还是讨贼,样样工作都出色,时人歌而赞曰:“海沂之康,实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

“五更”郑小同是东汉末年通儒郑玄的孙子。

郑玄名冠华夏,为世儒宗,他一生主要的成就是为儒家经典作注,所谓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他这一套学说,还自成一家显学——“郑学”,后人一直对其研究不辍。郑小同作为名门之后,才三十多岁就才高八斗,学综六经,而且还淡薄名利,德行著名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