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木料叫急,已经停工了。
要说最急的还是当了钻井二大队队长的铁人。他在工棚外,一会儿走向东,一会儿又走向西,眉头紧皱,显得十分烦躁。有好一会儿了,他打住脚步,望着只有半截子墙的“干打垒”,眼里闪出不安的神情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黄色的树叶从村头的林子里卷过来,飘得很远一段距离后,打着旋儿,刚想降落,就又被刮得更猛烈的寒风卷向远方。
王进喜在寒风中打了个冷噤,那不知被刮到什么地方去的落叶,好像牵动了他的心。他抬头看去,弥漫长空的灰白浮云,遮住了青天,好像一座帐篷,把整个荒原都罩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不好,要下雨!”王进喜自言自语地喊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向不远处的一块小平场奔去。
平场上堆放着钻杆、转盘、钻头、柴油机等许多设备,这些都是给钻井二大队分配的物资。原来的库房本来就小,又加上前一段时间连绵的秋雨,泡塌了两间房。这些东西没处放,就临时堆放在露天了。队里决定赶盖两幢“干打垒”仓库,原指望木料能在村里的农民家解决,没想被其他队捷足先登,全买走了。只好找供应指挥部求援,批了一幢房子的木料,一大早就派人去领料了,没想到料未领回,天却阴了下来。
“把库房里的雨布都拿出来,把所有露天的器材设备先盖起来。”王进喜向有关人员交待完了后,就侧过身子,心事重重地对身边的副队长说:“还有一幢房子的术料没解决,咱是否派人到周围的几个村里走走,看能不能想法凑一点。”
“好,这事我去试试。”副队长说着,抬脚走了。
见事儿都安排妥当了,王进喜又回到工地上来。
木料还没到,工人们等得干着急。有的年轻人用说俏皮话宽慰自己的人。
“嗨!要是鲁班来了,咱们就不会停工了。”有人故意叹了口气,说。
“咱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木料,鲁班来了也没法呀。”旁边有人顶了一句。
一个年轻人将那人的肚皮拍了拍,神气十足地说:“你呀,真是少见多怪!鲁班是一般的人?鲁班是咱中国的神木匠呵!没木料算啥子呀!他说变就变。”
“咋变?”
“那是绝招,咱可没权利泄露天机。”年轻人故意卖关子,头摇得像个货郎鼓。
“你小子,不给点颜色看看,就神气。”旁边的几个人一哄而上,把他按到地上,胳肢得他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讲!我讲!”
年轻人在地上笑着打滚,急忙一个劲地求饶。大伙儿这才把他放了。
“看到咱们天天头碰着头,屁股挨着屁股的份上,我就讲个鲁班空手变出木头建寺庙的故事吧!”于是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两眼瞪得铜钱大,一本正经地说道:“话说好久好久以前……”
小伙子讲得正来劲时,突然有人喊道:“木料拖回来了!”
一听这喊声,大伙兴奋得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刚才那讲故事的年轻人,又是蹦,又是跳,像个小猴子。
车子慢慢地开进了,一开到工地上。只见它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最后停住了。
嘿!满满两汽车木料,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人们。大伙儿一拥而上,把两车木料团团围得水泄不通。
“鲁班给咱们送木料来了,大伙儿快抓紧时间卸车吧。”铁人一扫愁容,满面春风地喊道。说着,他手脚并用,爬上卡车。人们一见,都手忙脚乱地干开了。有八九个小伙子也爬上车顶,帮忙卸车。
这木料都是加工好了的,有圆木,有方木,有木板,还有木条。不一会儿,场地上就堆起了小山似的两堆木料。
几个工人拾着圆木,正准备往“干打垒”上架檐条。铁人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围着木料堆转了转:“这是咋回事?”他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直盯着领料员。
领料员原来想打打马虎眼,混过去,没想到被铁人给盯住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近铁人,吞吞吐吐地讲了这领料的全部经过。
一大早领料员就带着辆车子,到了供应指挥部仓库,将领料单递给材料员。
卡车堆满了,领料员准备返回工地。这时只见仓库那年轻的材料员问:“你就只带一辆车?”
“嗯,装不完?”领料员一脸狐疑,奇怪地问。
“那还差得远哩,刚才只发出一半的货。”
“这?”领料员一双大眼睛瞪着对方,更是疑惑不解。他想:一幢房子历来就只有一车木料的计划,今天怎么搞多了?!
材料员以为他担心没车子,就非常热情地说:“没啥,还有一半木料用我们的车子帮你们送去。”
他拨响了车队的电话,不一会儿一辆卡车就开到了仓库。
车子装满出发前,材料员抬着领料员的肩膀,笑着说:“还是铁人的面子大,指挥部一下子就给你们批了两幢房子的材料。”
“两幢房子?”领料员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这才知道对方错把批条上的“一”字看成了“二”字。他心里矛盾了:跟材料员讲明白吧,但又想到家里的工程正好需要木料;不讲吧,又好像心里亏。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下决心将错就错,拖回去了事。想到这儿,他忙堆起笑,点着头说:“咱队里正等着木料,谢谢你啦!”
听完这段故事,铁人刚才还是晴朗朗的脸,一下子就布满了阴云。见此,领料员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低着头,准备挨铁人的“克”。
这时的铁人已默默地走到木料堆前,弯腰抓起一根木条,细细地端详了一阵,然后把目光移到前头的“干打垒”墙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铁人才把目光收回。他面对大伙儿,声音沉重地说:“领料单上批的是一幢房子的木料,咱多领了一份,这多领的一份咱们正好用得着,因为咱们还有一幢‘干打垒’的木料没落实。但是,咱们是新中国的石油工人,咱们办事情,一定要老老实实,一是一,二是二。不这样,咱们这支队伍就不过硬,就不能够打硬仗,也就不能够打胜仗。”
说到这儿,铁人打住了话头,似乎是要留点时间,让大伙思考一番。
工地上静极了,听得见风在“干打垒”的墙里打旋的呼呼声。领料员感到脸发烧,眼睛盯着脚尖,好久不敢抬起来。
“这多领的木料,大伙儿说咋办?”铁人接着刚才的话头问。
“那还用问?退回去。”
“多拿的木料,咱用得也不安稳呵!”
“缺的木料咱们找老乡一根根凑,也要凑齐。这木料咱们不能用。”
这些话说得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可叫铁人听了像吃了蜜似的高兴。他那张被乌云覆盖的脸,渐渐云散日出。他把手中的木条一甩,对大伙说:“好!咱们把多领的这份木料送回去。”
“慢着!”
一声喊叫,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随着喊声,一个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对大伙笑眯眯地点头打招呼。
铁人定眼一瞧,见来人是供应指挥部的副指挥长。急忙上前,说:“我们……”
“刚才你说的,我全知道了。”副指挥长用手止住铁人的话,诚恳地说:“这要怨我们对你们的情况了解不够。这木料就留下来吧,不用送了。”
“这……”铁人望着副指挥长,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他觉得自己的眼神已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铁人在人群里找到领料员,手指点着他说:“你到供应指挥部仓库,去补填一张领料单。”
“好呐!”领料员抬脚欲走,铁人又一把将他拦住。
“慢着,还是咱俩一起去。”
“这事我一个人办,够了。您没必要去。”领料员说。
“补填领料单,你一个人就够了。我去是向仓库材料员道歉的。”铁人朗声说完,抬脚就走。
领料员的眼睛潮湿了,他揉搓了一下眼睛,迈开大步跟了上去。
身后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工地又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