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叫一声妈妈
盒子/文
大木临赴刑场那天,哭着对同监舍的人说:“我走后,你们谁听到妈妈叫我,都要替我叫一声——妈妈!”大木被抓起来的时候,他哭了。大木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他的母亲哭。大木说,自己守寡的母亲就自己这么一个儿子,自己坐了牢,母亲谁来照料呢?大木说到这儿,就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一张脸像泛滥的河。
大木被抓那天,母亲没有哭,只是在大木真的要被带走的时候,母亲突然扑通一下给警察们跪着,堵在了门口。但大木还是被带走了。大木被塞进警车的一刹那,还回头哭嚷着:“妈——你没儿子了!”这喊声像鞭子一样抽着母亲的心。
大木被带走后,母亲就去看守所看大木。母亲对看守所的警察说:“我想看看我的儿子大木。”警察说:“现在还不能看。“母亲说;“那啥时候能看呢?”警察说:“再等些时候。”母亲就在看守所的高墙外绕啊绕,绕啊绕,泪在看守所的高墙外湿了一地。
结果不到三天,母亲的眼就瞎了。
大木不知道。
瞎了的母亲每天在看守所的高墙外摸索着绕啊绕,天黑了都不晓得。
后来,有人对母亲说,在看守所放风的时候,爬上看守所旁边的小山坡,就可以看见大木了。母亲信以为真。
母亲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山坡。母亲刚爬上山坡,她就感觉到山坡下有很多人,她坚信儿子大木就在里面。母亲在山坡上摸索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坐好,就激动地开始一边哭一边喊道:大木——大木——你在哪儿,妈来看你了!大木——大木一一你在哪儿,妈来看你了!……也不知母亲喊了多少遍。就在母亲流不出泪喊不出声的时候,突然,从山坡下传来一阵喊声——大木跪在人群中,拼命地磕着头,并撕心裂肺地喊着,不停地喊着。
原来,在山坡下放风的大木真的发现了母亲。
母亲一听到大木的声音,就颤抖着站了起来,唤得更勤,二双手摸向远方,平举得像一把飞翔的梯。
母子呼应的场面,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历历在目,也让所有人的那面心灵之旗在泫然中裸露悔恨。
就这样,一天一天,一月一月,母亲都准时地在大木放风的时候坐在山坡上,大木也都在山坡下举着手臂对着山坡不停地挥着喊着。大木不知道母亲根本看不见他的挥手,母亲也不知道山坡下的人,哪一个会是她的儿子大木。
大木在看守所被看押一年后,就要被执行枪决了。大木即将在一声枪响之后,结束他那因罪恶而不能延续的生命。临赴刑场那天,大木哭着对同监舍的人说:你们知道——我妈妈每天都要到对面的小山坡上——呼唤我的名字,风雨无阻,听不到我的声音她会哭的。所以我走后,你们谁听到——都要替我叫一声——妈妈!大木说完后就泪流如注了。监友们听后,都点着头哭了。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母亲又要到山坡上看大木。所有的人都劝母亲不要去了,可母亲坚持要去,说大木还等着她呢,说见不到她大木会难过的,说见不到她大木会难熬的。于是,母亲就蹒跚着走进雨中。路上,雨越下越大。等母亲艰难地爬上山坡的时候,她的衣服鞋子全湿透了,浑身都水淋淋的。可母亲却无比高兴,她整理好雨披,就坐在山坡上开始无限怜爱地喊着:大木——大木——妈又来看你了……大木——大木——妈又来看你了!
母性的喊声在空旷的山坡上无限地回旋着、荡漾着,像一片无际的森林,在肆意吞吐着表情深处泣血的呼吸。风一直刮,雨一直下。
其实,母亲看不到,山坡下已经没有了她的儿子大木。其实,母亲看不到,就在此刻,山坡下有274名犯人正在雨中,朝她深深鞠着90度的躬。
那中年妇女的那一声“到妈妈那儿去”仍叫我忍不住,忍不住……原来,那一声声“妈妈”,是会让我永远地羡慕,永远地酸楚。
听到一声“到妈妈那儿去”
阿毕/文
坐在编辑部明亮安静的办公室里,突然听到门外有两个人在告别:“我得走了,现在的车真挤,昨天我到妈妈那儿去的时候……”哦,那声音听起来已经苍老。我忍不住抬起头来——个黑黑瘦瘦的中年妇女。可她苍老的声音在我听来却满是骄傲。我在心里酸酸地想:那么大了还有妈妈。
我的妈妈到哪里去了?外婆还活着的时候对我说,妈妈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可我这个当时只有10岁的女孩心里很明白——妈妈死了。不过别人问起的时候,我总是说:“我妈妈没有了。”尔后,总能听到一声声同情的叹息,我心里暗暗恨这叹息。
我慢慢地长大。初冬放学以后与小朋友一起跳橡皮筋,跳到巷灯亮的时候,那些小朋友都一个个被妈妈亲昵的叫声唤回家了。没有妈妈叫我。我在黄昏幽暗的巷灯下走,我盼望妈妈叫我回家,可没有妈妈叫我。
我慢慢地长大。假日,一群小姑娘挤到好朋友家里,大家坐在地板上格格地笑着闹着。我突然不被发现地溜出房间,一声不吭地走进她家的厨房,倚在厨房的门旁,看她妈妈系着好看的围裙在那儿忙碌。我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记忆里找我妈妈做饭时的身影,可我找不到。好朋友的妈妈发现了我,笑着问:“小家伙,你干啥?”我轻轻地回笑:“我看妈妈做饭。”我看妈妈做饭,是因为我不记得妈妈怎样做饭……
我慢慢地长大。我长成大姑娘了。女伴打扮得好漂亮,并且指着我说:“唉,你该穿那种衣服,你该把头发那么绞起来,我妈妈教我的!”我双手搓着自己的衣角,在同伴面前尽量装得满不在乎。可回家,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已经哭出来了。我,没有妈妈教我。
后来,我总怕听到别的姑娘说:我回家时妈妈总等我吃饭。怕听到她们说:妈妈又为我买了块布……
现在,我已经长大,长成真正的大人了。我感受到朋友和亲人的各种非同一般的关切和爱护,自以为自己一日日地充实起来,仿佛童年和少女时代的那种寂寥和失落已离我远去。可哪想到,那中年妇女的那一声“到妈妈那儿去”仍叫我忍不住,忍不住……
原来,那一声声“妈妈”,是会让我永远地羡慕,永远地酸楚。
老妈走后,我一整天心里都很难受,觉得自己心里只有儿子,替老爸老妈想得太少。
老妈哭了
班景涛/文
星期四,老妈打电话叫我们双休日回家吃饭,我说不回去了。老妈说:“菜都准备好了,你们不回来吃,我们吃不掉……”我跟老妈解释说:“斌斌还有几天就要参加奥数选拔赛,现在天天晚上都在上辅导课,时间紧张得很……”过了好一会儿,老妈才说:“你们忙,不能回来,就不要回来吧!”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老妈手里拎着两大袋东西站在了我家门口。望着满脸是汗的老妈,我边接过东西,边责备道:“楼下什么都能买到,你走这么远的路拎来这么多东西,累成这样真不划算。”老妈说:“你们忙,没有时间,我给你们送过来,省得你们去买了……”我说:“你来也不要来得这么早。”老妈说:“来迟了,怕你们都上班去了。再说,过来也想看看你们。”我知道老妈不仅是想孙子,也想我。只是,上六年级的儿子学业负担越来越重,星期天都要上辅导班,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他们。近来,我正利用早、中、晚的时间带儿子辅导,见母亲在这时候来了,就脱口而出:“妈,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早上我要带斌斌辅导奥数。”老妈听后忙说:“我马上就走,不影响你辅导……”边说边站起身往外走。
这距老妈进门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事后想想,当时也不知怎么搞的,说出的话竞像吃“枪子”一样。在送老妈出门时,我像往常一样说了一声:“妈,慢慢走。”老妈回头轻声答了一声。在她回头的一刹那,我看到她正用手帕擦着眼睛,我的心不由得一颤。
老妈走后,我一整天心里都很难受,觉得自己心里只有儿子,替老爸老妈想得太少。这么一想,心里越发感到愧疚。
晚上,我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说我星期天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在灾难和死亡突至的刹那,还惦挂着我,还在保护着他的心脏.因为,那是一颗他渴望移植给我的心脏!
摔碎的心
晓敏/文
灾难,在我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我出生的时候就与众不同,苍白的脸色和淡淡蓝色的眉毛让一些亲朋纷纷劝慰我的父母,将我遗弃或者送人。但我的父母却坚定着我是他们的骨肉,是他们的宝贝,用丝毫不逊色的爱呵护着我、疼爱着我。
我5岁大的时候,深藏在我身体内的病魔终于狰狞着扑向我,扑向我的父母。在一场突然而至的将近40度的高烧中,我呼吸困难、手脚抽搐,经医生的极力抢救,虽然脱险了,但也被确诊患有一种医学上称之为”法乐氏四联症”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是目前世界上病情最复杂,危险程度最高,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和心脏跳动的顽症。
我在父母的带领下开始了在国内各大医院的求医问诊,开始了整日鼻孔插导管的生活。我的父母仿佛一下都苍老了许多,但他们丝毫没有向病魔低头的意思,他们执拗地相信着奇迹会在我身上发生。很快,家里能够变卖的都变卖了。小时候的我很天真,问母亲,为什么我的鼻子里总要插着管子,母亲告诉我,因为我得了很怪的感冒病,很快就会好的。
就这样,我到了上学的年龄,我的”感冒”依然没有好,父亲将我送进了学校。我喜欢那里,那里有很多的小伙伴,还有许多的故事和童话,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医院的气味。
虽然因为身体虚弱,坐的时间稍久,我的胸里就会闷得十分难受,我只好蹲在座位上听课、看书、写作业……偶尔在课堂上发病,我就用一只手拼命地去掐另一只胳膊,好不让自己因为痛苦而发出喊叫,我要做一个强者。尽管我常常会昏厥在课堂上,但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家里的墙壁上已经挂满了我获得的各种奖状。
16岁那年的暑假,我又一次住进了北京的一家医院,我终于从病历卡上知道了自己患的是一种几近绝症的病。
死亡的恐惧是不是能够催垮一切呢?
那天晚上,父亲依然像以往一样,将我喜欢的饭菜买来,摆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将筷子递给我:“快吃吧,都是您喜欢吃的……”我克制着自己——平静平静,可绝望还是疯狂地撕扯起我来,我放声哭了起来。
哭声中我哽咽着问父亲:“你们为什么一直在骗我?为什么……”
父亲在我的哭问中愣怔着,突然背转过身去,肩膀不停地抖动起来……
接下来的整整三个夜晚,我都是在失眠中度过的。
第四天清早,我将自己打扮整齐,趁没有人注意,悄悄溜出了医院。我知道,医院不远处有一家农药店,我要去那里买能够了结我生命的药物。我可以承受病魔的蹂躏,但我无法忍受父母被灾难折磨。而我唯一能够帮助父母的,似乎只有杀掉病魔,而我能够杀掉病魔的唯一方法就是结束我的生命。
就在我和老板讨价还价的时候,父亲从门外奔了进来,一把抱住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感觉到父亲浑身都在抖颤着,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在哭泣、在落泪……
那一晚,家里一片呜咽,而父亲却没有再掉泪。他只是在一片泪水的汪洋中,镇静地告诉我:“我们可以承受再大的灾难,却无法接受你无视生命的轻薄。”
因为爱父母,我想选择死亡;而父母却告诉我,爱他们就应该把生命坚持下来。
三天后,在市区那条行人如织的街路旁,父亲破衣褴褛地跪在那里,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我的女儿得了一种绝症,她的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善良的人们,希望你们能施舍出你们的爱,帮助我的女儿走过死亡,毕竟她还只有16岁啊……”我是在听到邻居说父亲去跪乞后找过去的。
当时,父亲的身边围着一圈的人,人们看着那牌子,窃窃议论着,有人说是骗子在骗钱,有人就吐痰到父亲身上……父亲一直垂着头,一声不吭。我分开人群,扑到父亲身上,抱住父亲,泪水又一次掉了下来……
父亲在我的哀求中不再去跪乞,他开始拼命地去做一些危险性比较高的工作,他说,那些工作的薪水高,他要积攒给我做心脏移植的手术费用。心脏移植,这似乎是延续我生命健康成长的唯一办法。但移植心脏就意味着在挽救一个人生命的同时,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啊!哪里会有心脏可供移植。可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我不敢说什么,也许,这是支撑他的希望,就让他希望下去吧!我能给父亲的安慰似乎只有默默地承受着他的疼爱。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从父亲的衣兜里发现了一份人身意外伤亡保险单和他写的一封信。那是一份给有关公证部门的信件,大意是说,他自愿将心脏移植给我!一切法律上的问题都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他是在有意接触高危工作,是在策划着用自己的死亡换我的生存啊!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泪滂沱而落。那天晚上,我和父亲聊天到很久,我回忆了自己这些年和病魔拔河的艰难,更多的是我从他和母亲身上领略到的温暖和爱。我告诉父亲:“生命不在长短,要看质量,我得到太多太多来自您和妈妈给的爱了.就是现在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会很幸福地离开……”
父亲无语。星月:无语。
一天,我从学校回来,不见父亲,就问母亲。母亲告诉我:“您爸爸去公证处去公证,想要把他的心移植给你,表示他是自愿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可这是要死人的事情,公证处的工作人员没有受理,他又去医院问医生去了……”
母亲说着,掉着泪。我的心就揪扯着疼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因为父亲太重的爱挤压的疼痛。而我能做的,却只能是听任父亲。
那天晚上,父亲一脸灰暗地回来了。我看得出,一定是医生也不同意他的想法。
父亲不再去咨询什么移植的事情,开始垂头工作了。只是,依然是那些危险性很高的工作。我渴望生命的延续,但我更渴望父亲的鲜活。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以为一切都会在自然中继续下去。
7个月后的一天,我将近40岁的父亲在一处建筑工地抬玉石板的时候,和他的另一个工友双双从5楼坠下。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听送他到医院的一些工友们讲,父亲坠下后,双手捂在胸口前……我知道,我知道,父亲在灾难和死亡突至的刹那,还惦挂着我,还在保护着他的心脏,因为,那是一颗他渴望移植给我的心脏!
而原因,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
父亲的心脏最终没有能够移植给我,因为那颗心脏在坠楼后被摔碎了。
虽然我一直没有父亲的讯息,但我深信有一天,他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面前,再说一次:“我今天告诉过你我有多么爱你吗?”
爱是有所回忆
芭比·布罗斯坦/文
父亲与我谈话时,他总是会先说一句:“我今天告诉过你我有多么爱你吗?”从这句话我能深深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爱。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已迈人老年,体力大不如前,然而我们父女间的感情却是一日比一日深厚。
到了82岁,他已有撒手而去的心理准备,而我也想让他早日脱离病痛的折磨。我们紧握彼此的手,笑着和对方告别,但眼中仍是忍不住充满了泪水。我说:“爸,等你走后,我希望能接到你报平安的讯息。”他笑说我想法荒谬,因为爸并不相信世间有轮回转世。其实我也不太相信鬼神之说,但我的许多亲身经验却又让我不得不怀疑“另一边”的人能与我们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