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解放康定
3675100000005

第5章 满楼风雨(5)

黎明前,夜籁寂寂雾沉落,两打修竹。这是1949年1月26日晨。王少春越过寒夜的侵蚀,伸伸懒腰,不是闻鸡起舞,而是上床安睡,昨夜,他将刘文辉“南京之行”、“对蒋介石下野”、“李宗仁代总统”、“和谈看法”等情况一并整理出来,通过电台,发往党中央。电波联络,多在午夜进行,原本通畅,不想由于天气原因,电波受到干扰,传接双方都遇困难,一直折腾到天明,才告完成。

王少春本为江苏淮阴人氏。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他在芜湖组织工运,不幸被捕。后来成为作家的阿英,钱杏椰,(上海著名左联作家),率先叫着“二哥”,将他营救出狱。从此,二哥的称谓叫响党内。回到上海,他结识了著名共产党人李克农。也就是从那时起,王少春在李克农领导下,一直战斗在隐蔽战线的前列,28年后,李克农被授予上将军衔,成为我党情报系统的杰出首脑。

“王先生”突然,“笃笃笃”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划破雨雾。

王少春眉梢一扬。“谁呀?”夫人秦惠芳忙问道。

“王先生,方先生快开门。我有急事报告。”来老惊慌中,声音已明显变了调。秦惠芳于外被称做“方先生”。

王少春忙打开门。晨曦的薄雾和雨丝罩住来人,几乎辨不清脸。

来人用手抹了抹满脸雨水,气喘吁吁说道;“王无生,快!快些准备,了国保昨夜侦听了一个夜晚,怀疑你有电台同共产党联系。”说完,不待王少春反应,便跌跌撞撞跑开了。

了国保是国民党派到刘文辉24军的少将政训处长,实则监视刘部的“钦差”。

“惠芳,你去打开后门的山洞。我装箱。”王少春转身关上门,沉着地将电台装进木箱,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天线,立即收拾好。

后门的山洞不大,刚容藏下电台设备,当年在雅安设置电台时,王少春特地准备好的,来时,洞口用木板封住,再将洞口上方的青藤垂下来,浓浓盖住,不露痕迹。

夫妇二人刚刚处置妥当后,24军政训处长了国保带着几名政训处的兵了闯了进来。

“顾问先生,多有打搅。”了国保踱进门,不请自坐,然后从烟盒中弹出一支烟往盖上轻轻叩了叩,点燃在嘴上,“我们怀疑,苍坪山有共匪的电台活动?”

王少春作为刘文辉的私人顾问,以原24军参谋长张志利的朋友为避日寇之难为名到雅安,报务员秦惠芳则是夫人身份,以老师为职,称方先生。他们一且有事临时约时间,地点,与刘文辉面谈,一般多选择在刘文辉官邸。如刘不在时,书信往返。

“这倒奇怪!我在此居住几年,却重未闻知有这等稀奇事。难道堂堂的西康省主席顾问有通匪行为?”

“搜”了宝国解开严严实实的风衣扣,缩了缩细长的脖子,“只好打搅王先生了。”

几名兵了和一位中尉立刻走上前,翻箱倒柜地折腾开来。

王少春乜斜了一眼,拉着夫人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折腾了一阵,那位中尉打开后门,又在房前屋后察看好一阵,似有不甘,走进屋附在了国保身边耳语了一阵。

了国保神情有些黯然,狐疑地望望王少春夫妇,开口说道,“王先生,方先生,你们夫妇二人避难雅安,如果兄弟我没弄错,该有七八年光阴了吧?”

“了处长如此关心我,鄙人实不敢当。不过,话说回来,用四川人的话来讲,我王少春不是舀米不上锅,非赖在这里苟图衣椽。承蒙自乾主席错爱,非要留我于此,鄙人这才安心听候刘主席差遣。”

“王先生如此留恋雅安。该是另有图谋吧?”了国保话里有话。

“少春每每扪心自问,自乾先生如此器重、抬爱,几次三番想辞就而去,皆因他再三挽留,我们夫妇这才打消走的念头。”

“留个鬼!”冷不了秦惠芳气恼地站起身,大哭道:“我早就说别呆在雅安这鬼地方,回重庆多好,你总以刘主席来搪塞我。这倒好了,来受这个窝囊气,我要找刘主席论论理。”

这一下,了宝国搞得异常尴尬,他站起身,体悻说道:“方先生,勿要见怪。兄弟只是奉了上峰命令,不得已而为之。”

秦惠芳仍旧嚎哭。

王少春铁青着险,胸脯排山倒海般一起一伏,不发一言。

看到搜不出什么,了宝国气恼地将手一挥,其余几人忙退出门外。他缓缓走出门,阴阳怪气地回过头说:“王先生,我们确实侦知附近有异党电台信号,如你发现有蛛丝马迹,烦请通报兄弟一下,必有重谢。”

说完,了国保带着手下溜下了苍坪山。

天亮不久,王少春草草喝过一碗稀粥,便冒雨闯入刘文辉官邸。

见他神情严峻,行色匆匆。刘文辉知有大事,但觉愕然。一般情况下,俩人晤面,皆有特定的联络方式。

“少春先生。”刘文辉刚刚开口,王少春就摘下礼帽,问道:“自乾先生,我有急事求教。”

刘文辉愈发疑虑了,忙挥手让坐:“不急,不急,坐下讲。”

侍老送上一杯茶,王少春轻轻用手一挡,愤然作色道:“自乾先生,今天早上,贵军政训处了处长带着人气势汹汹闯进我家,说是搜查共产党电台,这是怎么回事?”

“有这等事!”刘文辉“嘭”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

“既然我们有约定,现在特务搞部电台来雅安,活动就在先生眼皮底下,你还不知晓?”

“文辉委实不知。”刘文辉的愁绪立刻爬上脸,眉宇迅速拧紧,最后变成了满面无奈、自责,继而是眼含愤怒。

“了处长翻箱倒柜不说,像审犯人一般,质问我既避日寇战乱,为什么达七八年之久,留恋雅安,定有图谋。”王少春见刘文辉确似不知,便舒缓了神情道:“我也不客气。只说是自乾先生厚爱,方才留下来,”

“说得对,就说我刘文辉要留你。”刘文辉身子向前画了个弧线,收回来,侧过头关切地问道:“了处长搜到那家什没有?”

王少春明白“家什”是指电台。“所幸,有人捉早报告了我,内子与我早有防患。了国保一无所获。”

刘文辉掉过头,心情顿时宽松下来。几年前,这部电台的信号被军统发现。蒋介石的军统局头子戴笠嗅出一丝气息来,不但密报了蒋介石,同时又派两名特务前来侦破。戴笠还令缉私处长罗国熙亲自出马。罗在苍坪山地区挨门挨户打听,又化妆成猎人去探询。王少春得知消息,星夜将电台装置拆散装箱。藏于洞内。刘文辉态度异常鲜明,来了个矢口否认,并声色惧厉威胁罗国熙,如不相信我刘某,查不出来,将追究其破坏与诬陷罪,谁也别想逃出24军防区。军统特务眼见刘文辉态度强硬,又没抓到把柄,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对驻在24军的军统组长余伯威,刘文辉用金钱地位加以笼治,余伯威只好听命。

军统不甘这次失败,不久便派了了国保充任24军政训处长。

“发生这等事,文辉难辞其咎。”刘文辉婉转叹言:“不过,我也有难处。了国保乃军统特务,直接听命于中央。有时,我与之交道,也是小心行事。看来,不断然处置,必将危害我们的大事。少春先生,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放心。”刘文辉眼露寒光,咬牙切齿道:“一定让龟儿子了国保卷起铺盖给我滚出雅安。”

(九)

稚安已是夜幕。

一条隐没的小巷,青石铺就。沿街两旁茶楼酒舍次第而立,不明此理的人以为商业小街,明眼人一望便知,实则是西康有名的烟花巷。旧时,西康遍植烟花,类似今日“金三角”,一些烟贩毒枭,马帮匪队便钻入山林,贩运烟毒,牟取暴利。每年途经雅安时,多要采风流一回。

今夜,小巷内“杏花村”茶舍又迎来一位大买主。妓院鸨母早得通报,拖着肥胖身躯恭候门旁,一张老脸笑得脂粉乱绽。

‘哎哟!了大爷,几日不来,可把我家女儿想死了。”说罢,将手帕“扑”地一下抖开,朝楼上挥了挥,夸张地喊道:“海棠,快些下来,了大爷来喽!”

被唤做了大爷的正是刘文辉24军政训处长了国保,今天他梳了个大背头,打满凡士林油膏,身着一件绸袍,足蹬马靴,满脸兴致。

杏花村的海棠是“镇山之宝”、首席花魁。她原本是川西大户人家子女,只因父亲赌博败家,被一川剧名角重金购得,悉心培养,图日后有个依靠。不想,她随剧班到西康演出,遭土匪劫掠,人财散尽。只有她一人流落雅安,被鸨母连骗带哄,堕入风尘。

两月前,鸨母让其接客。旧时妓女初次接客,有一规矩:便是将初夜权以重金设标。了国保击败众多对手,以5000大详竞标,轰动雅安,软香温玉,几次快活下来,了国保引为人生快事。当即依照礼俗,置办了酒席,还与海棠像模像样过了半月夫妻生活。前段时间,因忙于侦破共产党电台,未曾光顾。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海棠虽是逼良为娼,但身陷青楼,耳闻目染,兼之出戏作态,妖艳丰嫩,养成了媚态于人的本领。听说了处长来了,忙往脸上抹了抹粉,急忙迎了出去。

此时,她穿一件白底碎花旗袍,叉开到了大腿,摇曳一过,显山露水。一头瀑布般的秀发挽成髻,别上孔雀造型的发夹,状若冰清玉洁的良家少女。倚栏而立,嘟起粉嘟嘟的樱桃小嘴,似笑非笑。既怨不怨,居高临下,凭生出几许高贵气质来。

了国保仰望见了,心头一热,将长袍下摆。煞有介事地一撩,大踏步上了楼。海棠乖巧上前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款款走入内室。

“海棠!”了国保将她楼住,迫不及待倒在床上,然后掏出一个金项链。“送给你,作为我们的定情信物。”

海棠侧身抓过金项链,细细查看。了国保吻着她散乱的云鬓,一把撕开旗袍,一双手急促地伸进了内衣。

海棠扭呢了一下,将金项链放入枕下的包袱中,便褪去衣裤,满脸潮红,憨笑着捂住双眼,侧身卷缩在一旁。丁国保只觉耳根一热,嗓子干渴……

巫山云雨,不亦快哉!

正待俩人渐进癫狂时,突然,“哐当”一声,几名荷枪实弹军官破门而入。了国保本能地用被子盖住干瘦的身子。海棠一声惊叫,瘫在一旁。

“哟!好快活呀。”一名中尉举着勃朗宁手枪朝床上嘲弄似地指了指。

了国保定睛一看,原来是24军参谋长杨家桢手下的宪兵队,平时专司纠察督理军务,见官大一级。但他转眼一想,自己堂堂的政训处长,谅几名宪兵也不敢造次。想到此,他稳了稳慌乱的心情,不卑不亢地说道;“请弟兄们稍坐片刻。兄弟穿衣下床再说。”

几名宪兵退到了门外。

及至他穿好衣裤,刚步出门外,便亮出自己的名号。岂料,那中尉用枪将头上钢盔拔了拔,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们宪兵,职司军务,只知维护军纪,别说你是处长,就是旅长,师长,只要在这地方,都脱不了干系。再说,你自称了处长,有何凭证?”

中尉说完,—大手一挥,几名宪兵一拥而上,欲用绳索将他绑上。了国保踉跄几步,连声挣扎:“我真是政训处了处长,你们好大胆子,敢如此对待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