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情报处,设在南京原行政院长张群“公馆”。我和童韵樵到南京后就住在“公馆”小楼的二楼。情报处处长柴军武同志,一科科长李璜、徐寄光同志立即与我们进一步研究了策反工作的细节。我们根据研究,补写了一些情况材料,同时重新写了工作计划。当时分析,刘文辉为西康省主席,其所辖二十四军主力在雅安,西昌,潘文华所属潘清洲师驻川东,而邓锡侯所辖九十五军主力则在川西,且担任成都城防,所以决定以做邓的工作为主。又鉴于黄隐是邓系实力人物,是邓的“军师”(当时我见到司令部一份材料,称黄是川军中的“儒将”),又是我的伯父,所以决定以策动黄隐为工作的突破口。至于我父亲黄慕颜,原是我党老党员,特别是早年与刘伯承司令员关糸甚深(沪顺起义时,刘为起义军总指挥,黄为副总指挥,后武汉政府委任刘为国民革命军暂编十五军军长,黄为副军长),长期以来,又与党的一些老同志吴玉章、张曙时、南汉宸等过从甚密,且是黄隐亲兄弟和邓锡侯的高级参谋,所以决定主要通过他不定期进行争取工作。军事上,则力争黄隐部据守成都川北一线,拒胡宗南部入川,或截其后,待机起义,争取成都和平解放。此外,还规定了设立电台等具体工作方法、步骤和联络办法。
临行前,柴军武同志对我们作了补充指示,他分析了形势,说明了工作意义,交待了政策。他在同我一次单独谈话时还作了下列几项指示。他说,刘司令员对此事十分关心,亲自过问。他指出,刘、邓首长在邓锡侯、黄隐心目中的威望甚高,所以与邓、黄等接谈时。只说是刘,邓首长让回去的,说是情报处派遣的反而容易误解。他还特别分析了我的安全问题。他说,我在成都虽然在人们心目中是“左派”(指我1948年任成都学联主席和”4B年任《每周时报》社长),我父辈是川康实力派人物,所以不致有什么危险。但也要注意隐蔽,要使我的活动具有“个人”行动色彩,而没有组织背景。至于邓、黄等,即使起义的事不顺利,他们也会保护我的。他要我充分利用李宗仁接见之事,作为我的掩护。他还交给我民主同盟主席张澜致邓锡侯的一封密信。他说,邓、潘、刘等同“民盟”的关系很深,张表老的话,他们是会认真考虑的。他还对我讲了傅作义等起义的一些情况,要我对邓、黄等做好宣传、解释工作。关于童韵椐的工作,他规定,到成都后立即就去西康,他的工作由我与组织联系,还说,随后,组织就会派同志前往成都与我联系。他对我个人今后工作等问题也很关心,说我担负的是特殊任务,工作成败关系重大,勉励我努力工作,争取圆满完成任务,部队领导的耐心教导以及对我们生活等各方面的关怀,使我深深感动,同时,也使我大大增强了完成这一特殊使命的信心。之后,李璜同志、徐寄光同志便同我们具体研究了联络办法等事项。临行,柴、李、徐等同志还叫炊事班各了酒莱为我们送行。一切准奋就绪,我和童韵樵便于7月21日由南京动身。乘船溯长江西行。
就这样,黄实经武汉、宜昌,泊岸后抄近道由巫山转重庆而赴成都,一路披星戴月,晓行夜宿,其间遭遇土匪绑票、宋希濂部的严密盘查,散兵游勇的敲诈,历尽艰辛。
其父黄慕颜闻听儿子归来,喜不自禁。泸顺起义时,刘伯承是总指挥,黄慕颜是副总指挥,后因起义失败到了武汉,他再度出任刘伯承国民党暂编第15军副军长。宁汉合流后,黄慕颜脱离军中,辗转回于四川,出任邓锡侯部高参。
同时,黄慕颜同朱德,杨阊公均为早期中共党员,活跃于四川。
踏入家门,黄实不及休息,便对父亲说:“孩儿此次归来,藏有大事。”
黄慕颜已猜中几分,心情异常激动:“什么大事,还不快讲。”
黄实单刀直入说道:“刘伯承司令对我讲,你回四川找你父亲,策动邓部九十五军起义,响应人民解放军进军大西南。”
“刘伯承还记得我?”黄慕颜大为激动,“武昌一别,22年了,恍若隔世,他已赢得川中名将之雅称,将兵百万,当是封侯拜相之人。”
“父亲”,黄实打断他的喟叹:“刘司令员是中外尽知的将帅人物,至于封侯拜相,那是封建的一套。”
“那自然,那自然。我是老党员,这个道理懂。”黄慕颜赧然一笑。
“这里有封信。”黄实这才从鞋底的夹层中取出张澜写与邓锡侯争取光荣起义的密信,“请转交邓锡侯,张表老写给他的。”
黄慕颜接过信,愈加激动:“策动九十五军起义,于双方少流血,人民免遭生灵涂炭,休生养息,致力于民生幸福,都是善莫大焉之举。此等化干戈为玉帛之大事,且不说刘伯承要我做,我家有如此条件,换了他人,亦是责无旁贷。”
随后,黄慕颜当即去找其二兄,邓锡侯九十五军军长黄隐。
黄隐正卧病在床。
病何以堪?原来,随着南京、广州的解放,国民党败亡大局已定,虽然解放军公布了约法八章,黄隐却担忧不已。想起义,却又找不到渠道,打听邓锡侯态度,含混其词,不甚了了。何去何从,令他彷徨不定。
闻听中共特使到来,又是血亲侄儿。黄隐如渴饮六月雪般,精神为之一振,走下床来,霍然病已。
他迫不及待地约见黄实。
刘伯承、邓小平对九十五军的起义意见被黄实转告给了黄隐。
在此之前,中共地下党曾对邓锡侯做过起义的具体工作。8月,中共四川地下党组织曾派人对黄隐进行了策动,约有三条意见:1。邓锡侯部九十五军应同川、康其他国民党部队共同起义;2。成茂师管区陈怀心十多个团同意起义,届时要求九十五军给以掩护,并同意向九十五军靠拢,3。九十五军辖区及附近地区人民武装力量,要求九十五军给以掩护。
那位地下党员最后叮嘱黄隐:此乃共产党关心四川人民,也是共产党对你的信任,应完成好这三项任务。
黄隐当时完全赞同。但到后来,联系时断时续,黄隐担心对方代表不了解中共高层,心中渐起忧愁,以致郁闷成疾。
现在,黄实归来,一席话彻底驱散心中乌云,自己的侄儿不会欺骗自己。
但九十五军最高决策老乃邓锡侯,这是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本钱。事关起义大局,一切要由邓锡侯才能定夺。但他从未流霹出什么想法来,黄隐又吃不准了。
其实,这也难怪邓锡侯。同刘文辉一样,大资本家、大官僚、大军阀,样样占齐,共产党革命的对象。再则,三十年代,他曾带着九十五军被绑上蒋介石的战车,参与过围剿四川的红军。旧账、新账,共产党能不清算吗?
前段时间,即便刘文辉牵头,刘、邓、潘三人同中共地下党拟定了起义协定,邓锡侯心中并不坦然,他太担心自己的过去。自然,对黄隐,他也不怎么交底。这符合他观望、圆滑的处事态度。
接上头,又顺利地与九十五军军长黄隐交了底,第一步走入正着,黄实心境舒缓多了。现在关键就是邓锡侯的态度了。
此时,九十五军副军长刁文俊,富甲一方,人称“刁财神”,不但是邓氏集团的核心人物,也是其儿女亲家,黄隐多年的铁杆搭档,面对国民党败亡定局,他将财产变卖一空,去香港做寓公。行前,曾邀约邓、黄二人同行。由于二人身家财产俱在成都,不愿轻易放弃。
留下来,共产党会不会坦诚接纳自己?走出去,蒋介石集团更不会给自已有立身之地。何去何从,邓、黄二人同样去留不决。
黄慕颜与儿子黄实仔细分析形势后,决定先拿出张澜密信,再逐步做工作看看邓锡侯的态度。
(三)
邓锡侯对黄实到来求之不得。
邓锡侯,字晋康,1889年出生,农家子弟,四川营山人氏。其四岁丧父,八岁丧母,自幼失去怙恃,身世殊为可怜。舅母文氏见状,便收容抚养了他,邓锡侯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小小年纪养成了机敏沉着,聪颖早熟的个性。文氏养母爱其聪慧劲儿,遂咬紧牙关将他送入私塾启蒙就读。邓锡侯不负重望,稍长便考入成都陆军小学,之后升入南京陆军中学,最后与国民党大员顾祝同等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
鲤鱼跃龙门。邓锡侯就此发迹。
回到四川军界,正值鼎故革新之际,群雄并起。邓锡侯先后在川军中任营长、团长、旅长等职。1918年任独立第5旅旅长。
羽绒已就,邓锡侯开始发展自己的私有武装。
1920年,他升任川军第3师师长,北洋政府旋即委其为四川省省长,后又改为四川清乡督办,已经大富大贵的邓锡侯忙将文氏养母接来成都颐养天年。不料,弁兵刚去营山,文氏养母因贫病交加便抱憾归天。
邓锡侯嚎啕大哭,亲自回乡料理后事,下葬时,他披麻戴孝,沿途均以叩拜方式还礼祭奠人。待到棺木落穴时,他更是跪在地上不能起,后由人搀扶方才返归。据史料与知情人披露,这是他平生少有的几次感情外露之一。
1927年,邓锡侯改弦易帜,被蒋介石南京政府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28军军长。其间,他追随过刘存厚,也投靠过熊克武,还委身过北洋政府,数易其主。随时局应变,人生轨迹可谓复杂多变。
邓锡侯被绑上蒋介石战车,拉拢利诱下参与过“二刘大战”的内讧,也积极“围剿”过红四方面军。
1933年10月至1935年6月,邓锡侯任四川“剿匪”第一路军总指挥,向川北旺苍和南江的红军进攻,后又参加“六路围剿”,被徐向前,李先念等打得大败而归。
抗战期间,邓锡侯升为第22集团军总司令兼45军军长,率部出川抗日,转战晋、鲁,豫,于国家民族而言,抗击日寇,做出了一定贡献,其间曾同朱德总司令以及共产党八路军高级将领过从甚密,聆听了不少教诲,思想深处开始发生一些变化,是其人生最后辉煌的转折点。
1939年,邓锡侯奉调四川,出任国民党四川绥靖公署主任,四川省主席,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1947年,蒋介石为稳固所谓战略后方,违心地委任邓锡侯为国民党四川省主席。邓不明就里,声言蒋与他有“知遇之恩”。但是蒋介石对他拥兵一方,近联川康滇,外附保定系,平时暗与桂系幽曲相通,终觉隐患,采取不可不用,不可大用,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政策。1948年春,国民党行政院粮食部长俞飞鹏奉蒋命心急火燎赶往成都,征调10万石军粮出川,以供内战前方使用。
邓锡侯断然拒绝,“四川虽为天府之国,然八年抗战,元气已消。再则,四川的粮食川人要吃,还有那么多中央军驻在四川,也要吃。”
俞飞鹏空手而去。
蒋介石大为脑火。邓锡侯主川终令他如骨哽在喉。两日后,便电召邓飞赴南京。
邓锡侯预感大事不好,蒋氏召见必定凶多吉少。只不过,如此之快的秋后算账令他始料未及。
赶至南京,依照惯例,时任行政院长的张群首先约见他。不显山不露水,张群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并不坦露蒋氏心迹。情急之下,邓锡侯苦着脸问,“岳军兄,这次委座电召,到底有什么事?”
张群吱吱唔唔,躲躲闪闪,答道:“还不知蒋先生找你有什么事。”
邓锡侯怏怏赶回寓所。是夜,辗转反侧,百般猜度,连个囫囵觉也没睡好。
次日午后谒蒋,终于摊了牌。蒋介石一身戎装,凛然至上。既无官场的陈俗褥节,也无凡夫俗子间的客套应承。蒋介石劈头就说:“晋康兄,值此戡乱救国之机,四川是大后方,任务繁重。”蒋介石说完这段,嘎然而止。略一停顿,他阴冷的目光扫过邓锡侯殷殷相望的双眼,话锋一转,“晋康兄你是军人,不适合搞政治,省主席一职嘛……唉!还是搞军事为党国效力吧!”
一句话释兵权。邓锡侯一怒之下,第二天便赌气向蒋介石递上辞呈,以退为进,原以为蒋介石按照人伦常规,即便假眉假眼,亦应挽留一番岂料,蒋介石早欲去之而后快,正求之不得。不但马上批准,而且第二天的国民党《中央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便载有如下消息;
“邓锡侯辞职照准,遗职调江西省政府主席王陵基接替。”
邓锡侯气得一把将报纸撕个粉碎。
须庚,接任老王陵基便在四川省建设厅厅长何北衡的陪同下,例行公事地前来访邓。王陵基言语谦恭,直言讨教,实则憋不住沐猴而冠。
邓锡侯强作笑脸:勉强客套应付了一下。延至王陵墓告辞后,义愤填膺:“要撤职就撤职吗,何必叫王陵基等着我辞职,这是有意扫我的面子。”
消息传至成都,邓部第95军军长黄隐气得将手枪往桌上一拍;“老蒋要夺我们的权,龟儿子枪杆子上来夺嘛!”
邓锡侯被撤职后,拂袖而走。赶往上海私访民盟主席张澜。心中激愤之情怎么也难平静。张澜劝他说;“重要的是吃一堑,长一智,认清形势,就目前局势而官,丢了省主席不要紧,关键是要重新掌握军权,做好准备,待机与蒋氏集团彻底决裂!”
邓锡侯深以为然,心中得到巨大的安慰。1948年4月9日,他在上海寄回了亲自起草的《告川人书》,委婉地表达了对蒋介石的不满和愤懑。
蒋介石借机又出“削藩”招术,将邓锡侯部第95军改编为一个山地师,给养、装备明显落后于中央嫡系部队。邓部95军军长黄隐深感失望,愈加不满。
邓锡侯和蒋介石遂彻底撕破脸皮。
不久,邓锡侯被蒋介石委任为国民党川陕边绥靖公署主任,驻节汉中,虚位无权,有名无实,仅为安慰而已。
邓锡侯称病不就。蒋介石步步紧遁,一面催其上任,一面拟将邓部第95军调出四川,参与内战,以便让王陵基控制川政。
邓锡侯继续称病。暗中与刘文辉、潘文华密商后,托称部队整训,装备给养不到位,难以集中。实则把部队稳扎在成都及彭县,双流、温江附近,在军事上与刘文辉、潘文华两部呈椅角鼎立之势,苦苦保住其在川康的立脚点。
1949年9月,形势已完全明朗。邓锡侯与刘定辉,潘文华三人共同决定起义,虽与中共地下党草拟了条款,确立了大的方向,但操作细节仍不清晰。
阵痛彷徨之时,解放军刘、邓二野大军秘密使老的到来怎能令他不激动?
(四)
秋袭成都,阴雨绵绵。黄实被隆重邀请至邓锡侯府第,那天傍晚,黄实正慵慵靠在床上,焦急地等待回音。其父黄慕颜兴冲冲地跑进屋,一把拉起他:“实儿,快,收拾一下,邓长官刚才打电话给我,邀请我们俩爷子去他府上共进晚餐。”
黄实眼睛一亮,从床上腾地跃起,特意换上了件干净宜身的绸袍。他知道,壮硕丰健的邓锡侯是非常注重礼仪服饰的。
一会儿,邓锡侯便派他的专车径直将黄慕颜父子接到府第。黄实走下来,邓锡侯那张方正的脸漾满笑意,紧紧挽了长子邓华民恭立在门前候着他们。
“邓长官,慕颜恭敬不如从命喽广黄慕颜一面钻出车门招呼邓锡侯,一面将黄实拉上前:“这是犬子黄实。”
黄实双手抱拳,大方一笑:“邓长官好!”
邓锡侯忙伸出手,一把握住黄实:“小黄先生,今此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年轻有为呀!幸会!幸会!接着,将鲜于露面的长子邓华民介绍给黄实,挥手做了个请虹姿势,一行鱼贯进入客厅。
寒喧几句,副官并同邓锡侯长子主动告辞出去。邓锡侯已燃上了大雪茄,一束青烟从鼻吸中顿时弥漫开来。
“张表老的信我已看了。”邓锡侯深吸一口烟,眼睛半眯了下去,已经没有客套‘因为有的地方已磨损,字迹不清晰了,但意思是明白的。”
黄实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我这次并未见着张表老。他的信是二野刘、邓首长交我带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