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曹雪芹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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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还泪(2)

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演出结束了,余音还在绕梁,小黛玉已然退场。

“靠,这怎么办,3600花了,可混不到人家大腕抬眼看我们啊。”我有点着急。

“别慌”,雪芹掏出笔来写了张纸条,“你把咱电话留在这张纸条上,让这些人把纸条转给小黛玉,她见了纸条会见咱的。”

“好吧,我试一下。”我有点将信将疑。

找了个龙套角色,给了200元,终于承诺帮忙了。

纸条递进去十分钟左右,我手机响了。

“请问是曹先生吗?我是小黛玉,现在后台,如果方便的话,请您过来一会。”

声音清越、委婉。

“OK,马上到。”挂了电话,我很是赞叹,“老曹,牛啊,你胡写的什么啊,搞定了竟然!”

“刚才她有句唱词,‘早知人情比纸薄’,不知道你注意了没?黛玉和宝玉怎么能说是‘人情’呢?所以我给她写了两句话:人情薄、真情暖,玉碎云消三生魄,雪芹来访。想来她该是能看懂的,果然。”

“曹先生好。这一时节总是做梦,梦见您来,今儿个果然应验了,‘早知人情比纸薄’这句话平日里也觉得难受,多谢先生点出来。”小黛玉卸了装,虽不像台上那样光芒四射,但眼波依旧流转,清秀迷人,真是美人。

“您好,我那不过是冒昧妄语,能不见怪,就已经感谢了。我此生前来主要是为了还绛珠仙子您泪珠儿一滴,兼了却自己的一点残缘。”

“雪芹先生,且不忙说,我演了林黛玉很久,心中一直有一点疑惑,您是经历过的,刚好在这儿,我想向您请教一下。”

“请说。”

“我小时候看《红楼梦》的时候,总是沉浸在宝黛的悲剧之中,总叹公子、佳人不能圆满,叹宝玉痴顽、恨黛玉命薄,还怪您下笔太狠,何不成全了他们。再往后,人大了些,看书也渐渐明白一些道理了,流转自然有它的道理,就算黛玉和宝玉成亲了又如何,林妹妹和宝哥哥两个人,哪个是能管家的?偌大一个家,说白了,他两人是只会吃喝玩乐的,除了做和尚,他又能做什么呢?这样一生,倒不如在最美的时候死了干净。到现在,我又常常迷惑,宝黛之间这是爱情吗?”

“啊!这话怎么说?”雪芹有点惊奇。

“以前我确定无疑的觉得林妹妹和宝哥哥之间的感情是爱情,但现在我疑惑了。

翻遍您的书,林妹妹见过的、可以作为婚姻对象的男人屈指可数,平日里伺候她的有紫鹃,送月钱的有平儿,反映生活问题可以找贾母、王熙凤,解闷聊天可以找宝钗等姐妹,算下来真正接触的男人只有贾宝玉……”

“还有贾环吧?恩,焦大?这个能见到不?”我插话道。

“闭嘴”,雪芹转过头凶巴巴的,“姑娘,请继续,别理他。”

“哈,这位先生问的是,您提的那两位也算上,就连贾环都比她小,让曹先生写姐弟恋,估计是不可能的。但比起来,和林黛玉真正有过交往、进行过几次交流的只有贾宝玉,雪芹先生,您说是吗?”

“是的,这种情况下,林黛玉对贾宝玉的感情是爱情吗?她连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男人都没有见过,潇洒的、魁梧的、大气的、果敢的、幽默的,或者阴险的、卑微的、狡诈的、没主见的……种种类型,其他的她一个都没有见过,这种前提下,产生的感情是爱情吗?”

“还是不同的吧,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这种情分别人替代不了……”

“兄妹的感情吧?难道不是同父同母生的,只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一定要有爱情?那现在同学都一起小学六年呢,岂不都该在自己班里就订了终生?算到最后,有几个是同从小长大的朋友结婚的?这从小到大的情分,我承认,但这就是一段传奇的爱情吗?我始终疑惑。”

“宝黛最初见面时,都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对方,一见钟情就是如此了,我想这个的开头是爱情的前奏吧。”雪芹辩解道。

“这种见面时,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一下的心动,就是爱情吗?”

“你说心动,倒让我想起个故事,我在西天时听高僧们讲的。

风吹幡动。一僧曰:是风动。一僧曰:是幡动。六祖慧能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

前两僧叹服,然又有一僧云:大师谬矣,当我思念她时,那刻心中的感觉才是心动呢。

诸僧并慧能皆叹服。

我说的才是故事的全部,后来的写经人偷懒,把故事的后一半给落掉了,我听西天高僧谈古说今,又翻出来了。这心动一刻,物我交融,主观的我,见客观的你,砰然心动,物我两忘,只觉触电,这可谓之爱情吧。”雪芹自觉解答得头头是道。

“就是这一瞬间的感觉吗?难道爱情就是这么的短暂和不可琢磨?只有这过电的一下,那以后呢?难怪有人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就是熟人了,再也不会过电了。那是不是见第二面的时候,爱情就死了?就已经过去了?”

“我想心动是爱情的开始,而不是稍纵即逝的。”

“既然有来,那自然有去吧?既然你说不是稍纵即逝的,那您说是什么时候走的呢?就为了和贾宝玉第一次见面的一次心跳,就搭上了一条命?这就是所谓爱情?是爱情太贵,还是生命太贱?”

“有所为,有所不为吧,我想爱情和生命是不能这样拿来比的。”雪芹直摇头。

“那又该怎么比呢?”

雪芹想了想,又开始解释:“刚才他说起了焦大,那就拿焦大来说,林妹妹第一次见焦大,是不会过电心动的,所以而后焦大嘴里被塞了马粪也罢,还是被捆在马槽下也罢,她都不会关心,但宝玉则不同,心动之后,黛玉的心就拴在宝玉身上了。”

“那,我觉得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黛玉还见到过其他男人,其他好的男性,恩,比如北静王那样,就算柳湘莲那样的,还会只盯着宝玉吗?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吗?宝玉是命运给到她手里的,这给到的,就真是她想要的吗?”

“你问的这个,我不知道。每个人都确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吗?我们所能接触到的不都是命运给予的吗?算下来,这种初始条件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既然都是公平的,黛玉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妨碍她追求命运安排给她的吧?”

“既然这样,那还追求什么?按命运安排流转呗?命运让你心动,命运让你失去,命运让你没有其他的选择机会,然后贴上标签,所谓爱情?”小黛玉明显对雪芹的回答有点不屑。

“也不是这么消极。”

“我常在幻想黛玉的生活,这世上是不是有一个更适合她的男人?即多情、又俊朗,还能干,潇洒而有文采,还有正义感,不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但却有翩翩公子的风度,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却又温和体贴。这样的人终是有的吧?那我问你,找到这样的人,她还会想着宝玉吗?”

“我不知道,但不怕找不到吗?”雪芹有些茫然了。

“既然有喜欢的样子,那总要找找试试吧。”小黛玉的眼睛发亮起来。

“爱着自己想像的一个模型,然后去红尘里找人代入?”雪芹有些惊异。

“爱着红尘里第一个砸给你的人,然后放弃思考和探索?”小黛玉反问。

“可,那要找到什么时候?这谁能确定什么时候才出现?一鸟在手胜过两鸟在林。”

“可我总得看看手里的是什么鸟吧?乌鸦不要。哈哈哈。”

“你不怕找来找去,空辜负了时间?”雪芹疑问道。

“可总需要点时间,去找一个值得的人。”

“可,人生是有期限的。”

“是啊,所以更得抓紧时间找。曹公子啊,我这几年也算混迹江湖,达官显贵、公子富商的也算是见过了不少,来来往往的、虚情假意的、真心真意的。喜欢你的,你又要看上他的,遇见一个合适的、投缘的,确实是不容易,也受过伤,也流过泪,心里也觉得累过。但,不容易,也要坚持,人生缘分这东西,谁说的上?如果真像黛玉那样,只遇见一个,自己就开始假想要做他的夫人了,岂不是太浅薄,对世界太不热情了吗?”

“不怕走一圈,最终还回到原点吗?很多人走遍千山万水,才发现家乡最美;很多人走过一重重的高山,才发现山的那边依然是山;很多人走过漫天风云,只收获了遍体鳞伤……”

“确实是,有时候会回到原点,但这时的我,已经不是出发时的我了。你知道吗?我在寻找的同时,不光是在找他,也是在寻找我自己。”

雪芹继续发问:“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富有的旅游者看见一个贫穷的渔夫很早就在海滩上晒太阳,感到不可思议,忍不住走上前去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呢?’渔夫答:‘我今天已工作过了,打上来的鱼已够我一天所用。’旅游者很可惜的说道:‘时间还这么早,那你可以多打一些鱼,多赚点钱啊。’渔夫反问:‘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可以买更多的船,打更多的鱼……’富翁继续想象,‘还可以有自己的船队,然后建立远洋航运公司……最后当上百万富翁。’

‘当了百万富翁又怎么样呢?’

‘那时你就可以什么事都不用做,可以躺在美丽的海滩上晒太阳啊。’

渔夫哈哈大笑:‘我现在不正在这里晒太阳吗?’”

小黛玉笑了:“曹公子,这个故事我以前听过,我觉得,一无所有的晒太阳,和丰衣足食的晒太阳,这两种心态是不可能一样的。一份历经沧海的阅历、感情,和一份没有经历过任何辨别、考量的感情,尽管心是同样的纯真、美丽、深情,但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爱是一个过程,爱别人的时候,同时发现自己。如果把生命比作一个旅程的话,我希望爱情是最绚烂多彩的一段风景,只有会当凌绝顶,才能一览天下风景,在山脚下满意而归,和走遍高山后再归来,我想虽然都是回家,但行囊里的故事是不同的。”

雪芹点头称是:“姑娘兰心慧质。”

“谢谢你,雪芹,跟你聊完,我的想法就清晰了。”小黛玉一脸的欢容。

“我想我不是你要找的绛珠仙子,跟你谈完,我很清楚我要什么,这种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的眼泪,我不需要,也不关心、不在乎,不用还给我。就算是命运也不会让您拿这样的事情来折腾,所以我想我要么不需要这滴泪,要么这泪根本不属于我。”小黛玉最后微笑着说。

雪芹也微笑着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和你聊天很开心,再见啦,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