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死亡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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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打架和退学

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有离开过我们,我们一家三口又幸福地生活了十年,我可以发誓,那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十年,每天一放学回家,就可以吃到妈妈煮的饭菜,爸爸对我也是疼爱有加,爸爸妈妈甚至淡忘了曾经存在的妹妹,把我宠得一塌糊涂,虽然我的学习还是不理想,不过在爸爸认真地辅导下,我居然考上了中专,要知道在八十年代考上好中专也是件不易的事情,再加上那所中专是市胜利五金厂代为招生培训的,也就是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厂上班,谁都知道,胜利五金厂是全市屈指可数的大企业,最幸运的是胜利五金厂离我家很近,骑车上班也方便,俗话说家近是宝啊。再加上胜利五金厂的厂房宽敞豁亮,是个占地两百多亩的花园式工厂,在里面上班是件多舒心的事情呀,那时候不比现在,那时候工人是老大哥,还是铁饭碗盛行的年代,能当工人也是很光荣的事情,我和军子已经偷偷跑到胜利五金厂看过好多次了,当然是在大门外偷偷看的,光是看见院子里的月季花和垂杨柳就让我们兴奋地直蹦高了,那是我们第一次领略了什么叫做花园式工厂,回到家,我还专门向爸爸妈妈汇报了呢,爸爸讲话这下子不会找不到工作没饭吃了,不管怎么说,爸爸妈妈看着我顺利地进了中专也就彻底放了心,算是完成任务了。我一度认为自己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活下去了,也即毕业后进厂,然后结婚生子。可是事情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接下来发生的种种不幸让我怀疑娶妻生子这件事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已。

当然这一切不得不让我想起一个人,就是雷振龙,一个傻高傻高的外地生,巨高巨瘦,估计他得有190多公分那么高,汗毛重得吓死人,据说他每天都得刮胡子,一天不刮那张脸就没法看了,好像还有狐臭。在还没看见他人之前,我和军子、大明从花名册上看见他的名字,就把我逗乐了,这个名字取得太脑残了,我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军子和大明不知就里,追问半天,我才止住笑捂着肚子告诉他们,“你们看这名字取得真******绝了!打雷一震(振),耳朵就聋(龙)了!真不知道他爸他妈什么脑子给取这么个名字,笑死他大爷我了!”我说完继续捧着肚子笑了起来。其实这下子是我们三个坏小子一起哈哈大笑,我们仨从小到大就没分开过,就连上中专就选同一个学校,这次学习最差的我居然考得比军子还好,军子则刚刚过分数线,其实所谓的我比军子考得还好就是总分比军子多了十二分!十二分呢!要知道平时都是我抄他的作业过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考得比他还好,兴许是我爸一直帮我补习的缘故吧,说到底,还得感谢我有个好爸爸!大明那个窝囊废,学习比我还差,要不是他爸在五金厂认识人,送了点礼,估计他根本进不了这个学校,这就是厂办学校的弊端吧。总之,我们仨又在一起了,那时候天真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我以为我们仨会永远厮混在一起,我们甚至发誓死了也要把骨灰摆在一块儿,我们是那个学校出了名儿的三人帮,谁也不敢惹我们,当然这个雷振龙属于不长眼的,刚从外地农村出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更看不出什么是眉眼高低,没事老跟我们犯劲,总以为他自己最了不起,我承认,的确,他在这届学生当中学习最好,考进来的时候分数最高,可这管什么呀,只要进了学校大家都是同学,刚开始我还本着团结一下少数民族的想法拉拢拉拢他呢,可是他根本不识抬举,他第一次惹恼我们仨是因为我和军子怂恿大明跟他借作业抄一下,结果他倒好,驴脸一拉,让大明吃了个闭门羹,其实有什么呀,不就是抄个作业嘛,谁还不抄作业呀!我就不信,全班那么多人都是自己写作业!他们还不都是互相抄的嘛!

“外地人就是死心眼子!”大明被掘回来之后,脸涨得通红,看得出他气坏了。

“装什么孙子!不就是学习好点儿嘛!真他妈学习好怎么上这个破学校,有本事进清华北大去!”军子看见雷振龙那么不给面儿也气得够呛。

“甭搭理他!抄他妈他的作业,给他脸了!”我也急了,这个雷振龙不明白的是,大明去借作业其实我们仨都想抄,他这么一拒绝等于一下子拒绝三个人,我们仨都没面子了。

抄作业事件刚刚平息不久之后,这个大傻龙(大傻龙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又整出了另一事件,其实就是在英语课上,老师提了一个问题,点名要我回答,对英文一窍不通的我当然是答非所问,结果搞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而且我清楚地记得第一个笑的人就是雷振龙!而且丫笑的声音最响!这孙子的笑声在我听来比******打雷都震耳朵!全班的女生也都在笑,包括军子和大明那两个混蛋都在笑!老师刚开始没笑,后来也笑了!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学回家的,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次,那天回到家,我就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一口饭都没吃,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我一个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还******让雷振龙这个外地的土老帽给笑话了!凭什么呀!想到这里,我就抓起小屋里能摔的东西都给丫摔了!爸爸妈妈在外面拼命敲门我就是不开,我整整一宿没睡,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去学校了,我一进教室就直接坐在最后一排,没想到全班第二个来的人居然是雷振龙,他一推开教室门,看见我后朝我莫名其妙地一笑就坐到前排看书去了,他这一笑现在想来没什么太多意思,可是当时郁闷了一宿的我倒视为是一种挑衅,一种对昨天的我的行为的讽刺!我憋了一肚子的火,从后面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脑勺,这孙子倒好,一点反应都没有,嘴里还不时地发出咕喃声,似乎正在读着什么,教室里面静的可怕,除了他那张该死的臭嘴里发出的声音之外,简直是连一丝风都没有,我就这么呆坐着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后背,这家伙简直不是人养大的,他就这么傻坐着,居然没有后背发烧的感觉吗?抑或他根本就是装傻故意不回头看呢?我敢发誓,只要他敢回头看我,我绝对找茬拧断他的脖子!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外地生!我忘记告诉大家了,这个雷振龙是这所学校唯一的外地生!那年头学生本来就少,再加上我所在的中专是工厂直接招生的,生源上要求就是京户,这个雷振龙据说也是家里跟那个五金厂有什么关系吧,我还打听到他爸就是北京人,不知怎么着去了外地,在外地认识了他妈妈,然后生的他,现在他雷振龙上这个学校也是把户口转回北京的唯一希望,那有什么呀,那他还不是外地人吗?一提到外地人我就会想起火车站那些臭哄哄的民工,还有胡同里捡破烂的河南人,就一字“脏”,每次看见他们我都是掩鼻而过,就他们也算人!我心中愤怒的火焰愈烧愈旺,我几乎想立刻扑过去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我一直忍耐着,压抑着,我咬紧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扑过去抽他一顿的冲动,我也不知道自己忍了多久,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我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一股咸咸的东西从我的嘴唇上溢了出来,直接流进我的咽喉,我知道,那是我的血,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我被强烈的屈辱折磨着,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座蓄势已久的火山,随时会喷薄而出。

不过理智暂时占了上风,我终究什么都没有做,除了我那正在淌血的嘴唇之外,除了我只是咬破自己的嘴唇之外并没有扑过去教训他一顿,我在暗骂自己的没用。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快要上课了,在一群急急忙忙走进教室的同学中,军子和大明也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他们俩一看见脸色铁青的我就傻眼了。我则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用力地指指坐在前排埋头看书的大傻龙,他们俩立刻就明白了。

“还为昨天那事生气呢?”

“不光是昨天的事,还有上次抄作业的事,丫******就是缺教!(欠抽的意思)”我死死盯着大傻龙的后脑勺,恶狠狠地说。

“那你说怎么着?建国,咱给他点颜色看看!”

“这孙子就是装蛋呢!”

“要不就放学后,给丫点颜色看看!”我说完,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引得旁边的几个恐龙级的女生回头看了看。

“看他妈什么呀!猪头妹!”军子冲她们骂道。这招果然管用,她们立刻把脑袋转过去了,连议论都不敢了。

那天一整天,我们仨就像钉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一般,虎视眈眈地瞪着坐在最前排的大傻龙,大傻龙的确是个怪人,他整整一天都在看书,除了上厕所和上课以外,根本没有抬过头,就连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朱爱爱从他身边走过,他都没抬下眼皮子,我真怀疑丫是不是柳下惠转世了,用一心只读圣贤书来形容他还真是最贴切的。

终于熬到放学了,所有的同学都背上书包回家了,就连扫地的值日生都做完清洁回家了,大傻龙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前排埋头看书,我们仨就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前排的大傻龙,教室里静的吓人,我终于憋不住了,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揪住大傻龙的脖颈子,夺过他正在看的那本书,这时候,他才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他刚才一直以为教室里就他自己一个人在呢。

“吼吼!让我来看看本校的大才子在看什么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哦,当一个人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看见没有?军子,你别老看黄色书了,跟人家大才子好好学习学习,看看人家都在看什么书!”我说着拿起大傻龙的书,用手一撑,一屁股坐在大傻龙的课桌上。

“把书还给我!”大傻龙站起来想把书从我手里抢回去,我跳下桌子,左躲右闪的,他始终够不着,我得意地哈哈大笑。

“把书撕了,看他再看!”大明在一旁怂恿道。

“好主意!”我应和着,并且把书的封面撕了下来。

“你们想干什么?快把书还给我!”大傻龙真的急了,他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打算把我的手腕往后拧,他身大力不亏,我一时还真拗不过他,差点被他按在课桌上,军子见状忙上来帮忙,大明也上来,他们俩一人抓住大傻龙的一条胳膊,我则得意地拿起大傻龙的书一下子撕成两半。随着纸张撕裂的声音,大傻龙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你们根本不是人!那书是借图书馆的,你们给撕了,我怎么还啊!”

“撕了怎么了!我就撕了怎么着了吧!”我忽然提高了嗓门,“哭了?干嘛哭呀!昨儿不挺高兴的吗?”我得意地看着大傻龙眼眶里涌动的亮晶晶的东西,那是他的眼泪,不过他还算刚强,愣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流下来,于是那些委屈的泪珠子只好在他眼眶里哗哗地急速打着转,“撕成两半的话,你还可以粘起来还书,不过我不打算让你把书还回去了。”我说着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并且“啪”地一声打着了火石,小小的橘色火苗子在稍显阴暗的教室里闪烁着温暖的光,我才发现天色有点暗了,我坏笑着把火苗子靠近书的边缘,橘色的火苗子腾地一下舔着了书的扉页,轻微地“噼噼啪啪”声传来,整本书像是要涅槃羽化一般地被贪婪的火苗子包围了,我则迅速地扔掉拿在手里的书,以防烧着我的手,看着地上被火苗吞噬的书,我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军子和大明也一起坏笑起来。

“你们这帮畜生!”军子和大明只顾着开心了,没提防大傻龙忽然使出蛮力把他俩往左右两边一推,要知道我们仨除了军子壮点之外,论身高我们谁都不是大傻龙的对手。他这么一推,军子和大明还真是一个跟头摔倒在地,推开了军子和大明的大傻龙像疯子一样向我猛扑过来,当时他红着眼睛,再加上高大的身材,真有点骇人,我一下子没闪开,就被他压倒在地板上了,那时候都是水泥地板,哪像现在的木地板摔了不疼,我那一屁股墩儿现在想起来还生疼呢,大傻龙全部的体重都压在我身上了,我惨叫一声就撞在桌子角上晕过去了,一醒过来,就发现军子和大明傻乎乎地围着我坐在地板上发愣呢。我捂着自己的后脑勺感觉到头疼的厉害。

“我怎么了?”我揉着脑袋问军子。

“撞桌子角上了。”军子低声说。

“哦,我没事了。”我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异常沉重,低头一看,原来是大傻龙趴在我腿上呢,像个死猪一般一动不动,“起来!”我踹了大傻龙一脚,没想到大傻龙身子往旁边一晃,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他怎么了?”我有点害怕了,赶紧把脚缩了回来。

“刚才大傻龙把你按到在地,你头撞桌子角上晕过去了,军子一着急抡起旁边的椅子砸在他后脑勺上了。半天功夫了,他还没醒。”大明的声音轻得像蚊子。

“啊!多久了?他晕过去多久?他是不是死了?”我哆嗦起来,经大明这么一说,我才记起了刚才是因为我烧书刺激了大傻龙,所以大傻龙把我扑到在地,没想到军子居然用椅子砸了他一下,这不会出人命案子吧,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我只想教训下这个外地来的傻小子,没想弄出人命呀。我颤抖着爬到大傻龙的身边,我清楚地看见地上有一滩紫黑色的东西,那是血!大傻龙流血了!我心乱如麻却又强作镇静,我轻轻地把大傻龙的身体翻了过来,我看见了他的脸,惨白得像一张,我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到他的鼻子底下,有热乎乎的气流进进出出,“他没死,还活着!”我有点庆幸他还活着,“起来!大傻龙!你动一动!你动一动!你******倒是动一下!别吓我!”起初我只是轻轻地拍着大傻龙的脸,可是毫无反应,我干脆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肩膀,还是没反应,我再探探鼻息,他的确还活着,可是就像一具会喘气的尸体一般,毫无反应,我彻底绝望了!我呆坐在地上,因为害怕而啜泣起来。“我不是诚心的,不是诚心的,大傻龙,你醒醒,你醒醒啊!”

“那现在怎么办?”军子完全傻眼了。

“怎么办?去找看门大爷找救护车!”我擦干眼泪,吼道。

很快,看门大爷就带着医护人员来了,他们一群人乱糟糟地抬着担架,然后麻利地把大傻龙搬上担架抬走了,没人跟我们仨说一句话,完全当我们是透明人,等他们一伙人都走干净了,教室里就剩下我们仨了,我们谁也不想说话,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水泥地上两样东西出奇地刺眼,一样是那本书烧剩下的纸灰,还有一样是大傻龙的紫黑色的血。我死死地盯着那堆纸灰和那滩血看了不知道有多久,反正直到最后天完全黑下来,看不见了为止,“今天的事儿老师要是问,就说是我一个人干的,就说是我拿椅子砸的他后脑勺。”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可是我……”军子欲言又止。

“就说是我一个人干的,学校要处分就处分我一个人吧。”我提高了嗓门。

“军子,你今天全是为了帮我,我会记一辈子的,可是你跟我不一样,我要是被退学找不到饭吃还有爸爸妈妈养我呢,你不一样,你爸身体不好都是老病号,你妈没工作,所以你必须得有工作,再说,你还有小梅子呢,毕业了你不是要娶她吗?要是没工作你拿什么养她呢?”我说着拍了拍军子的肩膀。

军子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那天晚上,我彻底失眠了,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大傻龙站在我面前,他的额角还有一丝紫黑色的血迹在缓缓流下,我害怕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么愣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天一亮,我起床吃了妈妈做的早点迟迟不肯出门,直到快上课了才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平时,走二十分钟就到的学校,今天居然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了的,我见过学生打群架被罚全校做检查的,最损的是做检查的时候还要求家长站在旁边,也许有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全校检查,全校检查顾名思义就是犯了错误的学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保证书,同时还要求犯错误学生的家长到场旁听,全校检查的地点一般会在操场,因为学校的礼堂根本容纳不了全校的师生,说实在的,我一直认为这个方法是最损的,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保证书我是不怕的,可是如果在我旁边站着我的父母,那就不同了,爸爸是那么爱面子的人,他怎么能承受陪着自己的儿子一起做全校检查呢?妈妈自从**切除之后就辞去工作,终日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见人,全校检查这种事情当然不能由妈妈出面了,可是如果让爸爸出面的话……一想到这里,我的汗就下来了,爸爸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的面子该往哪里搁?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视线一片模糊。学校越来越近了,我已经能看见远处学校楼顶飘扬的红旗了,可是我的脚步却挪得更慢了,我低头看了眼电子表,已经九点多了,我迟到了。

到了学校,我没有去教室而是直接去了校长室,校长一看见我,脸就变成了铁青色,“看看你们都像什么样子!这种事情传出去,学校的声誉全完了!我正要让你们班主任去找你呢,你倒主动来了。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这样下去,这个学校的声誉全被你们毁了!”校长说着,随手抓一本书重重往桌子上一摔,看样子,昨天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我的低着头,声音小的可怜。

“那个被你打的学生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除了准备好医药费以外,从今天开始就先不要来上课了。”校长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他说完这句话,就叹了口气低头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了,我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了。

“停学!您是说要把我停学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好不容易才考上这个学校的,他现在嘴皮子一动,就要把我从这个学校赶出去,我以为做全校检查已经是最严重的处罚了,“停学”这个词让我如同被人在三九天兜头泼了一瓢凉水,真是从头凉到脚,我一时间呆立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见过被停学的孩子,那是上小学的时候,一个高年级男生因为猥亵同班女生被停学,他爸爸是个修鞋匠,停学的他也就跟着他父亲当了个鞋匠,我可不想当个鞋匠,永远跟一些穿旧穿破的臭鞋子打交道,我哆嗦了一下,“我不要停学!”我微弱地抗议道。

“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校长说罢抬起头开看着我,“医生诊断是颅腔内出血,你再下手重一点,就把他打死了,他要是死了,你还得坐牢呢,你今年二十岁了吧,十八岁就要对自己行为负法律责任了,你懂不懂!不管怎么说,你先回去吧,这几天他的家人肯定会联系你的,你最好跟你爸爸商量下,多给人家点赔偿,省的人家去告你。他要是死了,你的问题就更严重了。”校长叹了口气。

“他会死吗?”我哆哆嗦嗦地问。

“说不好,一直是昏迷状态,不过他很年轻,应该可以醒过来吧。”

我站在那里,脚开始发软,心里开始为大傻龙祈祷,祈祷他一定醒过来,活下去,我的眼泪一滴滴地流下来,无声地落在水泥地板上。

“好了,你先回家等消息吧。”校长并不看我,低着头又开始整理他的文件了。

我像个木偶一般地转过身出了校长室,拎着书包跌跌撞撞地往校园外走去,校园外的大马路上车多人也多,光秃秃的马路失去了树荫的庇护,阳光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照射在每个人的身上,我感到头晕目眩,我的脚不像是我自己的,我麻木地往前走着,有好几次差点被车撞到,“昏迷”“死亡”“停学”“坐牢”这几个字眼疯狂地包围着我,大傻龙真的会死吗?他要是死了我会不会坐牢?会被判刑吗?如果判刑会是死刑吗?如果是无期徒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在监狱里待一辈子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我双腿发软,脑子里乱得一团糟,我躲进了家门口的公园,呆呆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碧绿的池塘发呆,忽然一阵凉意袭来,我才意识到多年前,我的妹妹美惠就是淹死在这个池塘里,我这么想着,刹那间觉得浑身发冷,就连凉风撩动树梢所发出的沙沙声也让我不寒而栗,我尖叫一声,拔脚跑出了公园,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我一回到家,就闷声躲进了自己的小屋,妈妈听见我回来了,就立刻过来敲我的门,我哪里敢开门,只好捂住了耳朵假装听不见,妈妈敲了一阵只好作罢,听见妈妈叹气转身走开了,我才鼓足勇气开了门,看见妈妈瘦弱的身影,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妈”,眼泪却立刻流了下来,我当时真的有说不出的难过,爸妈对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付出了多少心血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仅仅考上了个中专就使他们心满意足了,他们完全知道我的能力,知道我根本不是学习的料子,所以从来不抱很高的期望值,要是对妹妹,他们一定不会这样的,我经常听见妈妈对爸爸说:“算了,他不是美惠,别总对他要求那么高。”然后就是爸妈深深的叹息声。我知道自己跟我的亲妹妹——那个人见人爱、美丽可爱的小天使完全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可是美惠已经不在了,他们每每看见跟妹妹相差一大截的我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就好像我一生下来就是专门给他们做叹息的表情用的,诚然,妹妹不在了,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哥哥无法取代妹妹在爸妈心目中辉煌的位置,那是一个令人炫目、光芒四射的位置,也是我这辈子永远无法企及的位置。可是此刻,他们要是知道我闯的大祸,又该如何呢?是不是印证了一句老得不能再老的话,烂泥扶不上墙,想到这里,我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妈妈转过身,惊愕地望着我,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充满了疑问,她做了任何一个母亲在那种场合该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把我搂在怀里,替我擦去泪水,“建国,我的孩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家了?”

我无法直视母亲关切的眼睛,于是干脆伏在母亲的肩头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了?孩子?谁敢欺负你,妈妈找他算账去!”妈妈不解地看着我,毕竟已经年满二十岁的我哭成这样还是很少见的。“孩子,你说话呀,你这样光哭不说话想把妈妈急死吗?”妈妈说着,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我知道妈妈快哭了。

“妈,您别哭,真的。”我呜咽着抱紧了妈妈瘦弱的身体。

“那你说吧,建国,到底谁欺负你了?”

“我闯祸了,妈,我闯大祸了。”我喃喃地低语着,眼睛不敢看妈妈的脸。

“闯祸?你打架了?还是?你做什么坏事了?”妈妈的声音由关切转为愤怒,可是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

“我昨晚跟人打架,他现在医院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据说一直昏迷,可能有生命危险。”

“你!”妈妈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倒,我赶紧扶住了她。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那个人要不要紧?你打他哪里了?他怎么会昏迷不醒?”妈妈抓紧的肩膀,眉心皱成一个疙瘩,我猛然发现妈妈已经老了,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美人了,现在的妈妈就像是磨旧了的仕女图,艳丽的容貌只剩下一种依稀的、模糊的妩媚。

“我只记得抡起椅子照着他后脑勺砸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醒来就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了。”我当然不会说抡起椅子砸他的人是军子了,我们是铁哥们,军子是为了帮我才砸了大傻龙一下,而且我已经答应军子这件事我会独自承担下来,所以我干脆告诉妈妈是我亲手砸伤了大傻龙。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那个人是什么人?你干嘛砸伤人家?”母亲听见如此暴行,身体不由得哆嗦起来,而做这件暴行的人居然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觉得这简直晴天霹雳,她完全不能接受平日里活泼可爱的儿子能够抡起椅子去砸别人的后脑勺。

“他太可气了,一个外地生,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跟他借个作业都不行,总以为自己特别优秀,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我怒气冲冲地陈述了自己砸他的理由,满以为妈妈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可是我错了,妈妈听完之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孩子,他就算再可气,你也不应该拿椅子去砸他的后脑勺呀。”

“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一下子由刚才的愤怒转为无助,的确,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那个大傻龙还躺在医院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错了!”只听见一声怒吼,我回头看见爸爸站在门口,脸色很难看,他一进门就抓起扔在我家旧沙发上的鸡毛掸子,怒冲冲地朝我走过来了。“现在知道错了!晚了!说完这句话,爸爸就走到我面前,扬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打起来。

“老周,你干什么你!”妈妈见状赶紧抱住爸爸,“他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呀!”

“你给我让开,今儿谁也不许拦着我,我得好好教训这个畜生!现在居然连这种事情他都敢干了!”爸爸说着一把把妈妈推到在沙发上,“你知道吗?刚才我正上着班呢,他们校长就打电话过来说他昨晚干的好事了,我一听脑袋就大了一圈,立马请假回来了。你说说看,他居然把人打晕了,那个被打的学生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呢,要是醒不过来就是杀人了,你明白吗?要负刑事责任的!刑事责任!你明白吗?”妈妈听了这番话,在沙发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放声大哭起来。“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这样惩罚我!”妈妈痛苦的哭声使我的心揪成一团,对于痛苦,生活在这个家里的人并不陌生,首先是妹妹溺死,接下来父母离婚,然后是妈妈失去**,现在我们一家三口总算能过点安稳日子了,可是我又偏偏出了这事,我能明白妈妈的感受,这些年,她在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里艰难地活着,以至于辞去工作,就连上街买菜都是爸爸代劳的,她之所以不出门就是为了减少被人家看见次数来达到被人少议论的目的,可是现在呢,这事一出,隐居了十年的妈妈彻底崩溃了,我们周家将又被人重新添油加醋地议论,爸爸也将重新沐浴在唾沫星子之下,继续被人看不起,似乎从妹妹死了以后,厄运就开始频繁地光顾我家了。我明白这一切事件是如何折磨爸爸妈妈的,尤其是爸爸,妈妈可以躲在家里永远不出门,可是爸爸必须在众人的鄙视下努力工作,养家糊口,因为他是一家之主,他是个男人,男人不可以缩在家里无所事事,无论爸爸如何压抑委屈,他都必须承受。我听见过那些长舌妇是如何议论爸爸的,“绿帽子”是爸爸的代名词,而妈妈则被她们说成是“贱货”、“不要脸的女人”、“狐狸精”。他们有多痛苦我全明白,爸爸妈妈一直希望隐居,减少跟外界的接触,只想淡出那些碎嘴婆的视野,可是这下子真的失败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全家将继续成为这条街上回头率最高的人。那天,我完全麻木了,爸爸则疯狂打我,他打了多少下,我根本不记得了,只记得鸡毛掸子被打断之后,他又去院子里找了一根藤条接着打,在藤条也打断之后,爸爸终于停了下来,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二次看见爸爸哭,第一次看见爸爸哭是妹妹死的时候。一直忍着疼、憋住了没哭的我,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爸爸看见我哭,立刻站起身紧紧把我搂在怀里,我们父子俩在我成年后第一次紧紧相拥,眼泪交织在一起,只有妈妈像个极度虚脱的病人一般,瘫在破旧的长沙发上发呆,徒然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眼圈却是红肿的厉害。那一刻,我心如刀割,我知道这个家又将重陷万劫不复当中,似乎总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在等待着我们,然而我哪里知道,这一切一切的痛苦仅仅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