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许可竭力压低声音,盯着眼前不安地踱来踱去的他说:“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是怎样的人,我们对彼此的喜爱、发展的结果。不是你和他相比较,人比人气死人,你知道吗?更何况他是他,不是我,这又有什么差别?就算你在嫉妒他好了,那你不妨试着这样想想,他不过是个幸运者,靠着他的相貌吃饭。这又怎样,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看法,我现在就告诉你,这根本和我们扯不上半点关系。我现在根本不在乎他是谁,我爱的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前的丈夫是他那样的人?”胡如海用狐疑的语气问。
许可也气鼓鼓地说,“因为我觉得那并不重要。”
“胡说,你是觉得若你说出来会使我感到自渐形秽,是吗?”胡如海怒气匆匆地走向摩托车,“对,我感到自惭形秽。”
“你才是胡说呢!”许可朝他破口大叫,不顾一切地希望以事实打碎他的错觉,“在我心里,你比他要好得多,他伤透了我的心,而你让我治愈了心里的伤口,给我快乐。自从我们在一起以后,你不但没有伤害过我,而且对我那么好。”她回想着他们在一起的甜蜜的一幕幕,沙哑地说道:“况且,我不会拿你和他作比较,我现在爱你,已经不爱他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明白这一点,我只在乎你。”她说着朝他伸出手去,但他却躲开了。许可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颓然落回了身侧。她怔怔的望着他,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在面颊上。
“也许你现在是这么想,但是以后你还会这么想吗?别太天真了。我永远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而他却可能渐渐成为世界大明星。你一定会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时就在心里暗想:你怎么会和我这种人在一起?这可不是儿时的游戏,这是真实的人生,现实是残酷的,你要明白这一点。”许可听见他这些激烈而无情的字眼时,哭得更伤心了。
“你不是说一直会相信我的吗?”
“但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你张开眼睛认真看我们的差距吧!你在澳门有舒适的住房,而我们这儿又是什么生活?”
“不,澳门的生活太烦躁,我喜欢这儿的纯朴和安宁。”
“你要埋没自己?”他仍焦急地说。
“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许可朝他又哭又喊的,“就算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前夫是个电影明星,也不至于这样吧?你怎么那么在乎他?其实我根本不像你那样这么在乎这件事。”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他狠狠地瞪着她问。
“没有。我快疯了,你的话使我得了神经病。”许可想用话逗弄他,是想让他熄灭心头之火再说。但胡如海仍板着脸,笑都不笑一下。
“你快上来吧?”胡如海把摩托车发动起来。
“我们这就回去?”
“不。”许可往旁边一站,“我们先把这件事弄清楚了再回去,否则我是不会上车的。我要你彻底明白,那个男人对我不再有任何意义。我爱的是你,你到底想通了没有。”
“这又怎么样?”
“对我们很重要,你不明白吗?”但胡如海却木着脸,并没有给她露出一丝笑容,反而用锐利的目光盯住她,抽出一支烟捏在手里玩着,并未点燃。
“你应该回澳门去了。”
“为什么?去追逐一个我已经不要的男人?我和他已经离了婚,你没忘记吧!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和你在一起。”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如果必要的话……”许可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颤抖。因为她即将说出来的话是最关键最重要的,虽然她还没有真正考虑清楚,但现在不得不跟他坦白了,反正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多作考虑了。“我可以辞掉我在澳门那边的工作,永远留在这儿,像我姑妈一样在这儿生活一辈子。”
“不,不行的,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
“你不属于这里。”胡如海筋疲力尽地说,“你属于澳门,属于另一个社会,你应该继续努力做你轻闲的工作,去结识和你同一个世界的男人。你不能和像我这样的人在一起,这样太委屈你了。”
“听你说得可真有理。”许可用讽刺的口气讥笑他,然而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这确实是道理,你觉得这件事如梦似幻般的美丽,其实不然,我也并非虚幻的人物,我是真真实实的。”
“我也是啊!我的想法也未尝不是现实,可是你却不肯去相信它的真实,我也有真实的需要,可以放弃在澳门的生活、住房及工作。你不肯相信我愿意改变我的生活方式,不肯相信澳门可能不再适合我,更不肯相信这儿才是我理想的归宿。”
“那你就像你姑妈一样回来投资当老板吧!”
“好啊!可是这样就可以相信我是真实的了?”
“你会慢慢厌烦这儿,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去你的,这是什么逻辑?”
“这不是么?我们可以和你的姑妈他们一样,守着一份秘密,直到老或累得没力气再守下去了,除了所有的梦想就一无所有?你知不知道,你应该过着比这个好得多的生活,如果你傻得连这一点也看不清的话,我可以替你看清方向,因为我还比较清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可惊悸地瞪着他,胡如海却不肯与她的目光接触。
“没什么意思?现在只想让你回去,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回澳门吗?”许可很想装出震怒的语气,但她却失败了。
“别管去哪儿,我们现在得回渔场了。”
“我还不想回去……”她像个受惊的孩子,任性地执拗着。
“不管你想不想,回去再说。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算了吧你!”许可猛地跳起来,“就你懂事?你只知道故步自封,坚持你的旧习俗和旧观念,我不想再听那套狗屁不通的废话了。你根本就错了,你的那种观念更是愚昧之极!”她说着却又哭了起来。
胡如海仍以那种绝望沮丧又不敢置信的神情呆呆地瞪着她,似乎在今夜发现了她的另一面,似乎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摇身变为一个全然不同的人。许可闷闷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才跨上摩托车的后座。
回到渔场,在许可一转身关上门的瞬间,她的泪水也猝然滑下了面颊。
15
第二天清早,许可在房间里发愣着,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海,沉溺在混乱不清的思绪中,她不知是否等到了晚上再和他谈论此事,或者是让他冷静几天,等他恢复理智后自行来找她谈?她默默思索着昨天夜里与他谈论的事,想着想着,泪水又不知不觉地充满了眼眶。她庆幸今早姑妈没来找她,也不想出去吃早餐,反正她根本不饿,同时也是害怕见到胡如海。可是,后来她出去的时候还是远远地见到他了,但使她更气恼的是,他似乎有意地躲避着她。许可因而更向他走过去,不怀好意地高声问他:“怕我吃你了吗?”
“不是的。”胡如海一脸肃穆地望着她说:“我还有点别的事忙着,先到那边去啦。”许可只好点点头,不知如何回答他。当她转身走开,然后不自觉地回望一下时,却看见他站在空地上以哀伤的眼神注视着她的背影,随即又转过身子大步离去。也许他是因为他竟为了她的前夫而和她闹个不愉快事难过吧!但是由于男人的自尊才不主动向她开口认错?
晚上,许可拖着疲惫沉重的身子回到了姑妈的小楼。今天她特别累,忙活了一整天,也思索了一整天。现在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随后便带着满面倦容走进了大门。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身体不舒服吗?”姑妈忧虑地望着她,暗自希望她只是身体劳累才这么颓丧,可是姑妈心里也不敢确定,觉得不仅仅是如此,但姑妈现在不打算加深许可的烦恼,于是什么也没说,只催促她先去洗个澡再过来吃晚饭。许可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后,样子似乎精神得多了。姑妈这才脸上露出稍许开朗一些的神色。
今天的晚饭似乎也不如平时那么可口了,许可不耐烦地吃着,真恨不得跑回房间里,痛哭一场,或者跑到鱼塘边的休息室,去找胡如海,可是吃完了饭,她背着姑妈偷偷溜到胡如海的小屋前时,却发现他比想象中的更令人生气,因为屋里黑漆漆的,他似乎睡着了,或者是故意躲避着她,他应该想得到许可会来找他的。许可试探着敲了敲门,屋里却没人回应,于是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她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已不是以往熟悉的一切了,她面前展现的却是一片空荡。许可发出一声惊呼,呼声在空房子里回响着。她慌乱地想:他是怎么搞的?为了躲避着我以致于这样吗?许可明白他已决意不和自己见面了,不觉有些惊慌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不已。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许可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思索着他为什么搬离了那儿,到哪儿去了?仅仅是为了回避她吗?没有谁能回答她,留给她的是漫长暗黑的长夜。
等熬到天亮,许可吃完了早餐,准备再到鱼塘去喂鱼的时候,她偶然从两个工人的谈话中听到了一个讯息,使她的心沉坠了下去。许可茫然地问刚来到身旁的阿萍:“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啊?”
“他们好像是在谈论胡如海的事。”
“我知道,他们说他什么事啊?”许可脸色苍白,惟恐自己听错了话。
“怎么?你不知道?胡如海好像到广州去了?”
“他到广州去干什么?什么时候走的?”许可的心里一片慌惶不安。
“据说他辞职走了,昨天的事。”
“这是真的?”许可的心脏猛地加速了跳动,强烈的心跳声几乎遮断了阿萍的话声。这一刻,她像突然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击在后脑勺,觉得自己快昏死过去了。“他就这么一走了之,说走就走?”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
“是啊!这儿可不是澳门或大的地方,如果谁想离开,跟老板说一声就可以一走了之,这是这儿的人做事原则和方式。”
“他再也不回来了?”许可艰涩地问着。
“是啊!他没有理由回来呀!他家里就只有一个弟弟,别无他人。如果他弟弟今年高中毕业能考上大学,那他为什么还一个人回来守着这几间空房子?哟,你怎么啦?许可。”
“哦,没什么。”许可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只好向阿萍掩饰地说:“我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她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何况她并没有理由因他的离去而心慌意乱,虽然她似乎知道胡如海离去的真正原因,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逃避。
“对了。”阿萍看着许可的脸色,“你昨天的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可不是吗?有可能。”许可竭力装出对胡如海离去的消息无动于衰的表情。
“那你回去歇息一天吧!反正干这活儿少你一个人也没什么。”
许可正想回绝了她的好意建议,可又想到自己真的不能安心干活了,要让她想的事儿太多了,否则她有可能给逼疯的。于是许可轻轻地点了头,然后赶回自己的房间里。进了门,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立刻呜咽一声扑倒在床上,埋头痛哭起来。她自觉再也无法忍受再度失去爱的悲恸,况且失去了胡如海,她自己有直接的原因。她觉得整个世界阴暗了下来,就是天踏地陷的那种。
正当她痛哭流涕的时候,却倏地发觉姑妈已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坐在床沿上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肩膀以及凌乱的头发。许可抬起哭得又红又肿的脸庞,以狂乱的目光望着姑妈。姑妈会意地点了点头,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许可哭了很久,才逐渐平静下来,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姑妈直到现在仍是一言不发,只坐在许可身边轻抚她的背脊,等她自己主动说话。姑妈实在是无话可说,她一想到许可来自己身边是为了平复失去所爱的创伤,谁知却又再度遭受这种打击,真是感觉心如刀绞。姑妈知道许可和胡如海之间的事,昨天胡如海来坚决地向她辞职的时候,她就开始焦虑了起来,然而她无法挽留他。姑妈后来烦恼万分,不知许可得知消息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姑妈昨天晚上又不敢告诉许可,只好尽量拖着,任其自然吧!
许可凝神望着姑妈,眼睛布满了血丝,她毫不掩饰地向姑妈倾诉了自己的心声:“姑妈,你知道吗?胡如海是因为我才走的……”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又哽咽起来。姑妈同情地缓缓点着头,她理解许可此刻的心情,她很想告诉许可,渔场和澳门不同,有许多事是他们所在乎、所重视的,然而像她们这样的人却不能理解,也不重视,因此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一下子说不清楚。我和他有了那种关系……”许可才说到一半,立刻惴惴不安地朝外边望了望,似乎怕窗外有人偷听。其实窗外什么人也没有,于是她又难为情地望着姑妈说:“我以为我又找回了我所失去的爱,但他为什么又离我而去,是命运在捉弄我吗?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许可把她和胡如海发展的过程大致地向姑妈说了一番,然后这么呐喊着。
“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呢?许可,这种事别人很难办的。”姑妈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水。她明白,若在早些年前,这种遭遇也很可能落在她的头上,刚才听许可所说的问题正是她和杨洪多年来无法解决和达成共识的问题,但她和杨洪却彼此宽容和体谅了对方,不像许可这么坚持,也不像胡如海那么顽固,也不具备他们的那般无私的牺牲精神。为此姑妈深为自己感到庆幸,至少她没有失去所爱。姑妈注视着面前凄惶无助的许可,充满爱怜。
许可抬起脸注视姑妈,说:“姑妈,你帮我打听他的下落,我们叫他回来……”
“好吧!我帮你问问他的熟人。”
许可的眼中闪着一丝光芒,“那好,太谢谢你了,姑妈。我要找他,无论他在哪里,我一定要他回到我的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