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罗素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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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幸福之路(3)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人生。当然,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也会遇到突发的灾难,但在经过一番艰苦的拼搏之后,他很可能安然无恙、毫发未伤;至于一个胆怯的人,很可能在荆棘之中暗自悲伤。毫无疑问,这种有益的自信心具有多种多样的形式。有的人不畏登山,有的人不畏渡海,有的人不畏航空。但是,对于人生的一般自信,比任何其他的东西,更有赖于获得一个人必不可少的那种适当的爱。

产生安全感的,是接受的爱,而不是给予的爱,虽然在多数情况下是源于相互的爱。严格地说,不仅爱,而且敬仰也有同样的效果。凡是在职业上需要人们敬仰的人,例如,演员、牧师、政治家、演说家等,往往越来越依赖于人们的喝彩。当他们从公众那里获得他们应得的赞誉,他们的生活充满了热情,否则,他们便会因不如意而变得落落寡合。大众的热情对于他们而言,犹如少数人的盛情厚意之于别人。

受父母疼爱的孩子,是把父母的爱当作自然法则来接受的。他并不看重这种爱,虽然它对于孩子的幸福是那么地重要。他想着大千世界,想着他的历程中的冒险,想着他长大以后所能碰到的奇遇。但是,所有这些对外界关切的后面,都存在着这样的一种感觉:一旦灾难临头,父母就会尽其爱心来保护他。无论由于什么原因,一个缺乏父母之爱的孩子,很容易变得胆怯而缺少冒险性,充满着畏惧和自怜的心理,也不能用快乐的探险的心情去面对世界。这样的孩子,可能在很小的年纪里便对生死和人类命运等问题沉思遐想。他变得性格内向,郁郁寡欢,以致于在一种哲学或神学中寻求虚假的安慰。

世界是一个混乱无序的场所,愉快和不愉快的事都包含在其中,试图为它勾画出一个理性的框架或模式的愿望,从根本上而言,是一种恐惧的结果,事实上是一种广场恐怖症,或是畏惧开阔的场地。一个学生在四周是墙的教室中会觉得安全。如果他能相信外部世界也同样狭小安全,那么,当他走在大街上时,也会感到同样的安全。而如果他以前得到更多的爱,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惧怕外部世界了,也不会想要去创造一个只存在于他的信念中的理想世界。

虽然如此,绝非所有的爱都有鼓励冒险精神的作用。被给予的爱本身必须是坚强的而非懦弱的,希望对方优越多于希望对方安全,虽然决不是彻底不顾安全。

如果一个胆小的母亲或保姆,总是告诫孩子所能遇到的危险,认为所有的狗都会咬人,所有的牛都是野牛。那么,会使孩子产生和她一样的胆怯心理,使孩子感觉到,除了和她在一起,否则,他就不会安全。对一个占有欲过分强烈的母亲而言,孩子的这种感觉也许会使她高兴,因为她希望孩子依赖于自己,而不希望孩子有自立的能力。在这种情形中,孩子长大成人,远比孩子没有得到半点爱的结果更坏。

早期形成的心理习惯可能终身也摆脱不掉。许多年轻人恋爱时,是在寻找一个逃避世界的避难所,在那里,他们可以在不值得敬仰时受到敬仰,可以在不值得赞美时得到赞美。家庭是许多男人的一个逃避现实的地方,男人们从妻子那里得到以前在不明智的母亲身上可以得到的东西,可是当他们发觉妻子把他们当作大孩子时,他们又惊愕起来了。

要给最完美的爱下个定义,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很显然,其中包括了某种保护性的成分。对于我们钟爱的人的损害,我们不会无动于衷。然而,我们认为,对不幸的担忧,相对于给予不幸的同情,在爱中所起的作用应该越小越好。为他人的担忧仅仅略胜于为我们自身的担忧,而且这种担忧不过是对占有欲的庇护。通过激起别人对自己的担忧,人们希望能获得对他们的更为彻底的控制。当然,这就是男人为什么喜欢胆怯的女子的原因之一,因为通过保护她们,他们就拥有了她们。要表示多少分量的焦虑挂念才不会使受惠者受害,取决于受惠者的性格:坚强而富于冒险精神的人能够忍受大量的关心而不受其害,反之,一个懦弱的人应该让他不要奢望这种关心。

接受的爱有两种功能,至此为止我们还只谈及了安全这一种,但在成人的生活中,还有一种更为本质的生物性的爱,即亲本性——做父母的问题。不能激发性爱,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极为不幸的厄运,因为这剥夺了生活赋予人的最大的乐趣。这一剥夺迟早会挫伤人的热情,造成性格的内倾。

这一点,在男人方面比在女人方面更真切,因为总体而言,女人往往爱慕男人的性格,而男人则追求女人的外貌。就这点而言,我们就不得不承认男人显然不及女人,因为,男人在女人身上所发现的那些可爱的品质,远不如女人在男人身上发现的可爱本质那样值得去追求。不过,我们并不是说,完美的性格比漂亮的外表更容易获得。但无论如何,女人更懂得且更乐意遵循获得漂亮外表的必要步骤,而男人对于获得完美性格的步骤却不甚了解。

到此为止,我们所谈的爱是以人为客体的,即是一个人接受的爱,下面我们要谈一谈以人为主体的爱,即一个人给予的爱。它同样有两种,一种也许是生活热情的最重要的表现;另一种则是恐惧感的表现。前者是值得称道的,而后者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安慰。

如果你在晴朗的天气里沿着秀丽的海岸泛舟游览,你会赞美海岸并为之陶醉。这种陶醉完全是一种源自外部的快乐,它与你自己的任何渴求毫无关联。另一种情形,如果你的船只失事,你拼命游向海岸,此时你就对它产生了另一种新的爱:那是代表波涛中逃生的安全感,此时与海岸的美丑完全不相干。

对于船只安然无恙的人的感情来说越美好的爱,对于船只失事的人的感情来说则越糟糕。第一种爱仅仅在一个人安全时才有可能,或者说无论如何,这种爱对困扰他的危险视若无睹,相反,后一种爱比其他情况下的爱更加主观和自私,因为被爱者的价值这时仅在于其提供的援助,而不是其内在的品质。

然而,我们并不是说,这后一种爱在生活中没有任何的作用,事实上,几乎一切真实的爱都是上述两者的混合物,并且只要这种爱确实消除了不安全感,它便会使人对世界感兴趣,而这种兴趣在危险临近、恐惧产生时,是被完全掩盖的。

但是,在承认了这种爱在生活中的作用的同时,我们还必须坚持这样一个观点:这后一种爱远不如前一种爱,因为它基于恶魔般的恐惧,也因为它更加自私。在完美的爱的沐浴下,一个人不应该逃避往日的不幸,而应该期盼崭新的欢乐。

完美之爱给彼此以生命的活力;在爱中,每个人都愉快地接受着爱,又自然地奉献爱;由于这种相互幸福的存在,每一个人都会觉得世界乐趣无穷。

然而,还有另一种并不少见的爱,在这种爱中,一个人吸收了他人的生命的精华,接受着他人给予的爱,却没有一点回报。有些生命力旺盛的人便属于这一类型,他们从一个又一个牺牲品那里榨取生命,使自己强壮起来,而那些被榨取的人却日渐消瘦、死气沉沉。这种人利用别人,把他们当作工具来实现自己的目标,却从不承认他们有着自己的目标。在某一时刻,或许他们认为自己是爱那些人的,但从本质上而言,他们对那些人毫无兴趣,他们只关心鼓舞自己活动的刺激因素,而所谓他们的活动也许是毫无人性的那一种。毫无疑问,这是由他们性格的某种缺陷造成的。如果要对此进行诊断或治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往往和极大的野心联系在一起,且也由于她们把人类的幸福之源从单方面去看的缘故。

罗素认为,彼此真正关怀的爱是幸福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它不仅是彼此幸福的手段,也是共同幸福的切合点。

一个人,无论他在事业上的成就有多大,如果他把自己封闭起来,而无法扩展这种彼此关怀的爱,那么,他便失去了生活的最大快乐。将爱排斥于自身之外的念头,一般而言是某种愤怒或对人类仇恨的结果,这种愤怒和仇恨产生的原因不外乎青年时代所遭受的不幸,或成年生活中的不公正待遇,或其他任何导致迫害狂的因素。

过分膨胀的自我犹如一座监狱,如果你想充分享受人生的乐趣,你就必须从这一监狱中逃脱出来。拥有真正的爱,是逃脱自我樊篱的标志之一。仅仅接受爱是不够的,还应该把接受的爱释放出去,给予别人以爱。只有当这两者平等时爱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工作中的快乐

按语:

在罗素看来,工作与幸福有很大的关联。事实也正如此。不管你的处境有多么糟糕,你也千万不能因此而厌恶你的工作。如果因为环境所迫,你不得不做些乏味的工作,你也要设法使工作变得充满乐趣。以这样一种积极的态度工作,你将得到你意想不到的结果。工作可以让你从中获得经验、知识和信心。你的工作热情越高,决心越大,你的工作效率也就越高。当你充满热情地工作时,工作就会充满乐趣,你再也不会把上班当成一件苦差事,而别人也愿意聘用你来做喜欢的事情。

工作应该被看作幸福之源,还是不幸之源,尚是一个不能确定的问题。的确有许多工作是非常单调的,过度的工作又总是令人痛苦的。然而,在罗素看来,只要不过度,即使是最单调的工作,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也比无所事事要好得多。

工作有各种等级,从仅仅是沉闷的放松到最深刻的快乐,视工作的性质和工作者的能力而定。多数人所做的多数工作,本身并没有多大的乐趣,但即使是这样的工作也有相当的益处。

首先,工作可以消磨一天中许多时光,而无需一个人决定做些什么。有许多人,当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时间时,竟惶惶然想不出什么事情值得一做。无论他们决定做些什么,他们总觉得一定还有其他更愉快的事情可做,这个念头使他们非常苦恼。能够明智地充实闲暇时间是文明的最后产物,但可惜的是,还有许多人没能达到这个程度。

其次,进行选择本身也是很烦人的。除了特别富于创造性的人之外,许多人总喜欢由别人告诉他每小时应该做的事情,只要这命令不是那么令人不快。许多有闲的富人感觉着无可言喻的烦闷,仿佛这是他们免于苦役偿付的代价一般。有时他们可以在非洲追捕猛兽,或乘飞机环游世界,从中找到轻松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是有限的,尤其在青春逝去以后。所以,许多聪明的富翁努力地工作,好似他们是穷人一般。

因此,工作是人所愿意的,首先它可以解除烦闷,一个人做着虽然乏味但必要的工作,也会感到烦闷,但这种烦闷比起百无聊赖不知如何度日的烦闷来,就不值一提了。除此之外,工作还有一个好处,即它使假日格外充实愉快。一个人只要没有过分的工作以致于摧残他的精力的话,他对于闲暇的时间,比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人,一定具有更多的热情。

大多数有报酬的工作和部分无报酬的工作,所具有的第二个好处是:它给人以获得成功和展露雄心的机会。

在许多工作中,衡量成功的尺度是收入。只有对那种最好的工作,这一尺度才失去其天然的适用性。人们想增加收入的愿望,包含着两层意义:一是愿望成功,二是愿望以较多的收入来获得舒适的心情。无论工作本身是多么索然无味,如果它能成为获得声誉的手段,它就会变得可以忍受,不管这声誉是世界性的,还是自己的小圈子里的。目的的持续是幸福长久的最基本的因素之一,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主要是在工作过程之中实现的。

许多工作能给人以消磨时间的快乐,也能给人以施展抱负、哪怕是最小的抱负的快乐。这些快乐,能使一个即使从事单调工作的人,比一个无所事事的人要幸福得多。而当工作充满乐趣时,它给人的满足比仅仅逃避烦闷的工作所带来的满足,要大的多。多少有些兴趣的工作,可依次排列成一个系统。我们将从趣味平平的工作开始,一直讨论到值得一个伟人倾其一生的工作为止。

使工作变得有趣有两个主要因素:一是技能的运用,二是建设性。

每一个具有某种特殊技能的人,往往乐于施展出来,直到它变得不再特殊或不能再进步为止。许多工作给人的乐趣,与技巧游戏给人的乐趣相同。律师或政治家的工作,如同打桥牌一样,一定包含了妙不可言的乐趣。当然,这不但包括技能的运用,也包括高明对手的明争暗斗。不过,即使没有这种竞争的因素,仅仅是这些技巧的施展就足以使人乐不可支了。一个能在飞机上表演特技的人,哪怕冒着生命的危险,也会在表演中获得极大的快乐。这种乐趣还可以来自许多并不显眼的工作,不过强度略差一点。一切需要技能的工作都会是令人愉快的,只要习得的技能能不断地变化或不断地得到完善。如果不具备这些条件,那么,一旦这项技能变得完美无缺,它便不能给人带来乐趣。一个万米跑运动员,一旦过了能打破自己纪录的年龄,就不再会感到长跑的快乐。幸运的是,在相当多的工作中,许多情势需要新的技能,于是一个人便可以不断地、不同程度地对此加以完善,也能从中得到更多的乐趣。

然而,最佳的工作还有另外一个要素,对于幸福而言,它或许比技能的运用更加重要,这便是建设性。

在一些工作中,虽然并不是绝大多数工作,当工作完成时,会留下某些纪念碑似的东西。建设与破坏的差别,我们可以用下列的标准去评判:在建设中,事情的原始状态是紊乱的,而其终极状态却体现了一种目的和意图;在破坏中,情况恰恰相反,事情的原始状态体现了一种目的和意图,而终级状态则是紊乱的,换言之,破坏者的整个意图在于造成一种不体现某个目的的事物状态。这个标准可用于最简单、最明显的例子,即房屋的建造和拆毁。建造一幢房屋是依照某一预定的意图执行的,至于拆毁时谁也不能肯定那些建筑材料在拆毁后会是什么样子。

作为建设之前的破坏诚然是必不可少的步骤之一,在此它是整个建设的一部分。但常见的情况往往是,一个人从事着旨在破坏的活动,而根本没想过随之而来的建设。这种人往往有意隐瞒真实的想法,标榜自己之所以破旧是为了立新。然而,如果这真是一个借口,人们要想戳穿它很容易,你只需问他接下来建造什么就行。面对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必定是模糊的、心虚的,而对于前面的破坏,他却说得头头是道、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