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罗素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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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幸福之路(2)

有些人把吃饭当作一件厌烦的事情;无论食物如何精美,他们总是丝毫不感兴趣。他们吃过山珍海味,或许餐餐如此。他们从未领略过挨饿的滋味,始终把吃饭看作纯粹的古板的事情。像所有其他的事情一样,吃饭令人厌烦,但不会因此而大惊小怪,因为比起其他事情来,吃饭的厌烦是最轻的。接下来的一些人是病人,他们吃饭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因为医生告诉他们,为了恢复健康,进补些营养品是必需的。还有一些则是美食家,进餐前他们满怀期望,结果发现没有一道菜烹调得够精美。还有一些贪食者,他们贪得无厌地扑向食物,吃得太多,结果长得很胖,而且爱打呼噜。最后,有些胃口正常的人,对于他们的食物心满意足,吃到足够饱时便会停下来。

在人生的宴席前,人们对生命所奉献的美好东西的各种态度,就像坐在饭桌前对食物所持的不同态度一样。幸福的人对应于最后一种进餐者。热情与生活的关系,正如饥饿与食物的关系。厌食者对应于苦行者,贪食者与骄奢淫逸者呼应,而美食家则对应于爱挑剔者,后者将生活的一半乐趣指责为缺乏美感。

令人奇怪的是,所有这些类型的人,或许除了贪食者之外,都瞧不起一个胃口正常的人,而自认为比他更优越。在他们心目中,因为饥饿而有口腹之欲,是鄙俗的;因为生活绚丽多彩、乐趣无穷所以热爱生活,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他们在自己的幻想的高峰,俯瞰那些他们视为愚蠢的灵魂,对他们予以鄙视。罗素并不赞同这样的观点。

罗素认为,一切心灰意冷都是一种弊病,确实在某种环境中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但无论如何,只要它一出现,就应该尽早予以治疗,而不应该将它视为一种高级的智慧。

如果一个人喜欢杨梅,而另一个人则不喜欢,那么,后者优越在什么地方呢?没有抽象的和客观的证据可以说杨梅是好是坏。爱吃的人说它们味道好极了,不爱吃的人则说它们味同嚼蜡。然而,爱吃杨梅的人比不爱吃杨梅的人多了一种快乐,就这点而言,前者的生活就多了乐趣,他更完美地适应了世界。

在上述这个例子中适用的原则,同样也适用于更重大的事情。爱欣赏足球比赛的人在这一方面就胜过不喜欢足球的人,而爱好读书的人则远胜于讨厌书本的人,因为,比起欣赏足球比赛,读书带来的快乐机会要多得多。一个人的兴趣越广泛,他拥有的快乐机会就越多,而受命运之神操纵的可能性也就越小,因为即使失去了某一种兴趣,他仍然可以转向另一种。生命是短暂的,我们不可能事事都感兴趣,但对尽可能多的事物感兴趣总是一件好事,这些事物能令我们的生活变得充实。我们全都有内省病的倾向,尽管世界万千姿态呈现于眼前,却总是把自己的思想专注于内心的空虚。我们千万不能把内省病的忧郁看得过高。

从前有两台制肠机,构造很精美,专门用来把猪肉制成最鲜美的香肠。其中一台机器一直保持着对猪肉的热情,从而生产了无数的香肠;另一台则说:“猪肉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自身的工作比任何猪肉都更奇妙、更有趣。”它拒绝了猪肉,并把工作转向研究自己的内部构造。而一旦天然的食物被剥夺,它的内部便停止了运转,而它越研究内部越发觉它的空虚与愚蠢,所有那些进行过美妙运转的部件都纹丝不动了。它不明白,这些机器部件究竟能干什么。这第二台制肠机就像失去热情的人,而第一台则像是对生活保持着热情的人。

心灵也是一部奇特的机器,它能把获得的材料用最惊人的方式结合起来,但是如果缺乏了来自外界的材料,它便会变得软弱无力。心灵与制肠机的区别在于:由于事件只有在我们对其感到兴趣时才能化作经验,倘若事件不能引起我们的兴趣,便对我们毫无用处。所以,一个注意力向内的人会发觉没有一件事值得去关注;而一个注意力向外的人,在偶尔反省自己的心灵时,会发觉那些极其丰富而有趣的成分都被剖析了,重新组成了美妙的、富有启迪性的形式。

热情的形式数不胜数。福尔摩斯偶然在路上拣到了一顶帽子,审视了一会后,他推断这帽子的主人因为酗酒而堕落,并且失去了妻子的爱情。如此普通的物品都能引起他强烈的兴趣,因而对于这样的人而言,生活永远也不可能单调乏味。试想在乡村小道上所能见到的各种情形,一个人可能会对鸟儿感兴趣,另一个人可能对草木更关心,还有人或许会留心地质,也有人会关注农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如果你有兴致,那么,上述中任何一项都会是有趣的,其他的也一样。一个人,只要对其中的一种感兴趣,就比不感兴趣的人能更好地适应了这个世界。

同样地,不同的人对待自己的同类,态度的差异何其惊人!在一次长途火车旅行中,一个人会对同车的旅客视而不见,而另一个人则会对他们进行归纳,分析他们的性格,并对他们的状况作出相当准确的判断,甚至他也许会了解到其中几个人的个人隐私。人们在弄清别人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差异,也同样地反映在人们对别人的感觉之中。有些人总是发现所有的人都让自己受不了,而有些人则会很快地、很容易地对那些与自己接触的人产生友好的感情,除非有某些明显的理由,他们才会产生其他的感情。

再以旅行为例:有些人可能游历过许多国家,他们总是住最好的旅馆,吃着和家里完全相同的食物,约见那些在家乡见到的同样的富翁,谈着和在家里饭桌上相同的话题。这些人一旦回家,他们惟一的感受只是为结束了昂贵旅行的烦恼而感到如释重负。而另外一些人,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在寻找那些独特的东西,并结识当地的典型人物,观察任何有历史或社会意义的东西,品尝当地的食物,了解当地的风俗和学习当地的语言,回家时给冬夜带去一些新的快乐欢愉。

在所有这些不同的情形中,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比那些没有热情的人更加优越。即使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对那些热爱生活的人而言也是有益的。爱冒险的人喜欢诸如船只失事、兵变、地震、火灾等不愉快的经历,只要它们不危及其健康。举地震这个例子来说,他们会惊呼:“地震原来如此!”由于这是一桩新鲜事,增加了他们对世界的了解,因而他们为此感到高兴。

热情有时是一般化的,有时是专门化的。的确,它有时或许会变得极端专门化。读过英国旅行家鲍洛著作的人,或许还记得《拉凡格罗》一书中的一个人物。他失去了可爱的妻子,曾因此一度感到生活完全空虚。他的职业是茶商,迫于生计,他必须读懂茶罐和条箱上的中文说明,通过一个法籍中国人的帮助,他渐渐地能够阅读这些标志。结果,这件事使他对人生有了新的兴趣,他开始热诚地研究一切关于中国的东西。

想事先知道一个人会对什么感兴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大多数人都能对这件事或那件事怀有浓厚的兴趣,一旦这种兴趣被引发出来,那么,他们的生活就会从单调、沉闷中解脱出来。但是,比起对生活的一般热情来,非常专门的兴趣,作为幸福的源泉,是不会令人感到满意的,因为它很难填补一个人所有的时光,并且总面临着这样一种危险:他也许会在某一天全部理解那个已经成为他的爱好的特殊事物,而因此感到兴味索然。

罗素认为,真正的热情,不是那种实际上寻求忘却的热情,而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除非它被种种不幸给扼杀了。

年少的儿童对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充满热情;在他们看来,世界充满了新奇;他们不停地以强烈的情感追求着知识。当然,这些知识不是那种学者式的知识,而是对那种引起他们注意的事物的熟悉过程。

一个从来没有遭受过重大挫折的人,将保持着对外部世界的天生兴趣;而只要他保持这一兴趣,他就会发现生活充满了快乐,除非他的自由受到不适当的限制。

在文明社会中,热情的丧失大部分是由于自由受到了限制,而这种限制对于我们的生活方式倒是必要的。

原始人一旦感到饥饿,便会去打猎充饥,这当然是受着直接的冲动的摆布。一个每天早上按时上班的人,在根本上也受同样的冲动的驱使,这一冲动即为了生存的需要。不过,在后者的情形中,这一冲动不是直接的,也不是当时就会产生作用的,它是间接地通过抽象词语、信念和意志发生作用的。当一个人去上早班的时候,他并不感到饥饿,因为他刚吃过早饭,他仅仅知道饥饿会再度光临,只有工作才是解救这一未来饥饿的手段。

冲动是毫无规律的,而文明社会中的习惯是有规律的。在原始人那里,甚至集体的活动都是自发的和冲动的。当部落要去作战时,锣鼓声便振起军威、激起斗志,激励着全体成员从事必要的活动。而现代冲动则不能这么对待。当一列火车必须于某一时刻启动时,人们不能用土著人的音乐来激励服务员、驾驶员和信号工。他们必须做着各自的工作,仅仅因为这些工作必须有人做;也就是说,他们的动机是间接的,他们对活动本身没有产生任何冲动,而仅仅着眼于活动的报酬。大部分社会生活都存在同样的弊病。

在生活中,文明人的冲动时刻面临着束缚:一个人偶然感到欣喜,他不能在大街上手舞足蹈;而当他感到悲哀时,他又不能坐在台阶上哭泣流泪,以免妨碍行人交通。年轻时,他的自由在学校受到限制;成年时,他的自由又在工作时受到约束。所有这些,由于不断的束缚会产生疲乏和厌倦,因而都使得热情无法维系。

尽管如此,如果没有大量的约束加于自发的冲动,就不可能维持一个文明社会,因为自发的冲动只能产生最简单的社会合作,而不能产生那些现代经济组织所要求的高度复杂的合作。为了排除这些抑制热情的障碍,一个人需要强健的体魄和旺盛的精力,或者,如果他幸运的话,拥有一种他感兴趣的工作。

热情比起必要的工作来,需要更为充分的精力,并且这又反过来要求心理机器的平稳运转。对此,我们将在后面加以更多的探讨。

在女人那里,由于错误的自尊观念的缘故,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她们的热情,这种情形现在虽比以前好一些,但仍然存在。

人们往往认为,女人不该对男人抱有一种明显的兴趣,也不该在公众面前表现得过分活跃。为了学会不对男人感兴趣,她们常常学会了不对任何东西感兴趣,或者除了某种正当的行为外,不对任何其他行为感兴趣。教导一种对生活采取消极和回避的态度,无疑是在灌输某种对热情有害无益的东西,无疑是鼓励某种对自身的专注,这种自我专注是极讲体面的女人的特征,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尤其如此。

她们没有普通人对运动的兴趣,对政治漠不关心,对男人持一本正经的态度,对女人抱着暗暗仇视的心理。她们深信自己比其他女人更加体面和规矩。她们自我炫耀说,她们独善其身,换言之,她们对同胞的冷漠无情,在她们看来,倒成了一种美德。

当然,我们不能因此而责备她们;她们只是接受流行了数千年的女子的道德教育罢了。然而,她们做了压迫制度的牺牲品,她们并没有认识到这种制度的罪恶性。在她们看来,所有的不慷慨是美德,所有的慷慨反而是罪恶。

在她们的社交圈内,她们从事着那种扼杀快乐的活动,在政治舞台上,她们则偏爱压迫性的法规。

令人欣慰的是,这种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少见,但比起那些生活在解放了的圈子里的人所主张的目标来,差距还很大。女人们所谓的女性美德意识,这种意识从根本上而言,是对生活热情的无情的摧残。罗素发现,这一切都是心胸狭隘、气度偏狭的结果。

罗素认为,在合理的男子美德和女子美德之间,并无差别,无论如何并无传统所说的那种差异。热情是幸福和健康的奥秘所在,对男人如此,对女人亦如此。

爱的给予

按语:

过分膨胀的自我犹如一座监狱,如果你想充分享受人生的乐趣,你就必须从这一监狱中逃脱出来。拥有真正的爱,是逃脱自我樊篱的标志之一。仅仅接受爱是不够的,还应该把接受的爱释放出去,给予别人以爱。爱是沟通人与人心灵的桥梁,你真诚地爱着别人,别人也会同样对你,这样的生活将更加和谐,人与人之间将更加融洽。彼此真正关怀的爱是幸福之源。

缺乏热情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一个人觉得不被人爱;反之,被爱的感觉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能提高人的热情。

一个人觉得不被人爱,可能有许多不同的理由:他或许认为自己是个可憎的人,因而没有一个人爱他;他或许从幼年时期起,便不习惯于得到比其他孩子更少的爱;他或许实际上就是一个谁也不爱的人,原因很可能在于早期的不幸引起的自信心的缺乏。

感到自己不被人爱的人,可能会因此而采取不同的态度。

为了赢取别人的爱,他或许会不遗余力地做出种种出人意料的亲昵举动。然而,在这一点上他难免失败,因为别人很容易识破他这种亲昵举动的动机,而人类天性是对那些最不要求得到爱的人,才最乐意给予爱。所以,那些竭力用亲昵的行为去获取爱的人,往往因为人类的无情而感到幻灭。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试图去购买的爱,其价值远远大于他给予的物质恩惠,然而,他行为的出发点就是这以少博多的念头。

另外一种人,觉得自己不被人爱后,可能会对社会报复,通过煽动战争和革命,或是通过运用犀利的笔,像英国文人斯威夫特那样。这是一种对厄运的英勇反击,需要刚强的性格方能使人与社会处于敌对的地位。很少有人具备如此高强的本领。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如果感到自己不被人爱,只能沉溺于怯弱的绝望之中,仅仅在偶然的一丝羡慕和嫉妒中快慰一番。这些人的生活,是极端自私自利的,爱的缺乏使他们缺少一种安全感,为了逃避这种不安全的感觉,他们本能地听任习惯来完全控制他们的生活。那些自愿成为单调生活的奴隶的人,大多是由于惧怕冷酷的外在世界,他们以为永远走着老路,便可以避免走进冷酷的外在世界。

那些带着安全感面对生活的人,比起那些在生活中总是感到不安全的人来,无疑要幸福得多,只要这种安全感没有给他们带来灾难。在大多数情况下,安全感本身就有助于人逃避危险,而另一些人则会屈从于它。如果你要走过一条狭窄的小道,而旁边是万丈深渊,倘若你这时害怕了,反而比你不害怕更容易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