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经秘语
凡重事宜之缓名,悉听要官之委,实力行之,不可另立主见,阳奉阴违。应令缓者,不可急于求效,应令严者,不可御过借于他人。故居官有此不败之处。
——引自曾国藩《权经》之二曾国藩的仕途之路尽管坎坷颇多,但仍未妨碍他做大官。他居安思危,能吸取前人的失败教训,并从中总结出居官不败的一些原则与规律。人之一生,先为生存,再图发展,最终求善收,方为圆满之一生。曾公居高位、谋大事,最终晚场善收,他“高枕无忧”的奥秘究竟何在?难道仅仅做个老实之官就可保身了吗?
■权经一:“高枕无忧”的三个药方
——曾国藩说,身居高位之道,一是不参与,二是不善终,三是不胜任。
身居高位,权力和金钱炙手可热,然而从右至今不知有多少人以身试炭,结果丢掉了自家性命。诚然,每个做官之人,尤其是那些做高官的人,全都希望自己有一个好的结局。然而官场就是战场,许多事情往往不为人所愿。那么怎样才能在弥乱着看不尽烟火的官场上有一个好的晚场善收呢?曾国藩以他自身居于高位的体验,多年的做官心得,认为主要应在常时领悟高位不败之道。这样,他开出了三个行之有效的药方,以防居官之败。
○运权实战:曾老先生的官宦生活
曾国藩说,身居高位的规律,大约有三端,一是不参与,就像是于自己没有丝毫的交涉;二是没有结局,古人所说的“一天比一天谨慎,惟恐高位不长久”,身居高位、行走危险之地,而能够善终的人太少了。三是不胜任。古人所说的“惊心啊,就像以腐朽的缰绳驾驭着六匹烈马,万分危惧,就好像将要坠落在深渊里。”惟恐自己不能胜任。《周易·鼎》上说:“鼎折断足,鼎中的食物便倾倒出来,这种情形很可怕。说的就是不胜其任。方苞说汉文帝做皇帝,时时谦让,像有不能居其位的意思,难道不是在不胜任这方面有体会吗?孟子说周公有与自己不合的人,仰大而思虑事情的原委,以致夜以继日,难道不是在惟恐没有结局的道理上有体会吗?
曾国藩说:越走向高位,失败的可能性越大,而惨败的结局就越多。因为“高处不胜寒”啊!那么,每升迁一次,就要以十倍于以前的谨慎心理来处理各种事务。他借用烈马驾车,绳索已朽,形容随时有翻车的可能。做官何尝不是如此?
他详细阐发说:国君把生杀予夺之权授给督抚将帅,如东家把银钱货物授给店中众位伙计。如果保举太滥,对国君的名器不甚爱惜,好比低价出售浪费财物,对东家的货财不甚爱惜一样。介之推说:“偷人家的钱财,还说成是盗;何况是贪天之功以为是自己的力量。”曾国藩说,我略微加以改动:“偷人家钱财,还说成是盗,何况是借国君之名器获取私利呢!”曾国藩认为利用职权谋取私利,这就饲违背了不干预之道,是注定要自食恶果的。一事想贪,则可能事事想贪,一时想贪,则可能时时想贪。在这个方面应视手中的权势于虚无,因而也会少生无妄之想。
处高位的人往往事事都参与,显示自己的权威才能。或者显示自己的存在,似乎自己无所不能;每一工种,每一行当,都要出面讲讲话,做做文章,他不知道自己做多了,他人就做得少了;自己的才能太显露了,他人的才能就发挥得少了。他做领导不是要和他人比试才能,而是要让他人发挥才能。《尚书》说,对司法方面的事,不要越俎代疱,要让有关官员去治理,曾国藩引用《论语》的话“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二、不终,也就是不善终。古人说:“日慎一日,而恐高位不终。”为什么一天比一天谨慎,不就是怕不得善终吗?曾国藩叹道:“居高履危而能善终者鲜矣。”林则徐也喟然长叹:“做官不易,做大官更不易。地位益高,生命亦危。”一般人只看到了身居高位的人处于花团锦簇之中,而没有看到他们正处于荆棘、隐阱和泥潭之中,他们正处于各种矛盾漩涡的中心,稍有不慎,就会遭遇杀身之祸。即使没有杀身之祸,倘若官做得越久,那么他的弱点就暴露得越充分,他被天下所耻笑的把柄也就越多。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曾国藩说:“处大权大位者,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终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
三、不胜。也就是不胜任。孔子说:惊心动魄啊!好像朽索驾驭着六区烈马;万分危惧矣,仿佛将要陷入无底的深渊。这就是说唯恐自己不能胜任。方望奚说:汉文帝做皇帝,时时谦让,好像不能安居,不也就是说的不能胜任吗?孟子说:周公遇到与自己有不合的人,他就仰而思之,夜以继日。不也是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吗?为什么曾国藩总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总是潇洒不起来,得意不起来,不也是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吗?
北京乃帝王之都,自明成祖迄清中叶四百年间,北京的官僚腐化,已成积习。风气所布京城以至各省,由政治以至军队,上下形成一种瘫痪状态,以致于有太平天国的兴起。
曾国藩生长民间,深知民间疾苦,一见当日政治、军事的腐化,早日戚焉忧之。咸丰初立,下诏求言,曾国藩乃直言不讳,批评朝政。其言曰:“以臣观之,京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退缩;曰琐屑。外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颟顸。退缩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动辄请旨,不肯任咎是也。琐屑者,利析锱铢,不顾大体,察入秋毫,不见舆薪是也。敷衍者,装头盖面,但计目前,剜肉补疾,不问明日是也,颟顸者,外面完整,而中已溃烂,章奏粉饰,而语气无归缩是也。
“有此四者,习俗相沿,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有艰巨,国家必有缺才之患!”
政治情况如此,至于军事情况又如何呢?曾国藩奏曰:“兵伍之情况,各省不一;漳泉悍卒,以千百械斗为常;黔蜀冗兵,以勾结盗贼为业,其他吸食鸦片,聚开赌场,各省皆然。大抵无事则游手恣睢,有事则雇无赖之人代危,见贼则望风奔溃,贼去则杀民以邀功,章奏屡陈,论旨屡饬,不能稍变锢习。”如此腐败的部队,实与寇匪无异。故此,曾国藩一连三疏,直接敬诫咸丰皇帝,第一,不要仅仅注意琐碎小节,而忽视国家大计。汉之陈平、高祖不问决狱;唐之房杜,太宗惟责以求贤。诚使我皇上豁达远观,罔苛细节,则为大臣者,不敢以小廉曲谨自忖,必且默然深思,求所以宏济于艰难者,上臣所谓了琐碎之风也;第二,不要徒尚文饰,忽略实政,去岁下诏求真言良策,大抵皆以无庸议三字了之,是鲜察言之实意,徒饰纳谏之虚文。闻臣奏请刊布御制诗文集,业蒙允许,今皇上春秋鼎盛,稍一迟数年再行刊发,昭示天下以敦崇实政,不尚虚文之意。第三,不要拒听真言,而长骄矜之气。黜陡者,天子一人持之,是非者,天子与普天下人共之。自古之重直臣,非特使彼成名而已,盖将借其药石,以折人主骄侈之萌。平日不储刚正之士,以培其风骨,而养成威棱,临事安得人才而用之哉?自今军务报警,使广西而不遽平,固有外所同虑也。然广西遽平,而皇上意中遂谓天下无难办之事,眼前无助我之人,则此一念骄矜之萌,尤微臣区区所大惧者也。”
乾隆时,孙家淦以直言著称于世。咸丰时,曾国藩以直言著于世。而曾国藩居然连皇帝要出一册诗文集,也要谏阻之,说他年纪尚轻,不必靠文字来出风头。这样的大胆,实乃强直之风。而咸丰居然也能接受警告,以容纳谏,此为曾国藩之幸。曾居京就十年,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他做过五部侍郎,在此期间他结交了一大批名师益友,读了很多书。曾在京的师友,讲身之行必得者,则有唐镜海、倭良峰、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恩西;讲诗文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者,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者,则有黄子寿、王少鹤、朱廉甫、吴革畲、庞作人,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曾国藩有了这些师友,研讨切磋,德业益进,后来在事业上得到这些师生们的助力亦甚多。
不终、不胜,曾国藩体会要较之不与多一些,他说:陆游说能长寿就像得到富贵一样。开始我不知道他的意思,就挤进老年人的行列中了。我近来混了个虚浮的名誉,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就得到了这个美好的声名了。古代的人获得大的名声的时候正是艰苦卓绝的时候,通常不能顺利地度过晚年!想到这些不禁害怕。想要准备奏折把这些权利辞掉,不要再管辖这四省吧,害怕背上不胜其任、以小人居君子的罪名。
正因为如此,曾国藩虽身居高位,也时时犹履薄冰,大功告成之日,更是益觉如蹈危局。倒使得曾国藩该得到的也得到了,不终也“终”了,不胜也“胜”了。
■权经二:以手遮天,危言耸听
——功高不可压主,为官不可显绰。明朝大将吕不韦说:“居官不难,听言为难;听言不难,明察为难。”
历代的儒家,很少推重庄子的,可是曾国藩把庄子捧为圣哲,列人圣哲三十二人之林。他九弟生日时,曾国藩作诗赠之:
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
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
他知道人间随时随地,有乘有除;他敬佩屠羊说是一个功高而不争功的人,可谓读庄子有得。
○运权实战:伸长耳朵,睁大眼,八面玲珑好做官
曾国荃给哥哥写了一封信,说了很多奉劝的话,曾国藩当即写信表示赞赏:古代君言有诤谏的良臣,今天兄长有诤谏的贤弟。我近来做官太高,虚名太大,我常常为听不到规劝讽谏而深深忧虑。如果九弟果真能随时规劝谏阻,再加上一二位严厉可怕的朋友。时时以正言相劝相勉,这样我就内有耿直的弟弟,外有敬畏的朋友,那么我也许能避免大的灾难啊!凡身居高位的人,谁不败在自以为是上!谁不败在厌恶听到正直的进言上!
曾国藩劝诫曾国荃:身居高位,不可骄傲。但曾国荃总是听不进去,曾国藩不得不又给他写一封信:“你对我的劝戒,总是不肯虚心体验,动辄辩论一番,这最不可取。我们身居高位,万众瞩目,不可不慎。大凡总督巡抚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自满自足。君子有过人之处,只要虚心而已。不但我的话你要心寻思,而且外面所有的逆耳之言,你都应该平心考察一番。所以古人认为,居上位不骄极难。”
做官的人,做大官的人,做官做久了的人,一容易骄傲,二容易奢侈,有时不一定自己想这样,而往往是别人迫使自己这样。曾国藩就遇到过这样的事。
一天,曾国藩的属下李翥汉说,他依照李希帅的样式打了一把银壶,可以炖人参,可以煮燕窝,花费了八两多的白银。曾国藩听说后深深感到愧悔。他说:“现在百姓都吃草根,官员也多属贫固,而我身居高位,骄奢如此,并且还窃取廉洁节俭的虚名,真是令人惭愧得无地自容啊!以后应当在这些方面痛下针砭的工夫!”
还有一天,魁时若将军与曾国藩谈心,说他家四代都是一品大官,而他家的妇女并没有穿戴绸缎软料。这给他很大震动,他反省自己,平日常常以“俭”字教人,而近来在饮食起居却“殊太丰厚”;自家的妇女在穿戴上也过于讲究了。他“深恐享受太过,足以折福”。
曾国藩能接受他人的诤谏,可以说是能“听言”;他认识到身处高位,不可骄傲和奢侈,可以说是能“明察”,既敢“听言”,又善“明察”,这样的大官不能说很多。
曾国荃在功名事业渐臻全盛的时候,犹存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心念,这与曾国藩的忧谗畏讥,时惧盈满的想法,恰成强烈的对比。所以曾国藩在写给曾国荃的信中,要时时以此为戒,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切实履践,他在这些地方看得破,认得清。他在一开始就有这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戒惧心情了。
他在削平太平天国之乱,湘军声威达于极盛之时,毅然以“湘军作战年久,暮气已深”为理由,奏请裁湘军归乡里,明白表示无挟军权自重的态度。至于湘军之遣散,实远在攻克金陵之前,曾国藩兄弟原即有所商讨。而非曾国藩个人之最先主张。
裁军启念之机,当在同治三年正月,金陵合围之后,盖已胜利在望,此时已可开始思考善后问题。曾国藩在二月初二日致曾国荃信中,确已透露,曾国荃则表示速裁全裁,亦与当时郁愤之心情有关,在曾国藩家中皆可察见二人裁军意图与构想。
金陵克复之后,曾国荃坚辞任官,申请回籍休养,所部必需裁撤乃自然之理。只是曾国荃先期回籍,而裁军之事,则留与曾国藩经理。至少可见,湘军之裁撤实与曾国荃的引退有密切关系。
至于遣散湘军,在曾国藩一方面的计虑,可简约地做几点分析。
其一,战后遣军,为用兵常规,原为统兵将帅所须考虑。这是根本。
其二,曾国藩既居高位,又建大功获崇爵,原已忧畏权重,岂可久典兵权,徒增谗忌。遣散湘军,正所以为保泰持盈计。
其三,湘军合围金陵,成功在望,反而使神忌鬼瞰,曾氏兄弟实已陷于群疑众谤之中。功成之后,尤须解兵柄以释嫌怨。
其四,金陵城破,湘军将校饱掠钱财,极思返乡置产,斗志已懈,锐气全消,使曾国藩嗟于湘军暮气之深。乃亦不得不裁。
其五,湘军所恃军饷,依湘、鄂、皖、粤、苏五省厘金,军务完竣,各省纷纷要求裁撤厘局,军饷无所出,如何维系宠大军力。
其六,曾国藩既知湘勇不可复用,而与李鸿章相商,屡望湘军以济湘军之穷。湘军之得以不裁,固应曾国藩之需要,亦为李鸿章所希望。至淮军之竟然能够不加遣散,乃在李鸿章自有运用经营之法。并非故违国家定制。
其七,因湘军有哥老会。曾国藩自言之:“一曰在营会聚之时,打仗则互相救护,有事则免受人欺。一曰出营离散之时,贫困而遇同会,可周衣食;孤行而遇同会,可免抢劫。因此同心人会。近年以来,各营相习成风,互为羽翼,抗官逼饷,皆则于此,实法禁遏之良法”。哥老会在军在活动,当系事实,孙中山讲演民族主义时,也曾言及左宗棠部下哥老会事,然而情形并未至十分严重。
总而言之,曾国藩毅然裁撤湘军,实际上是完全为应付那群反湘军派而起的。同治初年,曾国藩致李鸿章书:
长江三千里,几无一船不张鄙人之旗帜,外间疑敝处兵权过重,权力过大,盖谓四省厘金,终绎输送,各处兵将,一呼百诺,其相疑者良非无因。
这些外界的谣言,曾国藩早已知道。那些清军将领,自己不行,最忌才能,早已讨厌曾国藩这班书生,风头太健,常思有以惩之。清宫中有一位高级将领,名叫胜保,每战必败,每败必保,时人称之为“败保”。他最讨厌曾国藩兄弟。蔡寿祺跟胜保最久,所以他首先弹劾曾国藩。曾国藩先裁湘军,以免授人以柄,就是这个关系。
还有一个比反湘军派力量更大的运动,就是湘军造反运动。反湘军派除弹劾外,又由军机处命令曾国藩,呈报历年经费开支帐目。这等于要湘军的命。打了十多年烂仗,你们不发军饷,由我募捐抽厘,七扯八凑,勉强开支过去。这一笔烂帐,请问如何报销?
湘军将领听到这一消息,无不义愤填膺,决心造反。曾国荃、左宗棠、彭玉麟、鲍超四人,乃有玄武湖的会议,议决一致反清,肃清君侧。此举虽被曾国藩压下,而湘军将领反清情绪,迄未消除。曾国藩乃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毅然裁兵,这一可能性,自属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