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
早上忽然想通了。
“我是无路可走才去找他们，不是无所谓，无论如何要找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小丁上了厂里的新单身宿舍楼，中午还未下班，长且空的坡道，从高楼朝下望，脑子空空如也。
“我脑子不好使了，它自认为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小丁一动不动站很久，坡道上单身们陆续上来，他心交织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无法离去。
“昨晚宋师傅来了。”
“是吧？”小丁暗自一惊，可没再问什么。
“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小无忽然暴躁地问。
“不知道？那你跑回来做什么？！”
小丁紧低头，小无见他紧张起来，就把语气放松了。这时，小春兴冲冲地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小丁，大声说：“小丁，你回来了？”伸出手紧紧握手，似乎有些激动：“晚上我请客，上馆子吃一顿，就我们那年一起来的几个人，我有事先走了。”
小月坐床边，低头思考，屋里安静，只有暖气的滋滋声。
“你肯定在做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其实我不理解你。”
“我，我是一个做了选择的人，”小丁涨红着脸说，“我写了不少东西，我打算继续写。”
“有成功希望吗？问题是你这样写下去会不会有一个结果？因为你得生活，你并不是神。”
“也许有，也许无。”
“难道你父母不为你担心着急？”
“走到这一步，早已顾不得这么多了，不去想，也想不了。”
“说真的，我们也想帮你，我有时不太理解你的想法。”
……
一觉醒来，狭小温馨，小丁十分诧异，翻身爬起，小月早上班去了。
城里人青春长久，我则老了，若相逢，我就说，‘你还是那样子，我老了’。
秋风广阔，太阳照耀这片城市，与两年前相比，还是老样子，那生活，那节奏，没理由改变。
傍晚下了班，小月，小无，小痕进来了，几人闷头无语，小春走进来，带来一股风：
“我还在路口等，怎么老不见人，原来都在这里。”
他们抖抖衣服，依次起身，下了长坡。
“小丁走路还是那样子，嘻嘻。”
“什么样子？”小丁笑着转过身来，夕阳照在他脸上，那几人哈哈大笑，卷走了黄昏的寂寞。
在路边一家小餐馆进了，点菜拿酒，小春发话说：“来厂几年，一点成绩没有，真是惭愧。”
“谁又有成绩了？”
“我们这班人牌子最硬，但最没起色，不知怎回事？难道大家都谦虚？”
“我想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骄傲，紧迫感不够吧。”
“究竟该怎么做，其实谁心中也没底，包括小丁，他虽然出去了，其实在心里也是一片茫然，迷迷糊糊，不然就不会回来，对不对，小丁？”
……
“这件事，大家得好好讨论讨论。”
“内心都傲，都不愿低头，加上家在外地，但求自保，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成绩，有时候我都觉得小丁做的是对的，却没勇气步他后尘，算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求平平安安过日子。”
“问题就怕平静不下来，现在社会变化多快，真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人往往自己做不了主，命运操纵在别人手里。环境会改变一个人，不论他多厉害，在一定的环境中他迟早要改变。把自己搞乱一点，使自己能够保持进取，有一颗战斗的心，有什么不好呢？”
“处在我们这样的环境和现实里，不存在什么战斗，我没有别的想法，也没有别的选择。”
“狗屁！”小无怒发嗔目，驳斥道：“人之习惯是可以改变的，象我们，在外面呆了这些年，不是一些习惯已经改变过来了吗？你为什么说人是不可改变的呢？你为什么说有两个世界呢？那还要我们学习干什么？象你这种观点，实际上是形而上学，坠落消极的观点，你应当彻底加以改变！”
小丁声音也大起来，大概啤酒喝多了，脸红红的：
“我是说，象我们这些出身农村，走到哪儿都带有一种农民气质，从田野出来的人，有相对于城里人所不同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无法改变的，因此就有区别与距离，这就是两个世界呵。”
小春转了个话题，说：“小丁，现在有两条路可供你选择，要么回厂，要么考研，其它路没有。我建议你考研，缺钱我借你。”
“只要考上研究生，就有办法，否则你又能怎样？不过你关系确实难办。你先去找找组干科，他不同意就同他吵，不过你终究得找人事部，这事不好办的。”
“关键是他想不想考，想考总是有办法。”
吃完，夜色中一起朝山上走去，灯火辉煌，小月宿舍空张床，小丁就歇那里。
“我奶奶死了，”小丁终于搬出一个话题。
“是吗？”
“前些日子死的，我当时也在场，她两条腿都烂了。”
“怎么回事？”
“她走路摔断腿，没办法，只好躺床上，父亲二爹各养半年，我回去看见后，提出要把奶奶接到家中来养，母亲不同意，没两月，奶奶死了。”
“现在都这样，我家也有矛盾，谁做好人也不行，其实也没什么。”
“在家住一段日子，总不舒服，胸口也疼得很，亲情不可靠呢。”
“在我们家，有一次妈妈为我倒洗澡水，我说：‘您这是何必呢，象服侍少爷。’妈妈一言不发，我洗完澡走到外面，才看见妈妈在悄悄抹眼泪，当时我心里惊讶极了，家里人想的和我们不一样。”
“小春劝我考研，我真不想考，到底做什么，我不知道，要坚持的东西没一样能坚持住，自己成了自己反面，真悲哀呀。”
小丁发出一声叹息，象是从心底里发出来似的，小月轻描淡写地说：“我反正上下班，学法律，别的不管，也管不了，我想你心中一定还另有打算，你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你跟一般人不一样。”
“我打算写作，我已写了一百万字，还写了不少诗，我打算继续写，争取能写出一个名堂。”
“你太自信，想劝你也没用，可生活太现实！希望你能成功，可我帮不了你什么，我们在厂里也没多大出路，要做点事情还真得出去。”
“这两年在外面，接受了锻炼，但还不够，真羡慕从前的时代，一颗子弹可以教育一个人一生，现在我们还有谁来教育？只好自己走自己的路去了。”
“我没你那么大雄心，我学法律，社会在进步，法制在健全，我能够因此而在社会中有一席之地，你脑中那些想法，难道不怕过时吗？不要生气，我觉得社会是否在我们面前根本就还未完全打开呢？所以不该早下结论，自己把路堵死。”
“但我心中有一些想法，我非把它们表达出来不可，否则死不瞑目。”
小月见小丁说到死，不吭声了，到后来，两人不知怎么睡着了。
十一月二日
睁开眼，阳光充满室内，小月还在沉睡。
“九点了，你迟到了，我说怎么大楼静悄悄的呢。”
“不急，我上班常迟到，无所谓，你早饭怎么办？”
“你快去吧，不要管我，我睡会儿再起来。”
“中午到食堂吃吧，如果我没来，你先等我。”
“行，快走吧。”
小月离去，整栋大楼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