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新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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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汽车站

十月十日

窗外的原野,生机勃勃,车轮声哐啷咔嚓的,回响在山间峡谷,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到燕市来了。

“我回来做什么呢?”

一阵巨大的窒息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呼吸急迫,心跳狂烈,有一刻他不得不拼命挣扎,脑子里几乎挽不住任何东西,在这种极恐慌的苍白里,火车终于进站了。

小丁下到安静的站台,思维抵达现实,投入战斗。下午时光,远处是清脆的群山,山间枫叶流丹,高压线爬过山那边去了。

细细的秋风吹过屋顶,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小丁松松背带,随人流走出车站,一见外面街景,他立马低头,生怕有人将他认出,羞涩混和茫然,疲乏求安宁的意志急迫。

小丁在站牌下犹豫会儿,下决心爬上一辆公交车,投入五毛钱。公交车向城中行驶,他心越来越惶急,喘不过气来,终于受不了了,在汽车客运站附近跳下车,仍止不住心慌,他沿街边走一会儿,想着该怎么办?找到一家旅馆,登记住下。

“你既然是这儿人,为什么还要住宿呢?”服务小姐拿着他的身分证问他,小丁无话可说,来到房间,沙发破旧,床单污秽,电视没图象。

一会儿,房间又住进来一位客人,问了小丁几句,他也懒得答,只看书。

夜晚来临了,小丁躺在床上,头脑渐渐生成了一种无法突破的黑暗,他在这黑暗里独居,饮毛茹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都没睡着,也不知该怎么才能睡着。

十月十一日

早晨起来,小丁把自己打扮一番,还算过得去,肩包继续向城中走去,包里那二十几本书实在沉重,令他更有一种难以翻身的感觉。

这大约是休息日,街上人实在多极了,有一刻小丁又想倒回,可他终究还是往前,只是越走越无力,五彩斑斓的蟒蛇迎面游来。

小丁迎着人流向前穿行,谁知会在这茫茫人海中遇见谁啊?会不会是他相知的?如果别人向他招呼,该怎么办呢?如若不招呼,又该怎么办呢?他该如何交待他自己呀!

周围只是脚步铮铮,衣襟匆匆,他却越走越慢,秋日的阳光明亮艳丽,照在他紧锁的眉头,小丁好不容易将头向上抬一下,这一下可真的就把他给难住了:

前面有一个厂里的熟人正朝他走来,带着爱人。小丁眼睛不知转开,他心顿时凉了,一张脸变得毫无血色。

那人从他身旁走过,小丁才又活转来,他假意低头咳嗽,心中为自己悲哀,脑子里尽是黑暗,思维一刻也没了。小丁站了会儿,失去了向前走下去的勇气,只好掉转头,朝回。

上哪儿去呢?他想,一点也没有为自己感到庆幸,反而更感到压力,这压力甚至要把他压粉碎。

小丁慢慢走进客运站,里面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却还干净。他仰头望望高而旧的天花板,一时惊慌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小丁找到长木椅坐下,不久全身俱涌起狂躁,压住自己,坐坐坐坐,久坐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于是他又站起来,走进售票厅,没人买票,只有他站在售票窗口前,窗口里也不知有没有人?那边角落的台球桌边,有几个年青人在打桌球。

小丁肩包站那里,仰头看着墙上价目表,那里面的站名,思忖着该买上哪儿去的汽车票,一时却没拿定主意。上F县?到神龙架?回宜昌?去SC?

脑水在脑海里缓缓回旋,得为自己找一个生存的理由,一个行为的理由啊!该何去何从呢?

随着厅堂吹入秋风,大量的精神涌入脑部,脑子清晰极了,各种画面一一闪现,从童年,少年,青年的时光走来,找到一个新家没有呢?找到一个心爱了么?始终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

重重的包压肩头,既不换肩,也不觉疼,也不移动一下身体重心,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无数的汗水沿着身体表面往下淌,也不觉体力之衰退,相反,一浪又一浪的体力冲击上来,使他颤抖,使他不由自主,使他想要突破自卑自伤的囚笼,使他永获新生。

足足站了四十分钟,他都不能为自己的存在找到一个理由。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无法迈出脚步,没有丝毫改变。这种尴尬的境况使黑暗到达黑暗的极处,思维和人生都深深地投入进去,深深地为自己悲哀,却又在极处的悲哀中为他自己凿开一扇通向光明之门。

“绝世的武功已经练成,还要等待什么?!”

体内一种坚强的声音清晰地对他说,一霎间把黑暗全部照亮,他一下子重获力气,恢复勇气,有了做人自信。

小丁依然没动,专心体验喜悦全身流动的快感,直到看见寄存处有人,走去把包寄存,空身走出客运站,步进阳光,顿时全部轻松。

秋日的阳光更香更浓,人流依然灿烂而拥挤。

小丁重新迈动脚步向前,这一次他显得镇静从容,走到有转盘的地方,没朝李湾方向走,而是朝北,行人渐少。

一条依山傍水的公路,一边是石砌栏杆,一棵大柳树迎风吹送,落叶纷纷而下。小丁怀着甜蜜,不知想什么,也许又想到了孟良崮战役。

爬过一道山垭向下,一座工厂出现眼前,这里是轮胎厂。

高高的烟囱喷吐白烟,树木重重地掩盖厂房,汽车在树荫里钻来钻去。小丁在市场上买了两个大面饼拿手里吃,慢慢舒展着胃部向村子走去。

到处破破乱乱的房子,捡垃圾的人。在一个小卖部前,他停下脚步,张口问:“大姐,请问这里有出租房子的吗?”

一位黝黑结实的农村妇女在屋檐下的阳光里打毛衣。小河的流水在屋前哗哗流淌,高高的山上成群的金黄色楼房,阳光正从那边照过来。

“你要租什么样的房子?”

“一个人的,房价不能太贵。”

“你看看这间怎么样?”她起身向旁边几步,走到一面土墙前,推开一扇矮门,这是一间小房子,也许养过猪,也许喂过羊,现在用白灰一刷,地上再铺一层薄薄水泥,就拿来出租了。屋里摆一张黑木床,对面有个尺许见方的小窗口,小丁没意见。

“一个月多少钱?”

“你先说,”黑大姐狡猾地说。

“五十。”

“少了六十不行,我也是给别人揽生意。”

“那好,就六十吧。”

“电费由你自己交,被子垫褥你自己买,你是做什么的?你打算住多久呢?”

“嗯,不做什么,先住二个月吧。”

小丁乘车去客运站把包取出来,回到小屋时,一位青年在给屋里装电表。小丁把包放在黑少妇那里,转身去市场买东西。

“被子四十八,床单十三,被套二十七,总共八十八块。”

小丁接过被子床单,付了钱,抱回来,黑大姐说贵了。

“你还价呀,你还得买褥子,那边就有弹棉花的,我带你去。”

“你吃饭怎么办呀?”

“外面买着吃。”

“不行,那太不划算了,你喝水洗澡怎么办?听我说,你自己买炉子,自己做饭吃,这样划算些,你要在这里住多久?你好象在这方面不太懂。”

“是呀。”

“要买许多东西呢,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样都不能少,嫌麻烦吧?”

“是呀。”

“那也得买,否则你不划算,在外面吃多不划算呀,而且不干净,喂,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我不知道,我想写小说。”

“写小说?那你生活怎么办?”

“我有几百块钱,可以过一段时间,在这里也有同事和朋友,困难时可以去找他们。”

“哦,”黑大姐不再说什么,两人到了小屋,她帮他把床铺整理好。

“怎么样?再去买炉子做饭吃,你会不会做饭啊?”

小丁想告诉她从小学三年级起他就开始给全家人做饭吃了,但他不想说那么多,只简单说会。

他坐在床沿上,垂头沉思,大姐也只好悄悄走了。小丁关上房门,拉亮电灯,也并不亮,就那么在暗淡的光中坐着。

低头坐很久,渐渐感到全身冰凉麻木,那一方小窗透出的秋空是那般遥远,黄昏又来了,心中的黑暗会不会降临呢?他恐惧着,他躲避着,他脱掉衣裤,拉开被子,钻进去裹紧,冰凉地入睡。

一觉醒来,似乎并未天黑,这真可怕。小丁无法安睡,只好坐起床头,拥被自思。从小窗口可以望见青色的菜园,菜园有白菜萝卜,小柑桔树。远处是高大坚实的山岗,秋天来了,秋天来了,小丁没有哭泣,但他重又躺入被窝。

一面面光芒,金黄和粉红的夕阳从破门缝中透射进来。屋外有人清晰地走动,有人在问黑大姐来者何人?又有人在窗口闪一下,没有节律和保障的生活正在把他摧毁,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慢慢地,睡到夜深,火焰一样的热情却凶凶地包围了他,他急忙灭火,随后精疲力尽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