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
小丁写累了,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时光,蝉在炎热里叫着,热风从窗子吹进来,一层细汗从皮肤沁出,胸前肋下湿嗒嗒的。他睡不着,只好又翻转过来,脑子忽然清楚。
“回家这么久,也该出去和别人交往,我得去看一看旧时老师,老师培养我,不会忘记我的,无论身在何种处境,又有什么关系呢?”
附近有所小学,那里就有他初中时的老师,他穿好衣服,出去了。
在街上走不远,遇十字路口朝左拐,来到小学门口。
大门两边是黑板报,红墙绿门静悄悄,小丁站在门外,虚弱得不敢举步,无论怎么打气都不行,只好转身朝回。
池塘边上,阳光耀眼起来,一池幽水,却将阳光射入他眼。
“怎么,连这点勇气也没了,连老师都不敢拜访,这两年打工究竟在干什么呢?可耻可悲呀!将去何方呢?”
池塘清波,白中带红荷花一朵,站立荷叶之上,小丁站路边,站很久。
“无论前面有什么我都要去,无论我表现如何我都要去,有什么可怕的?没什么可怕的。”
上升到对勇气怀疑的高度,没有后退余地。小丁重新生出勇气,开步向小学走,进大门那一刻,一扇门永远关上了。
放学的孩子们从楼道冲出来,象一团火。
小丁上四楼,六年级学生还没走,滞留在教室走廊,有学生笑嘻嘻把小丁打量,鲜艳饱满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睛。
他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站会儿,里面有几个青年老师。
“你找谁?”一个年青老师问,小柳回过头来,看见他。
“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的,陈老师不在,她刚走,可能回家了。”
“哦。”
小丁答应一声,感到自己的到来带给室内的影响。
小柳对他很客气,还给他泡茶水,消除了他陌生和紧张,小丁看老师们忙碌。
“你在这里等会儿,看我们班排节目,然后一起回去,好不好?”
小柳拎上录音机上教室,小丁远远坐在教室后面,看见小柳柔弱外表一下庄严起来,大约是身在学生中的缘故吧。
这是个边歌边舞的节目,舞蹈动作不很复杂,只在变换队形,边上一个小小男生,看着小丁忍不住笑,那小男孩边笑边飞望他老师一眼。
演完节目,学生们飞鸟急逝,小丁站在花坛边等小柳,他感激地望小柳一眼,骑上车,小柳坐他后面。
七月十七日
“哥,你写的是些什么呀,我怎么看不懂呢?”
一丝难堪爬上小丁额头,小冬带他上街,给小丁买了件衬衣。
七月二十日
星期天,小冬对小丁说:“我要回姐姐那里一趟,给姐夫接了点木工活,你去不去呢?”
小丁本就郁闷,便同意了。小冬为他借辆自行车,兄弟俩骑车回。
看不见清江河流动,只有远处青山依旧,田野的空气,在阳光中不断变化颜色,一遍又一遍涌来的乡情使小丁找到了激动的理由,忍不住心底哭泣。
可是小冬没有觉察这些,他依旧在前面快快乐乐骑行。
西方渐次生长的山峰渐渐呈现出来,层次愈加分明,山脚河边白色的小镇。
在小卖部前,小冬停下来买包香烟,小丁也只好停下,看见门前站一位穿旧蓝衣的老年妇女,便走过去。
“吴妈。”
“小丁,是你呀,”老人很快叫出他的名字,显出很激动的样子。
小丁恭敬地和老人说几句话,发现老人眼睛迷迷朦朦,大概白内障。
姐姐在田里听说两个弟弟回来,赶紧赶回。
“终于有时间回来一趟了,大舅?”
小丁笑笑没吭声,空气变了,一切都变了。
三子妹一起路上走,遇见一名妇女,微笑看着他们。
“芹姑。”
“这不是小丁吗。”
小丁有些混乱,这是他儿时的启蒙老师,一点没变,他拿什么报答人家呵。
在山下,把自行车停在晋哥门前,爬上山,山上冷清,只有一个老年妇女坐在门口。
“姜妈,”小丁叫一声,姜妈笑答一句,刻出满脸皱纹,小丁就进姜妈屋里坐会儿,里屋转出一个白胡子老头,拿把锄头,小丁急忙站起来:“炳爹。”
老人答应,张张嘴,半天才说一句:“你回来了?听说你在广州。”
“是的,小民还好吗?”
“他在武汉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前不久得了肝炎,回家养病,大概钓鱼去了。”
“我还想有空和他一起游泳呢。”
“使不得!回来看你奶奶吗?你奶奶现在遭业,躺床上,起不来了。”
姜妈语气沉重,小丁一呆,进姐姐屋,里面黑暗清凉。小冉没回来,姐姐和小冬在黑暗深处,一站一坐,对他笑着。
小丁好象刚从梦中惊醒,两手空空,茫然无措。
“怎么,不去看看?”
“看谁?”
“奶奶呀,你没听见她在那边哼哼吗?门开在外面。”
小丁这才发现有一个房门给砖堵死了,搞什么鬼啊?
他发现姐姐和小冬都用一种奇怪神色把他望着,有些诡意,有些锐利。
小丁不禁头皮发麻,却从孤独中提升出勇气。
“好吧,我去看看,”他当即迈步向后门走,发现他们并没跟来,小冬也没。
他又一次觉得一个人的孤独,屋后种满青青的柑桔树,果实累累,出后门朝右,夯土墙上挖出一个窄小洞口,这就是门了,黄土露出,洞里黑转,游出一丝阴凉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