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日
早晨,小冬很早就起床上班了。小丁也跟着起来,晨风从夜晚打开的窗子吹进,田里水稻翻着波浪,桔花送来阵阵清香。公路好象长发,飘拂在这广阔如花园的原野。
小客轮犁开河面。初夏的河上,一块块小璇,一条条细柳长堤,相互融洽,俱映水中,田园诗般的氛围,东边却是辽阔的江汉平原。
小丁回到大立柜的玻璃镜前,细细打量自己,一副莫名惊诧的样子,象被人用刀削过,又象撒了一把胡椒面,那缎子般柔和的皮肤已然不见,剩下两眼空洞无神。
“这是谁?这是我么?我怎么成这样子了?”
一种陌生的感觉密密爬过心头,他在镜中擦擦脸颊,试图擦出光来。
他父亲买回早点,喊小丁下来过早:“你母亲最喜欢吃肉包子了,嘻。”
父亲笑指母亲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母亲嗔他一眼。
小丁修剪指甲,每片指甲上都有破损,两手面的粗茧一时剥不下来。
“这是一双劳动的手,我以曾拥有它为荣,”心这么宽慰,毕竟悲怯。
他母亲悄悄观察他,他父亲带他散步,登上清江堤,五月的渔舟片片,河面上清凉的波纹,斜坡青草干净整齐,让人想打个滚。
“高坝洲水电站就要开工了,不回去看看?”
小丁沉吟起来:“现在还不想回去。”
“在家休息一段,打算上哪儿呢?”
“……不知道。”
小丁有些紧张,父亲说的每句话都有含义,可他不懂,他还等父亲说什么,父亲没说了。
回头望,清江河两岸是富饶的冲积平原,绿树环绕栋栋小楼,一片片幽深的池塘。西方的河上是一座座淡蓝色的山峰,往东,汇入滔滔的长江。
“走些地方,还是家乡环境最好,”小丁捡个轻松的话题说。
“专家们说这条河是全国少数几条未被污染的河流之一,”父亲说了这一句,小丁总算听懂了,他头脑恍惚起来,喃喃说:“有时忘了要做什么,昏沉沉只想睡觉,意志力早已崩溃,再也不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恐怕不行吧?别人不这样看呢,我对别人说我儿子在外面发财,你要是完了,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听父亲说得这般严重,小丁有些尴尬。回到家,姐夫来了,他特意来接小丁回家去玩,小丁摇头,说过几天再回去,姐夫坐会儿便走了。
黄昏小冬回来,批评小丁为什么不回老家看看?姐夫来接一趟不容易。小丁没吭声,见小冬老把他望着,小丁诧异地望他一眼,说:“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
“不知道。”
小冬再诧异地望他一眼,走一边看电视去了,一家人各有心事,这一晚过得沉默。
五月三十日
小丁铺开纸,忽然从身心涌出一种激动。他得赶紧把一百万字写出来,有笔记本做底,是可以写出来的,将来的事,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
初夏的阳光真好,时空在这一刻涂满暖色,当即动笔,只觉得笔在手中跳动,有点不听使唤。
晚间,他对小冬说:“帮我买二十本稿纸吧。”
“好。”
小冬答应得十分干脆,小丁的夜慢慢充实。
五月三十一日
“你又关在屋里写了,能不能写出一个名堂呢?”
父亲找出一份报纸给他看,上面有一个人因迷恋写作而毁了一生的报道。
小丁不理,父亲叹息一声,转身给他买来一支钢笔。
小丁姐姐忽然来了,推开门走进来,又黑又瘦,张开笑容,皱纹象渔网一样朝他撒开。
“听说大舅舅回来了,几年不见,长成什么样了?说大舅舅寄一万块钱回家了,是吗?”
“哪有此事?这两年我一共只寄过两千块钱回家,没挣到钱。”
“大舅舅要能挣那么多钱就好了,我们也好跟着享福呀。”
小丁站起来,捡起姐姐那双手,他姐姐有些不习惯,挣了两下,她手上黑皮纵横,洗不净艰辛。
小丁把手伸出来,也是大块疤痕,指甲残缺,他姐姐无声地看会儿,伸手把他手打掉了。
“完全是在下苦力嘛!”
小丁苦笑,转个话题:“在家忙什么呢?”
“一日三餐,洗衣喂猪,养蚕种地,你姐夫在外面做木工,指望你,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工作丢了,还能不能回去?”
“不能。”
两姐弟一时没吭声,姐姐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躺床上看,吃过晚饭,他姐姐骑车在夜幕里回了。
六月一日
“怎么不锻炼了?早跑步不坚持了?”他父亲笑嘻嘻问他。
“这两年,身心都得到了严重锻炼,我对它有信心,再说,我已经不需要这样的锻炼了,现今我也没时间。”
“现在要做什么呢?”
“写作,”小丁咬咬牙,回答父亲。
他父母没吭声,咬到嘴边一半的包子停在那儿。
吃完,小丁父亲上班去了,他母亲在屋后弄一盆衣服洗。
小丁自顾上楼写会儿,渐渐感到甜美,起身立在窗前,吐口气。
中午吃饭,小丁脱去上衣,露出厚实胸肌,母亲对父亲说:“看起来他在外面没吃什么苦呀,你看他长得多好啊。”
“我二十六了,正是一个人体力脑力达到高峰的时期,以后就要走下坡路了,所以得抓紧。”
“你还打算怎么努力呀?吃这么多苦,你母亲为你流多少泪。”
“没找到真理,流再多泪也没用。”
“现在找到了?”
“没有。”
“看来你的事情复杂得很,我和你母亲能力也有限,帮不了你什么,只希望你早点成功,我们也好跟着享几天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