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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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练声和吐字(1)

在大房间的中央摆着一架三角钢琴。看来以后就要在这儿上发声课了。

托尔佐夫在阿纳斯塔西娅·弗拉基米罗夫娜·扎列姆博的陪伴下进入了教室,阿纳斯塔西娅·弗拉基米罗夫娜是我们很熟悉的声乐老师,她从学年初就开始给我们上课了。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对我们说:

“曾有人问伟大的意大利演员托玛佐·萨尔维尼:做一名悲剧演员需要什么条件?他回答:‘需要有嗓音,嗓音,嗓音!’现在我还不能向你们解释他这句话的深刻、实际的含义,而你们也不能充分理解。要理解(即感受)这句话的实质,只能通过实践,通过长时间的亲身经历才行。锻炼良好的嗓音能够执行自然赋予的功能,当你们感受到它为你们开启的表现潜力时,你们就会明白托玛佐·萨尔维尼这句名言的深刻含义。

“‘嗓音好!’——这不仅对歌唱家来说是无上幸福,对戏剧演员来说也是!

你会感觉到自己能控制自己的嗓音,它听命于你,它洪亮而强烈地传递着创作中所有微小的细节、抑扬的音调、言语的色彩!‘嗓音不好!’——这对歌唱家和戏剧演员来说是巨大的折磨。你会感觉到嗓音不再听命于你,它不能传遍座无虚席的大厅!你没有办法将那些由内心鲜明地、深刻地和不易察觉地创造的东西表达出来!只有演员自己才能明白这种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的内心和情感的历练中得以成熟的是什么,应当通过嗓音以何种形式来表达什么。只有他自己可以将心中所想与实际上外部表现出来的东西,与通过嗓音和话语传递的东西及传递方式作比较。如果嗓音与内心不符,演员就会感到委屈,因为其内心体验在体现到外面时遭到了扭曲。

“有一些演员,他们的正常状态就是——嗓音不好。他们因此而声音沙哑,说话的声音歪曲了他们想要表达的东西。而同时他们的心灵却在美妙地歌唱。

“想象一下,如果一个哑巴想要表达自己对心爱的女人的温柔、诗意的感受,但他却用令人生厌的咿呀声代替说话声。他歪曲了他内心体验到的美好和他珍重的东西。这种歪曲使他绝望。这种情形也发生在那些感觉敏锐但嗓音条件不好的演员身上。

“也不乏这种情况,演员天生有美妙的音色,嗓音表现力也很强,但音量很小,仅仅能达到池座的第五排。前几排的观众还勉强能够享受他迷人的音色、富于表现力的吐字和纯熟的言语。而坐得远些、后排的观众呢?这些大量的观众只会感到无聊。他们会咳嗽,不让别人听下去,也不让演员说下去。

“演员只好去强迫自己提高美好嗓音的音量,而强迫不仅破坏了音响、发音、吐字,也破坏了内心感受。

“也有一种嗓音,在演员使用音区的最高和最低的几个音讲话时,全场听得很清楚,但中音区却完全没有。有的音往上提,由此嗓子会坚持并绷紧到尖叫的程度。有的音却在底下嗡嗡或嘎吱作响。强迫会破坏音色,而包含五个音的音区是缺乏表现力的。

“还有一种情况也让人委屈,有的演员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嗓音洪亮且富有表现力,音域宽广——这样的嗓音能表达出内心图景的所有细节和婉转——但不幸的是,他嗓音的音色不美,没有任何魅力。如果听众的心灵和耳朵不能接受,那洪亮、灵活和表现力也就没有意义了。“所有上面所说的嗓音的缺点有时是不能纠正的。可能是天生如此,也可能是生病造成的缺陷。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缺陷是可以通过正确的练声,消除阻碍、紧张、强迫、不正确的呼吸方法和嘴唇发音方法来矫正的,由疾病产生的问题也可以通过治疗来纠正。怎么能不尽一切手段来帮助这个对演员十分重要的领域——嗓音呢?

“因此重视检查自己的嗓音和呼吸器官是必要的。

“那要什么时候开始这项工作呢?是现在,在上学期间,还是以后,当你们已经成为演员,每天晚上都要演戏,早上都要彩排的时候呢?

“演员在舞台上出现时必须是全副武装的,而嗓音是其创作手段的重要部分。而且,当你们已经是专业演员时,虚荣心也不会容许你们像小学生学字母一样去学这些。因此利用自己的青春和学生时代吧。如果你们现在不能完成这项工作,那将来,经常是在你们舞台创作生活的所有时刻,你们都对付不了它。这个早年的缺憾将会妨碍工作。嗓音不但不会帮助你们,反而会极大地扰乱你们。‘MeinOrganistmeinKapital’,——德国著名演员恩斯特·波萨尔特曾在一次宴会上边说这句话,边把一支便携温度计插到汤、酒和其他饮料里。

为了保护嗓子,他会注意所吃食物的温度。他就是如此重视自己创作本性的最好的天赋之一——优美、嘹亮、富于表现力和响亮的嗓音的。”

19××年×月

今天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是挽着阿纳斯塔西娅·弗拉基米罗夫娜·扎列姆博的手臂走进教室的。两人在教室中央停住,挨在一起,高兴地微笑着。

“祝贺我们吧,”托尔佐夫宣布。“我们结……盟了!”

学生们以为他说的是结婚,都感到一头雾水。

“从今往后,阿纳斯塔西娅·弗拉基米罗夫娜将指导你们发声,不仅是元音的发声,还有辅音的发声。而我或某个代替我的人将同时纠正你们的发音。

“元音不需要我插手,因为发声练习本身就能把它们调好。

“而辅音就不仅需要通过发声,而且需要通过吐字来练习了。

“可惜的是,有些声乐家对词语,尤其是对辅音字母兴趣不大。但也有些教吐字的教员并不总能清楚地了解声音和练声。因而在练发声时,常常是元音正确,辅音错误;而在吐字[练习]时,恰恰相反,元音错误而辅音正确。

“这种情况下,发声课和吐字课就有利也有弊了。

“这种状况是不正常的,而这通常是令人气恼的偏见导致的。

“问题在于,练声首先是对呼吸方法和长音发声的提高。人们通常认为只有元音可以被拉长,但难道辅音里就没有很多能被拉长的音吗?为什么不将它们的发声同元音一样来练习呢?

“要是教发声的老师能同时教吐字,而教吐字的老师能教发音该多好啊。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就让两方面的专家亲密协作吧。

“我和阿纳斯塔西娅·弗拉基米罗夫娜决定进行这种实验。

“我不能忍受话剧中演员惯常的朗读腔调。只有那些不是在用嗓音唱,而是在用嗓音敲的人才会需要这种腔调。

“为了使自己的嗓音能够传出去,他们就不得不借助于‘怪腔怪调’和剧院朗读的‘花腔’,为了实现庄重,他们不得不压低嗓音几秒钟,为打破单调不得不喊几个零散的八度音,其余时间里,由于音域狭窄,他们就只能在三度、四度和五度上敲。

“如果这些演员的嗓音本身就是在歌唱,那他们难道还需要这些花招吗?

“但在日常生活中好的嗓音是不常见的。即使碰见,它们也会在响度和音域上有缺陷。用音域只有五度宽的嗓音是表达不出‘人的心灵生活’的。

“上述所言的结论是,即使天生优美的嗓音也需要接受训练——不仅为了发声,也为了说话。

“这项工作具体包括什么呢?是像在歌剧中那样呢,还是说话剧有完全不同的要求?

“‘完全不同。’有些人断言道:日常说话必须要用开阔音。但据个人经验来讲,这种开阔会使嗓音变得庸俗、苍白、松散,而最终常常会把嗓音提高到一个不利于舞台言语的音域。

“‘无稽之谈!’另一些人反对道,‘日常说话需要浓缩和关闭声音。’

“但这种想法,据我亲身经验所知,会使说话变得结巴,音量微小,音域狭窄,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桶里,直接落在说话者脚下,而不能往前飞。

“那该怎样呢?

“我给你们讲讲我在自己的演员生涯中所完成的声音和吐字方面的工作,以此来代替答案。

“年轻时我曾准备做一名歌剧演唱家,”托尔佐夫开始讲述,“因此我对声乐中的练习呼吸和发音的通常方法有所了解。但我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演唱,而是要找出训练自然、优美、动人心弦的言语的最好方法。这样的言语应当既能准确地表达词语中悲剧风格的崇高感情,又能传递话剧和喜剧中简单、亲切和高尚的话。近几年我被迫在歌剧院大量工作的经历促进了我的寻找。我和歌唱家们接触,同他们讨论声乐艺术,听到了很多训练良好的声音,认识了多种多样的音色,学会了区分喉音、头音、胸音、后脑壳音、喉头音和其他的音。这一切都留存在了我的听觉记忆里。但主要的是,我理解了被移到“面具”(就是硬腭、鼻腔、上颌窦和其他共鸣器所在的面罩最前面的部分)上的嗓音的妙处。

“歌唱家们告诉我:声音被移到‘牙齿上’或送到‘骨头上’,也就是送到脑腔,就会铿锵有力。而落到软腭上或声门里的声音会像在棉花里似的发声。

“除此之外,从我跟一个歌唱家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另一个练声的重要秘密。在歌唱中呼气时,应当感觉到同时从嘴和鼻子里呼出的两股气流。这种情况下,就好像两股气流先在歌唱者面前汇集成了一股声浪,然后到达外界。

“另一位歌手告诉我:发声时就像闭着嘴巴呻吟的病人或睡着的人那样练习声音。用这种方式将声音移到面罩和鼻腔,然后再张开嘴,继续像先前那样含糊地说话,但这时先前的呻吟变成了声音,自由地发出并在鼻腔或面罩的其他上部共鸣器里产生共鸣。

“所有上述方法我都通过亲身经历检验过,为的是找到我所幻想的那种性质的声音。

“也有一些偶然事件引导了我的寻找方向。比方,我在国外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著名的歌唱家。一天,要举行音乐会,他觉得他的嗓音发不出来,晚上不能演唱。

“这个可怜的人请求我陪他到音乐会,并要我教他遇到麻烦时怎么应对。

“这位演员双手冰凉,脸色苍白,心不在焉地走到舞台上并唱了起来,他唱得很动听。第一个节目表演完后他回到后台,高兴地手舞足蹈,同时快活地说:

“‘来了,来了,来了!’

“‘谁来了?’我一头雾水。

“‘就是它!声音!’歌唱家边说边为下个节目整理自己的歌本。

“‘来哪儿了?’我不明白“‘来这儿了。’歌唱家指着脸的前部,指着鼻子和牙齿说。

“还有一次,我有机会参加一位著名声乐女教师学生的音乐会,并坐在她旁边。由此我清楚地见证了她为自己的学生们所感到的激动之情。当学生们失误时,老太太就不停地抓住我的手,焦躁地拿臂肘和膝盖推我。这时可怜的老太太总是恐惧地重复道:

‘Ouchla,ouchla!’(走了,走了!)或者,相反,高兴地小声说:

‘Prichla,prichla!’(来了,来了!)‘谁走了?去哪儿了?’我不明白。

‘Notaouchlavzatiloc’(声音到后脑壳去了),这位被吓坏的女教师在我耳边说,或者相反,她愉快地重复:

‘Prichla,prichlavmorda.’(来了,到脸上来了。)“这两个情境里出现了相同的话:‘来了’和‘走了’,‘到面罩来了’和‘到后脑壳去了’。我记住了这两个情境,并开始以亲身经历探究:为什么声音走时这么可怕,而它回到面罩时却这么好?

“这个问题的解决离不开对发声的研究。因为担心打扰到跟我住在一起的人,我就用四分之一的嗓音,闭着嘴巴来进行试验。这种礼貌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好处。原来,刚开始练声的时候,最好是用轻轻地哼的方法来找到嗓音的正确支点。

“开始我只是拉长中音区的一个、两个、三个音,将它们支撑在我面罩的所有共鸣点上,这些共鸣点是我心里能摸索到的。这是一项长期、艰难而引人入胜的工作。有时声音好像到了该到的地方,有时我又发觉它‘Ouchla’(走了)。

“最终,长期的练习形成了一种习惯,我学会借助于某种方法正确地确定一两个音,这几个音在我听来很新鲜——饱满、密实、铿锵,都是我以前没有发觉的。

“但这对我来说还不够。我决定将声音完全移到外面,连鼻尖都能颤动作响。

“我好像是成功了,但嗓音却变得带鼻音了。这样的结果要求新的研究,这一研究就是要去掉鼻音。在这方面我下了很大功夫,虽然秘密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鼻子内部让我感觉到阻碍的难以察觉的紧张去掉。

“最终我去除了这种紧张。音比以前出来得多了,听上去也更有力了,但音色不像我所想的那样悦耳。剩下了一些不受欢迎的附加音的痕迹,我无法去掉。可出于固执,我不愿意把音移到后面去,不愿意往深处移,而希望逐渐克服新出现的缺点。

“在接下来的研究阶段,我试着多少放宽了我为练习确定的音域。令我惊讶的是,上下相邻的音都自然而然地变得好听了,在音质上也可以和我以前练出来的那些音相媲美。

“于是,我逐渐检查和纠正了自己音域中的自然的开阔音。接下来就要处理最难、最高的几个音,我们知道,这几个音需要人为地制造闭锁音。

“当你寻找什么东西时,不应该坐在海边,等被寻找的东西自己过来,而应该顽强地不断去寻找,寻找!

“正因为如此,我在家里一有空就哼哼,去摸索新的共鸣部位、支点,重新去适应它们。

“在寻找的过程中,我完全偶然地注意到,当我努力把音移到面罩上来时,就会低头并垂下下巴。这样的姿势帮助音尽可能远地往前送。

“许多歌唱家都认可并赞同这种方法。

“这样我练出了整个高音区。但暂时这些只是在哼唱时实现了,并不是在真正的歌唱中开口唱出来的。

“春天来了。我的家人都搬到了乡下。家里只剩我一个人,这使我可以做不仅是闭口的而且是开口的哼唱练习。家人走后的第一天,我回家吃午饭,像平时那样躺在沙发上,开始很平常地哼唱起来。我已经近一年没有唱歌了,这是第一次决定用我在哼唱中练得很好的音开口唱歌。

“当那成熟的、新的、我所不知道的音,就像我一直幻想过的、从歌唱家们那里听到过的、在自己身上长久地寻找过的那种音,不经意地突然从我鼻子和口里恰好孕育成熟并有力地飞出来的时候,我非常惊讶。

“当我把嗓声加强时,它变得更加坚固而充实。这样的音此前我在自己身上没发现过。好像在我身上发生了奇迹。我兴奋地唱了一整晚,我的嗓子不但不疲惫,反而更好听了。

“从前,在我做这些系统的练习之前,我会由于高声和长久的歌唱使嗓子很快变哑,而现在相反,这种歌唱对我的喉咙起到治疗作用,它变清新了。

“还有一个惬意的惊喜:我的音域里从前所没有过的音出现了。我嗓音里出现了新的色彩,另外一种比以前更好、更高尚、更柔和的音质。

“这都是从哪儿自己跑来的呢?很明显,借助轻声的哼唱,不但能练好嗓子,而且能练好所有元音。这是多么重要啊!在那种混杂的声音里,A音从腹部飞出来,E音从声门发出,И音从收紧的喉咙里挤出来,О音在桶里嗡嗡作响,而У、Ы、Ю这几个音却掉到了怎么也拖不出来的地方,这种声音是多么让人难受啊!

“由于我进行了新的练声,开阔元音就都集中到同一部位上来,就在牙根附近的上硬腭里边,并在面罩前部的鼻腔的某个部位发射出来。